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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漿果的人

2007-01-01 00:00:00遲子建
文學港 2007年4期

金井的山巒,就是大魯二魯的日歷。

雪讓山巒穿上白衫時,他們拉著爬犁去拾燒柴;暖風使山巒披上嫩綠的輕紗時,他們趕緊下田播種。山巒一層一層地由嫩綠變得翠綠、墨綠時,他們頂著熾熱的太陽,在田間打壟、間苗、鋤草和追肥;而當銀光閃閃的霜充當了染匠,給山巒罩上一件五彩的花衣時,他們就開始秋收了。

金井是個小農莊,只有十來戶人家。土地是他們的命根子。從來沒有事情能阻止得了秋收,但今年例外,一個收漿果的人來了。

秋收剛剛開始,一輛天藍色的卡車搖搖擺擺地開到了金井。這一帶的路坑坑洼洼的,所以這輛車雖然不少一只輪子,可走起來還是像個瘸子。

車主是個中年漢子,高個兒,方臉,小眼睛,大嘴巴,面色紅潤,說起話來神采飛揚的,一看就是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的人。

卡車上裝著十來只空壇子。

聽說他是收漿果來的,金井人就嘲笑他:“哪有秋后收漿果的?早過了時候了!”

車主說:“要的就是這種過了時候的漿果!你們沒聽說過嗎,頭茬的韭菜二茬的姨娘是最鮮的,我再給它加一條,就是最后一茬的漿果醉人心!”

車主倒是沒說錯,盛夏時就熟了的漿果,如果無人采摘,在其熟得不能再熟的時候,就兀自靜悄悄地墜到林地上,無聲無息地被雨水漚爛了。而還零星掛在枝頭的漿果,無外乎兩種命運,要么因為花開得晚、果做得遲而熟在了秋風中;要么就是熟得綻裂了,流出了體內一部分汁液,減輕了自身的分量,沒了落到地上的危險,而風和陽光的照拂又使它們風干了,成為幸存于枝頭的另一類。這兩種漿果被霜一打,甜得醉人,不過它們稀少得就像這個時令的螞蚱。

車主開出每種漿果的收購價格后,從懷中掏出兩摞錢來,夾在指間,把它們當竹板一樣敲打著,以說書人的口吻說:“話說這秋菜要是晚收一天它呆在土里也飛不了,可是這漿果要是晚采一天,拿現錢的就是別的人了!人家的男人拿錢買酒你喝白水,人家的女人拿錢買織錦緞子你穿粗布,你說這漿果采得采不得?”

他這一番吆喝,讓秋收的人們扔下了手中的鎬、鐵齒、鐮刀、耙子等農具。他們紛紛回家拿起形形色色的容器,奔向森林河谷,采摘漿果,仿佛牧羊人在尋找失了群的羊。

以往采漿果的都是女人和孩子,男人是絕不伸手的。可現在男人也來了,誰不愿意多賺幾個酒錢呢!

漿果與人一樣,也是有秉性的。喜靜的,生長在河谷和陰溝里,比如山丁子、稠李子和水葡萄。而愛熱鬧的,則熱情奔放地散布在植被豐厚的森林中,如都柿、野草莓、馬林果和牙各答等。野草莓和馬林果是春末夏初就熟的漿果,所以如今在林中只能偶爾可見它們已經萎黃了的葉片,果實卻已是去了另一個世界的佳人———芳蹤難覓了。在這些僅存的漿果中,最好采的是牙各答,它們不僅數量為眾,耐寒的它們肌膚仍然光亮、飽滿著,在其喜歡生長的林地緩坡或者是透出腐爛氣息的松樹的根部,你很容易就能在一片濃密地匍匐著的墨綠色的卵形葉片中,覷見它們紅艷艷的笑影。有經驗的人,會一鏟一鏟地連葉帶果地將其收在鐵撮子中,然后簸掉葉子,使果實勻密地沉淀下來。都柿果呢,它不像山丁子和稠李子結在樹上,讓人直著身仰著頭舒舒服服就能采,矮棵的它們逼著人必須彎下腰才能摘到果實,那些一彎腰就愛眩暈的人當然要罵它們了,他們罵得五花八門的,譬如“小賤種”,“小娼婦”,“小混蛋”,可見他們也是把漿果當人看待了。

第一天收購上來的漿果,牙各答居多,其次是山丁子和都柿。收漿果的人果然沒有食言,每個采漿果的人都領到了數目不等的現錢,平均下來,每戶有三四十塊呢,這對于金井的農民來說,不啻于在荒野中撿到了巨大的銀錠,興奮得像久違了青草的一群羊,因為他們從沒有在一天之中拿到這么多的現錢。以往來收購漿果或者秋菜的人,多是鄉里派來的,給他們打的大都是白條子。白條子是錢的憑據,但它不能當錢使,就是一紙謊言,它不能買柴米油鹽、煙酒糖茶,幾年下來,金井人學精了,他們絕不做不給現錢的買賣。

由于開心,金井人家這一天的晚飯也就較往日要隆重些———無外乎在桌上添了一碗醬豆腐,一碟腌牛肉;再奢侈的,烙一摞油汪汪的蔥花餅,炒上滿滿一盤的雞蛋。男人們自然要溫一點酒來喝的,女人呢,心目中已然出現了綢緞的顏色和圖案,它們如朝霞一樣浸濕了她們的心,女人們在這個夜晚對待男人,自然也比平日多了幾分溫柔。

