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肯定《西窗》與《PreludesⅠ-Ⅳ》可比性的基礎上,再進一步從作家的寫作心理及作品在詩人創作生涯中的地位來比較兩首詩的異同。
[關鍵詞可比性 寫作心理 作品地位
“文學形式與美學情趣一旦落伍,作家就可能從本國文學過去的表現形式中尋找適應眼前需要的答案;他們也可能向國外探索,去發現能表現和滿足他們文學意愿的東西。……一般說來,國內外相互對立的文學運動和代表人物會在這里時出現,各種不同的、可能被吸收的影響會紛至沓來。”在徐志摩十年的文學生涯中,先后翻譯過從薩福到當代的27位歐美詩人的67首詩歌,而對他影響最大的是哈代,如詩人卞之琳所說:“徐志摩寫詩,要說還是和20世紀英美現代派有緣,那么也僅限于和哈代(如果可以說作為詩人的哈代也是跨到20世紀英國現代派的橋梁)” 那么本題艾略特的《PreludesⅠ-Ⅳ》(以下引用趙蘿蕤的譯文譯為《前奏曲》)和徐志摩《西窗》的比較的可能性能否實現?比較的意義是否存在?
董洪川先生在其專著《“荒原”之風:TS艾略特在中國》中從兩首詩的發表時間的先后、兩詩的結構、意境的相似和兩詩最后三行的相似之處論證了徐志摩的《西窗》確是對艾略特的早期詩作《前奏曲》(《PreludesⅠ-Ⅳ》)的模仿。
隨之而來的問題是:終其一生熱烈追求著純真的愛情、個人的自由和至上的美的理想主義詩人徐志摩何以在創作生涯的后期模仿主張“藝術家成長的過程是持續揚棄個人的過程,是持續消滅個性的過程……詩不是抒發感情,而是回避感情;不是表現個性,而是回避個性”的現代主義大師艾略特的詩作?
美國中西部神秘遼闊的密西西比河和新英格蘭碧藍浩瀚的大海在艾略特幼小的心靈留下了深刻的烙印,給他后來的創作帶來不少影響,甚至可以說自然地點燃了他心靈中用文字構筑另一個世界的渴望,也許是天妒英才,“荒原”般空虛墜落的資本主義文明沒有給他機會成為一個自然的歌者——又一個“華茲華斯”。但是,在他早期的作品中,我們從那些描述西方社會骯臟混亂的現代都市的文字依稀感覺到了他對這朵“惡之花”的驚懼和對童年記憶中那個清新美妙的自然世界的留戀,也許這提供了徐志摩與之產生共鳴并且模仿他的《前奏曲》的契機。
“The winter's evening settles down”(冬天的黃昏安身穩下來了)伴隨著冬天的詩歌記憶應該是“金黃的落葉、淅瀝的冬雨”等成熟收獲的意象,然而作者的視線卻失落在這樣的城市印象中:
“ With smells of steaks in passageways.
Six o'clock.
The burnt-out ends of smoky days.
And now a gusty shower wraps
The grimy scraps
Of withered leaves across your feet
And newpapers from vacant lots;
The showers beat
On empty blinds and chimney-pots,
And at the corner of the street
A lonely cab-horse steams and stamps.”
(帶來通道里牛排的氣味/六點中/多煙霧的日子那些已燒到極限的結尾/現在是伴隨著風帶來的陣雨裹卷著/枯葉的那些滿是污垢的/殘片堆在你的腳邊/還有空地上的報紙/陣雨撲打著/破損了的百葉窗和煙囪的頂管/而街的拐角處/一匹孤零零拉著出租車的馬在吐著哈汽跺著腳/然后是燈盞都亮起來。)
散落的詩句間彌漫著對這種都市景象的厭倦。然而,生活其中的人更是另人不堪忍受,他們帶著假面具活動,正在拉開骯臟的遮陽簾。(With the other masquerades/That are raising dingy shades/In a thousand furnished rooms.)而“你”在這骯臟的社會中只能無聊的“從床上掀掉一床氈子/你朝天仰臥著,等候著/你打著盹兒,守著黑夜的顯露” ,于是“那些構成你靈魂的/一千種骯臟形象/它們朝著天花板時隱時現”(You tossed a blanket from the bed/You lay upon your back, and waited;/You dozed, and watched the night revealing/The thousand sordid imagesOf which your soul is constituted;/They flickered against the ceiling.)艾略特先于一般人觀察到無聊的城市生活給人們帶來的精神無聊,敏銳地意識到西方物質文明給人們造成的孤獨感、隔膜感和失落感。他愛用譏誚而冷峻的筆調,描繪沉淪在現代都市生活深淵的人物內心世界,人物以迷惘者面貌出現。也許正是這百無聊賴的詩句間籠罩的丑陋空虛的都市人生的孤獨感和膩煩感觸動了徐志摩對生活中另一種詩情的發現。他開始撲捉生活中除卻“自然、愛、美”之外的另一種詩意。“這西窗/這不知趣的西窗放進/……放進一團搗亂的風片/……放進下面走道上洗被單/襯衣大小毛巾的胰子味/廚房里飯焦魚腥蒜苗豆腐乳的沁芳來/還有弄堂里的人聲比狗叫更顯得松脆。” 無序又無聊的弄堂瑣事碎物的陳列,與《前奏曲》中的無聊生活片段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樣緣于對空虛的現實生活疲乏厭倦的失落感,然而兩位詩人卻將這種頹廢詩情渲染出了不同的詩歌境界,成就了兩片景象各異的詩歌天地。
