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一路盛開

國慶長假，我穿著漂亮的裙子苦不堪言地站在擁擠不堪的列車上去看男友。最后，我擠到稍顯寬松的兩節車廂的接頭處停了下來。

窗外的景色已陷入一片黑暗。當我被什么東西撞得驚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半蹲著睡著了。撞我的是一只巨大的花布包袱，鄉下多少年前用來做床單的那種花色，深紅的底子上印滿黃色的向日葵。拎它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皮膚黝黑，衣著寒酸，還帶著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一望就知是出門打工的母女倆。

我有點氣惱地瞪了一眼那女人，女人咧開嘴朝我笑了笑。一股幾天沒有刷牙的渾濁味道夾著汗酸飄過來，我厭惡地皺起眉頭，轉過臉去。

女人掏出幾張報紙鋪在地上，招呼我：“姑娘，坐吧，老站著怎么吃得消啊。”我摸了摸幾近麻木的雙腿，只好坐了下來，含糊地說了聲謝謝，繼續閉上眼假寐。但一縷縷的風從車廂外鉆進來，畢竟是10月的深夜了，我不由得瑟瑟發抖。迷糊中，感覺那女人抖開一條薄被子，把一角蓋在我身上。我低聲說：“謝謝。”

又一次睜開眼，是被一陣吵嚷聲驚醒的，面前站著兩個年輕的男子。我很快明白過來：兩個男子想擠到我旁邊坐下來，女人不讓。我又羞又惱，一看那兩個人滿臉的痞子表情，看著我時的曖昧眼光，羞忿中還有一絲隱隱的恐懼爬上心頭。報紙雜志上說得多了，火車上，三兩個人圍住你，要錢又要色，就在大庭廣眾之下，滿車的人沒一個見義勇為的……我從來沒遇到這樣的事，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緊張得聽得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女人揮著手說：“快走快走，上別處去，沒見這里都擠得插不下腳了？”其中一個男子斜著眼問：“這姑娘是你什么人？我們能不能坐得問她，你做不了主。”女人提高聲音說：“她是我外甥女！我說了算。”另一個涎著臉先看看我，又看看女人說：“你這土老冒還有這么時髦的親戚？”女人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大聲說：“皇帝還有三門窮親戚呢，我就不能有個在城里讀書的外甥女？”女人憤憤地瞪著那兩個人，張開兩只手大幅度比劃著，像一只護著雛雞的老母雞：“看看你們倆這打扮就不是什么好東西，火車這么大，非要往人家小姑娘身邊擠？”說著回身招呼女兒：“妞妞，和你姐把被子圍緊點，我還不信他能吃了我！”

那兩個人聽女人噼里啪啦說個沒完，愣了，大約沒想到一個鄉下女人口齒居然如此厲害。這時周圍的人大部分醒了，不滿地七嘴八舌說起來，兩個男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惡狠狠地瞪了我們一眼，悻悻地走了。

我緊張得渾身都軟了，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要不是你，我可真不知道怎么辦好了……”女人呵呵笑了：“沒事，邪不壓正，我就不信這滿車的人，他們能把你怎么著。”我笑起來：“沒想到你的嘴巴還挺厲害，把那兩個小流氓說得直翻白眼。”女人的臉上透出自得的表情來：“你別看我現在滿臉鍋灰，年輕的時候，我可是我們鄉里表演隊的臺柱子呢！”那小女孩在旁邊揶揄她：“媽，你又吹上了。”女人拍拍我的肩：“睡吧，姑娘，沒事的。”

可是這么一吵嚷，我一時睡不著了，女人和女兒也睡不著了，低聲說起話來。我依稀聽明白，女人是帶著女兒到北京去的，她的丈夫在那里打工。女人絮叨地說著，家里的雞鴨，田里的莊稼，屋后的菜園子……

到北京時已是艷陽高照，我和女人還有那小女孩隨著洶涌的人潮直奔出口處。男友正伸長脖子在張望呢，看見我，喜得一把把我抱起來，轉了好幾個圈。等我手忙腳亂地掙脫他，找那母女倆的時候，她們已經走出去很遠，那只巨大的印滿黃色葵花的包袱小山一樣壓在女人背上。我追上前哎了幾聲，女人聽見了，回過頭，沖我笑著擺了擺手，很快消失在火車站熙攘的人海里。

陽光燦爛中，我的心中充滿了溫暖的感動，深深地祝福好人一生平安。

(朱茂星摘自故事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