一年一度的秋收本來像根縝密堅實的繩子,可是那些小小的漿果匯集在一起,就化成了一排銳利無比的牙齒,生生地把它給咬斷了。

金井的男人中,有個比女人采漿果還要靈巧的人,他就是王一五。看看他那雙手吧,手形秀氣不說,那十指修長柔韌得連女人的手都自愧弗如。王一五不愛種地,但他是個農民,不種也得去種,他下田時臉上就總是掛著霜。農閑時,他喜歡把裝著碎布頭的包袱打開,用它們拼衣裳。他家沒有縫紉機,一切都是手工操作。他飛針走線時氣定神凝,什么事情也驚擾不了他。他做的衣裳,大約有上百件了吧,沒一件是人能穿得了的,全都是小衣裳,只有巴掌那么大,看來只有精靈鬼怪才能穿得。他老婆牛桂麗見他愛鼓搗這玩意兒,常把破了的衣裳和襪子扔給他,讓他補,王一五就仿佛是受了羞辱似的,急赤白臉地將它們撇開,好像人穿的東西都是俗物,沾染不得。他也因此招來老婆一頓連著一頓的罵。他們有個兒子,十一歲了,可看上去只有七八歲那般大,瘦削枯黃得像棵秋天的狗尾巴草,人們都叫他“豆芽”。別的男孩拎一籃土豆能一路疾行,豆芽提著半籃就趔趔趄趄、氣喘吁吁了。別的男孩敢下河摸魚上樹掏鳥窩,他卻連自家養的狗都怕。王一五愛做小衣服,豆芽則喜歡用鉛筆畫畫。他愛畫花鳥蟲魚、房屋河流,他從來不畫人,說是世上的人都是丑的,不能入畫。他畫了畫,喜歡拈著它四處走,那樣子就像舉著一個招魂牌。所以牛桂麗罵她男人時,常把豆芽也捎帶上,稱他們是一大一小兩個癟了的豬尿脬。王一五和豆芽都喜歡采漿果,看他們進了林中如魚得水的樣子,金井人就不無挖苦地稱他們是一雙花蝴蝶。

不秋收了而去采漿果,王一五和豆芽開心極了,他們第一天就采了半瓦盆的牙各答和一大茶缸的都柿,所以他們家拿到的錢最多,快六十塊呢,牛桂麗終于發現這爺倆兒的缺點在這時候成了優點,特意割了把韭菜,對上些蝦皮,包了頓餃子犒勞他們。

涂抹著金井秋天的,是一場接著一場的霜。初霜來時,山上的樹葉會微微泛黃。而第二場、第三場霜降臨后,樹葉就有紅的了。這時節你就可以秋收了。最先收的,是那些不禁霜的蔬菜,比如西葫蘆、茄子、倭瓜和蘿卜。接下來是土豆。最后呢,是比較禁霜的大頭菜和白菜。其中土豆種植的面積最廣,每家都要收獲二三十麻袋,它們會被下到地窖里,成為漫漫長冬中人畜共用的主要食品。所以單單是起土豆,每戶都要用上四五天的時間。一般來說,收完秋后,大地會上一場大凍,藍天的顏色也會舊下去,變得灰藍了,清冷的風把林中的落葉吹得狂舞的時候,雪花也就紛紛揚揚地來了,它們掩埋了秋日最后的絢麗,拉開了蒼茫的長冬帷幕。

卡車就是收漿果人的家,他吃住都在那里。卡車上不僅有煤油爐和鍋碗瓢盆,掛面、罐頭,調料也是應有盡有。他支起煤油爐美滋滋地為自己操持晚飯的時候,采漿果的人也就三三兩兩地回來了。他將收來的漿果分門別類地倒進壇子里,然后將錢一五一十地付給大家。這時節晚霞在西邊的天際燦燦燃燒著,好像天也在生火做著晚飯。人們拿了錢,心滿意足地回家了。收漿果的人吃過飯,會把炊具歸置好,抽過幾顆煙后,就鉆進駕駛室睡了。

三天下來,金井人和收漿果的人混熟了,男人們晚飯后也就湊過來和他聊天。那人不吝惜自己的煙,挨個給大家發上一支。他們抽著煙,在瑟瑟秋風中講著關乎男女之事的笑話,快樂得如同過年。

大家出于好奇,免不得要問那人,花這么多錢收這晚秋的漿果給誰?那人說:“這漿果可都是綠色食品!現如今有錢的人吃果子都要‘綠色’的了!”