艾略特試圖將“他的靈魂順著天邊用力伸開”,卻發現“天在一排城里的樓房后面隱沒了/或者在四點五點六點鐘時/被固執的腳踐踏著/粗短的手指在裝著煙斗/晚報,和那些眼睛/吃準了某些可以肯定的東西/一個急于要承擔起這個世界的/一條變黑了的街道的良心。” (His soul stretched tight across the skies/That fade behind a city block,/Or trampled by insistent feet/At four and five and six o'clock,/And short square fingers stuffing pipes/And evening newspapers, and eyes/Assured of certain certainties,/The conscience of a blackened street/Impatient to assume the world./)詩人卻沒沉淪在這另人絕望的發現里,竟然被“嚴嚴圍饒著這些形象的幻想所感動”,“我想到的某種無限溫柔/忍受著無限痛苦的東西”,(I am moved by fancies that are curled/Around these images, and cling:/The notion of some infinitely gentle/Infinitely suffering thing.)一個美與仇并存、愛與恨交織的無限豐富的世界。而徐志摩顯然也發現了“香爐里的煙,遠山上的霧,人的貪婪和心機/經絡里的風濕,話里的刺,笑臉上的毒”,一個復雜的另人厭惡卻也富麗的人間世。雖然“那些滑膩的夢意鉆軟了我的心”,然而他卻無法逃脫“遠山上的舞、被月光勾引的潮汐”的誘惑,始終無法逃脫自然靈性的召喚和執意追求“愛、自然和美”的宿命。于是,《西窗》中譏誚的諷刺之外總帶著點頑皮的挑逗意味,甚至戲擬童謠語調而出現“彼此請呀請的舀著喝”的字眼,顯露出戲謔的輕松口吻。因為與骯臟丑陋的現代都市和空虛迷惘的現代主義情緒相遇畢竟只是徐志摩創作生涯后期的一個插曲,他終將回歸“為要尋一個明星”而在“跳著濺著不舍晝夜的那道生命之水”中的“云游”之路。而艾略特卻由《前奏曲》開始,在那個丑惡糜爛的黑了良心的世界里沉迷,在“惡之花”的庇護下決然前行,繼續演奏著《四首四重奏》,在反英雄時代創造了一個個窩窩囊囊的反英雄,一種荒誕派中的劇中人,著意描繪一幅幅骯臟的現實與奇特的夢幻相結合的現代派畫卷,最終在那片影響了一個時代的《荒原》上不朽而終。
“Wipe your hand across your mouth and laugh;/The worlds revolve like ancient women/Gathering fuel in vacant lots.” 艾略特說。世界不過如此。從此他接受并被這個慘烈的世界不斷感動,毅然走向“荒原”。而徐志摩卻只是追問“這是誰說的:拿手擦擦你的嘴,這人間世在洪荒中不住地轉,像老婦人在空地里撿可以當柴燒的材料”,作為他生命旅程的一段偶然的際遇,他終于與這片空虛無聊的洪荒之地擦肩而過,再次回到他“像是春光,火焰,像是熱情”的生命軌跡,繼續用文字在現實世界獨創“別一個世界的愉快” 。
比較文學家韋斯坦因認為,我們可以辯證的把“模仿看作一種直接地影響。” 那么,徐志摩對艾略特的這次模仿卻只在一次偶然的際會中完成了艾略特對徐志摩的短暫的影響,也許徐志摩后期的創作都會為這種影響的焦慮情緒纏繞?因此,在他的后期詩歌創作中出現了現代主義傾向。但是,英年早逝的徐志摩卻只能是現代主義詩歌路上未完成的天才。(本文暫且不詳細論述這種提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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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浙江杭州師范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