金井人就糊涂了,漿果不是紅的,就是藍的,怎么能說是綠色的呢?未成熟的青果才是綠色的呢。

大魯二魯是金井人中惟一還在秋收的人。他們是一對雙胞胎兄妹,大魯是男的,二魯是女的。他們已是中年人了。他們的父母,也就是老魯夫婦,是一對表兄妹,這使得他們生出的孩子言語木訥,思維遲鈍,嚴重智障。大魯二魯自幼跟著老魯夫婦學做各種農活,所以他們十幾歲時,就是家中的主要勞力了。也許是男女有別的緣故,雖說他們是雙胞胎,但大魯二魯在相貌上卻并不完全一樣。大魯濃眉大眼,二魯則細眉細眼的;但他們的鼻子和嘴巴長得很相像,鼻子是扁的,嘴巴很寬,他們愛笑,永遠合不攏嘴的樣子,使嘴巴顯得更大了。二魯的唇角還有顆痣,她常常用小拇指摳它,好像它是只蒼蠅,要把它拂走才是。可是這樣的“蒼蠅”無論如何是轟不走的。

老魯夫婦幾年前先后去世了。他們臨終留給這對兄妹的遺言就兩條:第一,不許睡在一起;第二,春天播完種,別忘了秋天下了霜就秋收。大魯二魯牢牢記住了這兩點。他們不像其他人家喜歡用日歷,金井的山巒,在他們眼里就是一個巨大的日歷。翻動這日歷的,就是風霜雨雪。當暖風讓這日歷透出隱隱的綠色時,他們就去播種了,而當秋霜將這日歷點染得一派絢麗時,他們準時地去秋收了。

金井有個老女人,她男人在她三十歲時就癱倒在炕上了,她既要侍候男人和當時只有六歲的女孩,又要獨自種植大片的土地,她自此白了頭發,人們就不叫她的本名了,而叫她“蒼蒼婆”。蒼蒼婆不像別的女人遭了難后終日以淚洗面、唉聲嘆氣,她的頭發全白了之后,她的心也仿佛一下子跟著變得光明了,她愛說愛笑了,學會了抽煙喝酒。有一個薄霧的傍晚,喝多了酒的她披散著白發在村中游走,撞見她的人都以為看到了鬼。女人們那時都不喜歡她,誰都知道她男人是個廢物了,她們怕缺乏滋潤的蒼蒼婆會偷她們男人身上的雨露。但蒼蒼婆并沒有竊取男人身上雨露的意思,她大約也是不缺乏雨露的,她是金井的農婦中惟一熱愛大霧和雨水的人。雨霧天氣中別人都死氣沉沉的,她卻興味盎然地在霧中雨中穿行,有時還放聲歌唱著。她從不用雨衣,任雨水把她打濕,好像她是一條魚,與水有著天然的親緣關系。三十年過去了,蒼蒼婆的女兒已經嫁到鄉里去了,她的男人卻依然躺在炕上靠著蒼蒼婆的服侍而活著。人們都說蒼蒼婆心眼好,換做別的女人,少侍候他幾天,他也就一命嗚呼了,誰又會追究她的責任呢?蒼蒼婆徹底老了,以前她只是白著頭發,臉頰卻是飽滿光潔的,如今她的臉頰塌陷了,眼角的皺紋密密麻麻的,嘴也微微癟了,但她的眼睛,卻沒有老年人的那種混濁,依然那么明亮,清澈逼人,好像她的眼底浸著一汪淚,使她的眼睛永遠濕潤而明凈。

蒼蒼婆平素愛逗大魯二魯,她常說的一句話是:“大魯二魯一個被窩睡吧,生出個小魯,讓蒼蒼婆當羊乖乖摟著!”

大魯正言厲色地回答:“爸媽死前囑咐了,大魯二魯是不能睡在一塊的!”大魯從不稱自己為“我”,而是“大魯”;二魯也是這樣,她朝別人家借農具,不說“我要借鎬”,而是說“二魯借把鎬”。他們強調著自己的姓名,似乎提醒金井的人,不要漠視他們的存在。而事實上他們的名與姓被大家叫顛倒了,他們的戶口上明明報的是“魯大”“魯二”,老魯夫婦包括其他人卻都叫他們大魯二魯,叫順嘴了,他們也就在不經意間把姓給挪到名字的尾巴上了———那也就成了名,致使他們好像沒姓了似的。

蒼蒼婆只要見著二魯,就把目光放在她的肚子上,仔仔細細地打量一番,末了總要嘆口氣,說:“你這肚子里還真是沒有小魯啊。”聽上去分外惋惜的樣子。在她眼中,大魯二魯是這村中最可愛的人,老魯夫婦丟給金井的,不是一對弱智的孤兒,而是兩只美麗溫和的鳥。

二魯見蒼蒼婆盯著她的肚子看,就說:“二魯沒餓著!”二魯笑著,笑得格外的明媚。

蒼蒼婆說:“我是想看里面有沒有小魯!”

二魯似懂非懂地說:“只有大魯二魯,沒有小魯!”

金井人常把這些話當做田間地頭的笑談和晚飯后的閑聊。這樣的話題對男人來說是飯后的一支煙,而對女人來說是渴極時的一杯涼茶。

采了三天漿果的蒼蒼婆終于想到該叫大魯二魯也去掙點現錢,這樣的好事把他們落下了,叫她心里不忍。蒼蒼婆就在這天晚飯后搖搖晃晃地去大魯二魯家了。

大魯二魯收了一天的蘿卜,趁著天還有微微的亮光,將它們一筐筐地下到菜窖里。

滿嘴酒氣的蒼蒼婆亢奮地叫道:“大魯二魯,別秋收了,采漿果去吧,能拿現錢!大魯過年時就能買新鞋穿了,二魯也能買件花衣裳了!”

大魯二魯沒有日歷,所以他們常常錯過一些節日,比如端午節和中秋節。但春節是不會從他們眼皮底下溜掉的,因為除夕的早晨便有鞭炮聲響起,入夜時家家門前又都有點燃的冰燈。他們過年不像別人家,瓜果糖茶都要買些,而且人人都穿著簇新的衣裳。他們永遠都穿著舊衣裳,只不過晚上包一頓餃子吃而已。當然,他們也會凍上兩座冰燈,一左一右地擺在門口,讓它們充當暗夜的一雙眼睛。

大魯說:“蒼蒼婆,爸媽死前告訴大魯了,下了霜就秋收,大魯都點了頭了!”

二魯也說:“春天撒了種,秋天就得收莊稼,二魯也記著呢!”

蒼蒼婆說:“你們真是一對傻瓜,這天響晴響晴著呢,晚個十天八天秋收,你種到土里的東西也不能長翅膀飛了;可你要是不采漿果,就得不到現錢,等你們收完秋去采,收漿果的人早就走了,你們一分錢也掙不到!”

大魯二魯不為所動,在他們看來,秋收才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們喂了兩頭豬,四只鵝和十幾只雞,家畜們一個冬天吃的東西全靠這些秋菜。這不像植物生長的季節,你把它們撒出去放養,它們總能找到吃的。冬天的金井,永遠被厚厚的積雪覆蓋著,雪粒就是再像白米的話,也不能當糧食吃啊。

沒有勸動大魯二魯,蒼蒼婆只能搖頭嘆息。以前她不認為他們傻,這一刻她認定他們的腦袋里灌了豬屎,實在是臭!

蒼蒼婆離開大魯二魯家時,抬頭看了一下天,她發現星星出來了,一個個跟剛出殼的雞雛似的,毛茸茸、黃瑩瑩的,新鮮而可愛極了,看來明天又是一個大晴天。蒼蒼婆認定星星都有點化塵世當中愚鈍的人的神力,她就求助于一顆最亮的星星,指點著它說:“今晚給大魯二魯開開竅吧。”說完,她才略覺心安,想著明天又可有錢揣進口袋,不由得哼起了小曲。或許是酒的作用,或許是年紀大了腿腳不那么靈便了,走著走著,蒼蒼婆忽然跌倒在地。她本來能立刻就爬起來的,可她躺倒后,發現鑲嵌著星星的夜空就像一床藍地黃花的緞子被蓋在她身上,令她無比陶醉,她就索性多躺了一會兒,然后緩緩爬起來,朝家走去。想著家中暗淡的燈影下,有一個幾近骷髏的老男人的臉等著她擦拭,蒼蒼婆的淚水就像一群奔著光明而來的飛蛾,撲了她一臉。

天剛亮,曹大平夫婦就提著竹籃出了家門。他們昨天發現了一片隱藏在河谷轉彎處的山丁子,顯然那里無人涉足,樹上垂吊的果子比別的地帶要多得多,他們想獨享這片果實,所以早早就出發了。他們快接近河谷時頻頻回頭張望,生怕有人跟上他們。人沒跟上他們,倒是他們家的狗跟來了。曹大平停住,回頭呵斥狗:“滾回家看門去!”那狗臉皮薄,挨了罵后一縮頭,夾著尾巴回家了。

太陽出來了,陽光充滿了活力,它從樹梢穿下來,一直照到地面的落葉和枯草,好像它的光芒能刺透泥土,使它們能像種子一樣埋到土里去。如果陽光變成了種子,大約人間一年四季都是春天了。

曹大平夫婦的心情跟陽光一樣明朗。他們邊采山丁子邊計劃賣漿果的錢的用途。男人說要買一個電動刮胡刀,他的胡子長得快,每周都要刮兩三次。用人工的刮胡刀常常失手,弄得下巴上舊的傷痕未去又添新痕。女人笑著說:“你的胡子要是麥子就好了,那樣我給你買個金子的刮胡刀也值得!”曹大平“呸”了女人一口,說:“我的臉要是能長出麥子的話,也輪不到你做我老婆了,我起碼要找個比你嫩十歲的!”女人說:“你找個比你小四十歲的多好,連帶著把她的奶娘也收了房!”他們互相打趣著,男人又說要買一壇黃酒和一頂山羊絨帽子,女人的主意變得快,剛說完要買花頭巾,想著家里的菜刀鈍得磨不出鋒刃了,就說買菜刀,一想到菜刀還能對付著使,又想添一條毛料褲子了。說來說去,他們想買的東西足可以開個雜貨店了。兩個人就嘲笑自己不切實際的支出,說到底還是錢好啊,錢多了,可以隨心所欲買東西,他們羨慕那個收漿果的人,他是多么有錢啊。

曹大平說:“他收的漿果可能是給當官的送禮,沒聽他說嗎,有錢有勢的人喜歡吃這個!”

女人說:“也沒準是給他相好的收的呢,他在外出車,掙錢掙多了,不花心才怪呢!趕上那個女人得意這口,他能不舍得花錢嗎?”女人說完,又靈感襲來似地“哎喲”叫了一聲,說:“興許那女人都‘有了’,懷孕的人最愛吃它了,你記不記得我懷咱家老二時,一捧一捧地吃漿果也吃不夠!”

他們邊說邊采著山丁子,不知不覺中,太陽已經遨游到中天了。這岸的果實已經采盡,他們就著咸菜疙瘩分別啃了個涼饅頭,打算渡過青魚河,對岸有一片茂密的透著隱隱紅光的山丁子樹,說明掛在枝頭的果實仍然可觀。

青魚河不是流經金井惟一的河流,但它卻是最寬的。這河水流急,深不可測,因而很少有人在夏秋之時到對岸采漿果。一般來說,青魚河被寒風凍僵了之后,才會有人拉著爬犁從它身上走過,去柳樹叢中拾撿干枯的枝條當柴燒。

曹大平夫婦決定涉水渡河,也是想把還有富余的竹籃給裝滿了。他們折下一根山丁子的枝干,一方面用它當拐棍,一方面用它來試探水的深度。雖然天已經涼了,但他們還是脫下了外褲和絨褲,把它們搭在肩頭,光著腿下河。他們怕把褲子打濕了,秋日的陽光一時半會兒又曬不干它。曹大平左手提著樹枝在前,他老婆右手挎著竹籃在后,男人的右手和女人的左手十指相扣地緊緊地攥在一起,他們側身而行,以削弱水流的強度。

河水涼得他們直打寒戰,好像它是剛由冰塊融化開來的水流。但見河床上陽光飄舞,可是他們卻感覺不到溫暖之氣,想來秋日的陽光早已沒了火力了。開始他們還能忍受得住,隨著河心的臨近,水漲到他們腰際了,水流的沖擊力加強了,他們有些站不穩,但他們咬著牙,互相鼓勵,堅持著,雖然他們不敢張望對岸的果實,但他們知道它離他們越來越近了。曹大平拄著的樹枝,被河水吞吃得越來越多,裸露在水面上的,只有筷子那么長了。突然,曹大平的腿抽筋了,他栽歪了一下身子,水花就揚起巴掌,劈頭蓋臉地朝他打來,他呻吟著,驚恐地看著白花花的水歡笑著從脖頸下躍過。幸而曹大平的女人比他高半頭,又健碩,她緊緊地拉住丈夫不撒手,盡管她也栽歪了身子,而且挎著的竹籃像個頑皮的孩子似的,趁機從她胳膊肘那兒溜走了。

裝著果實的竹籃最初跌入水中時,它自身的重量使它充當了石頭的角色,沉入了水底。但是很快,水流掏空了那些落花般的果實,竹籃又浮出水面。它被激流推動著,像個小腳女人,搖搖擺擺地向下游去了。曹大平夫婦的衣衫也被水打濕了,他們趕緊向回返,相互攙扶著哆哆嗦嗦地回到岸邊。上岸后,曹大平才發現搭在肩頭的褲子不見了,他想一定是他在水中掙扎時,褲子充當了叛徒,從他肩頭跳下來逃跑了。女人把自己的外褲分給他穿,而她自己,只得穿那條紫紅色的絨褲了。他們坐在河灘上,一個接著一個地打著寒戰,想著青魚河要真的是一條大青魚就好了,他們會從家里拿來斧頭,把它砍得血肉橫飛、斷肢解體。女人想著不但沒有渡過河去,而且一上午的成果付諸東流,忍不住哭了。曹大平一開始忍著,但他想起今天不但賺不到一分錢,而且裝干糧的竹籃和自己的褲子也被河水卷走了,備覺凄涼,他也跟著落下淚來。他們很委屈地離開河岸,踉踉蹌蹌地朝家走去。

曹大平一回去就發燒了,他的女人憂愁地在灶間把風干的姜搗碎,為他煮姜湯時,那條遭到呵斥的狗滿懷憐愛地湊過來,用它濕漉漉的舌頭舔著主人滾燙的臉頰,曹大平又一次落淚了,他覺得自己撿了一條命。他憎恨青魚河,憎恨河對岸的果實,憎恨手中握著大把大把錢的收漿果的人,他對狗說:“我就是沒有炸藥包,要不給你綁上,你把那卡車給我引爆了,把那些盛漿果的壇子炸他媽個稀里嘩啦的!”狗沒有迎合他的話,仍然舔著他的臉,倒是蹲在灶前續柴火的他的妻子,聽了這話后滿面凄苦地笑了。

晴朗已經持續了一周,收漿果的人帶來的那些空壇子,有五只已經是滿的了。他花了二十元錢,在李占前家捉了只活雞宰了,用柴油爐燉了整整一個下午,滿村子都飄拂著雞湯的香味,弄得那些饑腸轆轆的采漿果歸來的人口水漣漣。這人倒也不貪嘴,讓姓張的嘗口湯,給姓李的分條腿,又撕給姓王的一只翅膀,很快,一只雞就沒了蹤影。那些嘗了雞肉卻沒有盡興的人,回家后看著雞鴨鵝狗時難免露出覬覦的眼神,嚇得家畜們不敢靠近主人,惟恐刀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蒼蒼婆愛采的漿果,只是都柿。在她眼中,能讓人醉的果實才有人性。稠李子、山丁子盡管也酸甜可口,卻沒有享用都柿的那種迷醉感,蒼蒼婆就覺得這樣的果實太貧乏了。

都柿確實奇怪,你若是吃上一捧兩捧也沒什么,但若是吃上一海碗,目光就會發飄,腿也軟了。據說當年森調隊員勘察森林,看到那一片片碧藍飽滿的果實,吃起來甜中帶酸,酸中又透著甜,十分解渴,就大把大把地往嘴里扔,結果吃得一個個醉倒在地,險些成了狼口中的食物。七八月間,都柿熟了的時候,外地收購它的人就來了,收它都是為了釀酒。不過那價格低極了,四五毛錢一斤,你頂著烈日的烘烤和蚊蟲的叮咬,一天中采了滿滿一桶,不過掙個十塊八塊的。

蒼蒼婆因為貪吃都柿,醉過已不知多少次了。她年輕的時候,她男人還生龍活虎著,有一回她進山采都柿,回來時籃子卻是空的,而她自己的嘴唇,卻已被這漿果染成黑紫色,好像她的唇上落著只紫蝴蝶。她見了人只是癡癡地笑,你無論問她什么話,她只是拖著長腔軟綿綿地說:“美———啊———”她是把自己的肚子當做籃子,將都柿全都采到那里去了。她的肚子也因此成了酒窖,從口腔散發出濃郁的酒香氣。蒼蒼婆的男人嫌她醉成這樣給自己丟人,很少讓她去采都柿。但你又怎么能管得住她呢?有一年的八月,金井接連下了幾場雨,雨水會催發菌類植物的生長,蒼蒼婆對她男人說,她要去采木耳,男人就讓她去了。可是她早晨出去,黃昏了也沒回來。她男人心焦了,約了兩個男人,提著馬燈進山找她。天黑了,月亮起來了,除了貓頭鷹之外,林中的鳥兒也歇息了。他們左一聲右一聲地呼喚她的名字,可就是沒有回應。最后還是蒼蒼婆的男人醒悟過來,她別是打著采木耳的旗號,又偷偷吃都柿去了,因而無聲無息地醉在了山里。于是他們開始在生長著都柿秧的地方尋找她。后半夜時,果然在一片茂盛的都柿叢中發現了她。月光照映著她,給她酣睡的臉涂上一層寧靜安詳的白光。她背囊里只有一小捧濕漉漉顫巍巍的黑木耳,嘴唇已然被都柿染得一派青紫。她的衣裳還被扯開了一道口子,沒有穿背心的她露出一只乳房,那乳房在月光下就像開在她胸脯上的一朵白色芍藥花,簡直要把她的男人氣瘋了。他把她踢醒,罵她是孤魂野鬼托生的,干脆永遠睡在山里算了。她被背回家,第二天徹底清醒后,還納悶自己好端端的衣裳怎么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難道風撕開了它?她滿懷狐疑地補衣裳的時候,從那條豁口中抖摟出幾根毛發,是黑色的,有些硬,她男人認出那是黑熊的毛發。看來她醉倒之后,黑熊光顧過她,但沒舍得吃她,只是輕輕給她的衣裳留下一道口子。一般的女人會為此后怕不已,可蒼蒼婆卻笑著說:“黑熊見了我的奶子都不肯吃一口,看來它是沒什么趣味的!”但事實上,據那些知情而饒舌的女人講,蒼蒼婆是個性欲高亢的女人,這也就是為什么當她的男人癱倒之后,女人們嚴加防范她勾引自家男人的一個緣由。她們私下詆毀蒼蒼婆,說她男人身上的精血過早被蒼蒼婆給吸干了,她遭了報應,所以才會正值好年華時守活寡。每當蒼蒼婆喝多了酒四處游蕩,口中哼著小曲的時候,女人們就幸災樂禍地說,瞧,她這是想男人了,老天讓最饞的貓沾不到腥,真是長眼!

蒼蒼婆就在金井女人們的敵意目光下一直走向了垂暮之年。看著已經失去水分而逐漸變得像一條風干了的魚的她,女人們看待她的目光變得溫和了。

開始的幾天,蒼蒼婆還像規規矩矩的小學生一樣,在林中認認真真地采上一天的都柿,黃昏時一本正經地將它交給收漿果的人,換來幾十塊錢。可是接下來的日子,當她獨自在林中垂下老邁的腰,手指觸及到皺紋累累的已經蔫軟的都柿的時候,她的心凄涼了,想著果實老了還有人尋覓,女人老了卻是無人問津。她嘗了一粒都柿,真是甜極了,這甜讓她更覺凄涼,蒼蒼婆就很想喝上一碗酒,抑制一下滿腔的悲涼。山上沒酒,她自然把采來的都柿當酒吃,竟一發而不可收,吃空了盛都柿的盆子。蒼蒼婆意猶未盡,索性直接把剛采到手里的果實丟進嘴里。秋天的陽光雪亮而干爽,像是一把剛晾曬好的麻線,無處不在地纏繞著她,讓她有納鞋底的欲望。蒼蒼婆在林中穿行的時候,一些干枯的樹葉就被搖晃下來了,它們有的落到她的頭上,有的則滑過她的肩頭,回歸大地。蒼蒼婆披散著的干澀而蒼白的頭發上,就有了火紅的鵝掌形的榛樹葉,心形的金黃色的楊樹葉,當然更多的,是那些像針一樣細而短小的松樹的針葉。它們簇擁在蒼蒼婆的頭上,像是一群色彩明麗的鳥落在了雪野上。

這天晚上蒼蒼婆是紫著嘴唇回到金井的,一看她那逍遙的步態,人們就知道她犯了年輕時的老毛病了。她將空盆子當草帽一樣提著,并且不時晃悠兩下,像個調皮的少女。她的氣力不比從前了,所以即使她哼著小曲,人們也聽不清是什么,跟蚊子哼哼沒什么兩樣。她剛進村子,就碰見了拉著手推車從田地歸來的大魯二魯,車上堆著七八麻袋的土豆。大魯肩上挎著繩子在前拉,二魯則在車尾推車。他們的臉被泥土和汗水弄成了花臉。

大魯二魯見了蒼蒼婆,停下車來,等著一貫愛跟他們說話的蒼蒼婆問他們話,也順便歇口氣。

蒼蒼婆晃晃悠悠地走過來,她先是用手中的空盆打了一下裝滿了土豆的麻袋,罵:“都是你們不懂事,你們就那么俊啊,非讓大魯二魯把你們從土里起出來,要不他們進山采漿果,能掙多少錢啊!”接著,她又用空盆打了一下大魯的胳膊,罵:“死心眼,就知道笑!”大魯確實笑著,笑得就像剛從烏云中鉆出來的太陽。二魯不等蒼蒼婆吆喝她,主動從車尾走到蒼蒼婆面前,蒼蒼婆依舊用空盆打了一下二魯,打在她的肚子上,嚷著:“我算是抱不上小魯了!”二魯笑得更歡了。

蒼蒼婆就在大魯二魯的笑聲中嘆息著走開了。她沒有回家,而是去了收漿果的地方。她看著那輛卡車,說它是只鐵鳥。收漿果的人跟她已經熟了,他逗提著空盆子的蒼蒼婆:“你采的果子哪兒去了呀,是不是都讓狐貍給偷吃了?”蒼蒼婆哈哈笑了,她不無得意地用左手的食指點著自己的鼻尖說:“讓這只老狐貍給吃了!”

牛桂麗正領著豆芽等著給漿果估價,她說蒼蒼婆:“你又偷吃都柿了?醉了吧?”

蒼蒼婆繃著臉說:“我采的我吃了,怎么是偷?”

豆芽插話說:“人家說你過去吃醉了都柿,差點沒讓熊給舔了,你不怕死?”

蒼蒼婆啐了一口唾沫說:“我還怕死?我樂意死,可我死不了!我想著死后變成個小人,到時你爸給鬼精靈做的那些小衣裳就能派上用場了!”

豆芽嘻嘻笑了,說:“蒼蒼婆要是能穿上我爸做的那些小衣裳,我用巴掌就能托著你了!”

蒼蒼婆對豆芽說:“人長得不大,心眼倒是不少!”

牛桂麗最忌諱別人說豆芽長得小,蒼蒼婆的話令她不快,她說:“人小人大有什么,人活著,身上的零件都管用就行唄!”

牛桂麗這是影射蒼蒼婆那不中用的男人呢。蒼蒼婆聽出了弦外之音,但她故作糊涂著,問收漿果的人,哪幾個壇子還空著?那人笑著說:“蒼蒼婆,牙各答和山丁子都收足了,就等您的都柿呢!您看來是不缺錢用啊,全都自己享受了!”

這時候又有三個采漿果的人回來了,一個說撞見蛇了,一個說看見了一種從未見過的鳥,它發出的叫聲像小孩子的哭聲。另一個嘟囔著倒霉,眼皮被蚊子叮腫了不說,半新的褲子還被樹枝劃了道口子。可是當他們拿了錢后,誰也不發牢騷了,他們帶著喜悅回家,走前都滿懷同情地看著一無所獲、佝僂著腰漸行漸遠的蒼蒼婆。收漿果的人為了安慰她,曾丟給她一張十元鈔票,讓她買酒,蒼蒼婆撿起鈔票,運足一口氣,又把它吹回地上,蒼蒼婆說:“錢是什么,不就是一張落葉么?螞蟻合伙舉過落葉,這樣的葉子它們沒見過,留著給螞蟻們舉著玩,當遮陽傘使吧!”說完,她就一搖一擺地走了。

“這個蒼蒼婆,倒清高!”收漿果的人看著她蒼老的背影說。

牛桂麗吩咐豆芽把那十塊錢撿起來還給收漿果的人,她以為他會順水推舟地送給豆芽。誰知豆芽舉著錢還給主人時,那人竟接了過去,揣進口袋,就像一個旅人揣上一張煎餅一樣自然。牛桂麗扯著豆芽回家時就有些不快,她嫌豆芽沒有叫那人一聲“叔叔”,沒有沖人家笑,十塊錢自然就不會送他了。牛桂麗一旦把責任歸咎于豆芽身上,對他的火氣也就一路升級,到了家門口時,朝他的屁股狠狠踢了幾腳,罵他:“蠢豬!”豆芽不禁踢,他倒在地上,像球一樣滾了兩下,滾出一串屁來,牛桂麗聽到屁聲氣上加氣,她說:“你還說餓呢,肚子癟的人怎么有屁放呢,我看你就別吃晚飯了!”

蒼蒼婆連著四天空手而歸了。想必她進山時還是下決心要采回都柿的,她不忘了帶盆子,可她回來時盆子仍是空的,可見她禁不住誘惑,又讓自己的肚子充當了都柿的容器了。中止了漿果采摘的,除了蒼蒼婆,還有曹大平夫婦。曹大平一直病在炕上,他發燒時胡話連篇,一會兒說家里的炕洞里鉆進了一只綠眼睛的狼,一會兒又說星星掉下來,砸漏了他家的屋頂。他清醒的時候,就一瓢接一瓢地喝水,喝完水總要罵一句“小媽養的青魚河”,復又虛弱地倒在炕上昏睡。曹大平的女人唉聲嘆氣的,男人的病像一只無形的手,拖住了她的腿。她既不能采漿果,又不能去秋收,只能守著他。

大魯二魯刨完了土豆,又砍了白菜和大頭菜,把它們運回來,腌了兩缸酸菜和一缸咸菜,然后把余下的菜下到窖里。之后,他們把遺落在地里的菜幫也撿起來,裝進麻袋,拉回家堆在倉房旁,作為豬飼料。最后,他們踏著更濃重的霜,去了大草甸子,夏天時大魯打了一些豬草,早已晾干了,他們用繩子把豬草背回來。干草在他們背上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香氣,讓他們覺得背著的不是草,而是戴著花環的小女孩。

就在大魯二魯扛回豬草的那個夜晚,天空悄然凝聚了一團又一團的烏云,星星和月亮全然不見了。烏云越聚越多,夜色濃重,氣溫驟降,雪花就像一位端莊、美艷、率性的公主,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乘著冬天的雪橇來了。金井人沒人注意到下雪了,因為雪是在夜里來的,在森林河谷中奔波了一天的采漿果的人,都沉浸在夢鄉中了。

雪越下越大,到了清晨,雪深近兩尺。當金井的主婦們推開家門抱柴生火時,發現世界已改變了顏色。雪沒有停的意思,仍然漫天飄舞著。女人們慌慌張張進屋喊起了丈夫,又吆喝起了孩子,他們紛紛奔到窗前,看著蒼茫的大地,一個個目瞪口呆。

金井人一年的收獲,就這么掩埋在大雪之下了。大地徹底地封凍了。

人們臉上滿是凄苦的表情。有的女人甚至撲倒在雪地上哭了起來,哭他們的土豆、白菜和紅紅的蘿卜,好端端地就被冬天給糟踐了。他們冬天吃什么?他們的牲畜和家禽吃什么?他們覺得上了收漿果的人的當,紛紛走出家門,不約而同地朝卡車停放地走去。哪里還有什么卡車的影子,它早已不見了,村路上連個車轍都沒留下,可見他是在雪花到來前就走了。想著卡車上那些裝載著漿果的壇子,金井人恨不能戳瞎自己的眼睛。他們認定這輛卡車是魔鬼變成的。

卡車曾經停留的地方聚集的人越來越多,王一五一家也來了。豆芽跟在父母身后,手里捏著一張紙,紙上畫著一個年輕的女人,她披散著長發,有著狐貍一樣秀麗的臉龐,唇角漾著笑意,眼睛明亮極了,所有在場的人都認出那是年輕時的蒼蒼婆。豆芽并沒有見過那時的蒼蒼婆,那時他還沒出生呢,可他卻逼真地畫出了舊時光中的蒼蒼婆,讓所有見著這畫片的人都大吃一驚。這個聲稱人都是丑的、絕不能讓人入畫的孩子,終于畫了一個人。大人們默不作聲地垂立在風雪中,在他們眼里,豆芽提著的就是一幅女人青春的遺像。

只有蒼蒼婆沒有來到卡車平素停靠的地方。不是她沒出家門,她出來了,到大魯二魯家去了。她站在他們的院門前,隔著白樺木柵欄,望著這戶惟一收獲了莊稼的人家,想著這個冬天只有他們家是殷實的,她的心中先是涌起一股蒼涼,接著是羨慕,最后便是彌漫開來的溫暖和欣慰。

二魯推開屋門,她出來抱柴火了。大魯也出來了,盡管雪仍在下,他還是拿起掃帚清理積雪了。他們抬頭眺望著遠處金井的山巒,看著昨天還是花花綠綠的日歷,今天就突然變成了白的,他們相視而笑了。

蒼蒼婆注意到,二魯的脖頸上有一圈火紅的東西。雖然離著很遠,無法仔細辨別,但她知道那一定是串野刺莓。金井的女孩,最喜愛穿這樣的項鏈來戴。野刺莓多生長在田間的高崗上,它們春天開花,夏季結果。到了秋天,它的果實就風干了,像是一粒粒火紅的珠子。看來在秋收的間隙,大魯二魯也采了漿果。只不過他們只采了很少的一種,并且為它們做了最美的鑲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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