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美之花

安薇薇記得， 那一年姐姐安暖暖臉色蒼白， 神情惶惑， 她直直地盯著安薇薇， 平靜地說， 我們的父親出了車禍， 他死了。她平靜的聲音下隱忍著戰栗。她的手指輕微而持續地顫抖。薇薇走過去， 握住姐姐的手說， 姐， 不要怕。

那一年薇薇歲， 暖暖歲。那天是薇薇的生日，父親去給她買生日禮物。她滿心喜悅地期待父親的歸來， 而父親永遠也回不來了。姐姐帶她到后山， 大片茂盛的蘆葦在風中搖擺， 一條幽靜的小河緩緩地流向田野， 不時有蝴蝶飛繞。她想起父親曾給她捉的蝴蝶，美麗的背后有著燦爛的芳香。她們發現了大片墓地，安家死的人大概都埋在這里。這些林立的墓碑在血紅的蒼彎下顯得神秘而陰冷， 讓暖暖有些害怕。薇薇在墓地里走來走去， 白裙子像蝴蝶的翅膀無聲地掠過。她覺得自己突然變得快樂和自由。她說， 姐姐， 等到哪一天你也不要我了， 我就住在這里， 我和蝴蝶一起住在墓地里。暖暖捂住她的眼睛， 不讓她說下去?！?姐姐， 我是個很令人討厭的孩子吧媽媽不要我， 我一出生她就死了。爸爸也不要我了， 都是我害死了他們。姐， 你也會離開我嗎” 薇薇的身體因劇烈額抖而抽搐。暖暖心疼地背起她， 說， 薇薇， 你要記住， 爸爸媽媽永遠愛你， 沒有人討厭你的。

生活還要繼續下去。暖暖去了舞廳， 當了舞女。她除了跳舞， 什么都不會。因為貧困， 她沒有選擇的能。她掙錢供薇薇念書。薇薇在學校始終成績優異， 從不多說一句話， 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一次， 一個女生說她是掃帚星， 害死父母， 沒人要， 沒人疼。她立馬漲紅了臉， 大聲說， 不是的姐姐告訴我說爸爸媽媽不是我害死的。我還有一個疼我愛我的姐姐。女生說， 你姐是個不知廉恥的舞女。

薇薇撲過去扯住女生的頭發， 憤怒地說， 你胡扯，她只是熱愛跳舞她的聲音因憤怒而有些結巴， 臉因憤怒而發白。她這一舉動， 把女生嚇得哇哇大哭。她因此被老師罰站。她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姐姐， 她知道姐姐知道后會難過的。

生活雖然艱苦， 但生命仍在繼續。薇薇已經歲了。那年暑假， 高三的男生帶她去酒吧， 剛開場時， 舞池還沒有人。她一個人到舞池里狂跳， 嫌不過癮， 她又爬到高高的音箱上面， 沸騰的音樂讓她的神經在麻痹中釋放。后來人越來越多， 口哨聲和尖叫聲混亂一片。她終于疲倦， 坐在吧臺上， 她的呼吸還很急促。一個男人遞過來一杯冰水， 說， 我一直在看你。她抬起頭看這個陰暗光線中的男人， 他看上去大概多歲，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他是她生命中所遇到的男人中最英俊的一個。他說， 你長得很像一個人。她問， 那個人跟你什么關系他答， 是我女朋友。她笑著說， 你是在向我搭汕嗎男人說， 我說的是真的，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 我真不相信世界上有如此相像的人。只不過， 你們倆只是容貌相像而已， 她和你不同， 她是美麗而溫順的， 而你則萊傲不馴， 你有一種落拓的氣質。他能看穿她。她說， 我叫安薇薇， 你叫什么名字。他說， 尚俊野。薇薇知道自己已經愛上眼前這個男人， 盡管只認識幾分鐘， 她相信這世上本來就有瞬間的愛情，僅一瞬間， 就可以愛上一個人。單純的愛。她笑著撫摸俊野的臉說， 你是喜歡我多一點， 還是喜歡你女朋友多一點呢你的眼睛很明亮， 讓我心動。尚俊野驚訝于她的直率。

看著她天真而倔強的臉， 他突然有點心痛。他覺得自己無法給她任何東西。薇薇轉身離開。她站在大街上， 等他。

尚俊野帶她去規車。“ 我去把車開來， 你不要走， 等我。” 他對她說， 轉身離開。大約過了分鐘，他沒來。她穿梭于人群中去找他。她生命中愛的人都會離她而去。怕他亦如此。然后看到俊野推著摩托車過來了， 戴著頭盔的他更顯得英俊。她用力地咬自己的手， 蒼白的手上留下兩排深深的牙痕， 滲出鮮血。尚俊野已經看到了她。街上人很多， 所以才來晚了。以后不許再這樣。薇薇， 我會恨你。她沒吭聲。看到自己赤裸的傷口， 她有種羞恥感。他遞給她一個頭盔， 讓她坐在他后面。車子疾駛時， 她張開雙手，像鳥張開翅膀一樣， 快樂地尖叫。他說， 你這樣很危險， 我可不敢再帶你。她便大笑， 趴在他陌生而溫暖的背上， 雙手緊緊地摟著他。送她回家時， 他告訴她， 他的女朋友，叫安暖暖。

“ 姐， 我要報考舞蹈系?！?薇薇說?！?你為什么想要學這個不好找工作。你將來要當白領的?！?暖暖不明白， 薇薇為什么要走這條艱難的路。薇薇說， 我只喜歡跳舞， 跳舞可以拯救我破碎的靈魂。而且更重要的是， 因為姐姐你喜歡它， 所以我也喜歡。只要是你喜歡的， 我全都喜歡。暖暖疼愛地說， 只要你想要的， 我都滿足你。

她考上了一所著名的藝術大學。她的舞蹈跳得很棒。大二時已經常出沒于各大舞臺， 倍負盛名。她在各地巡回演出， 生活漂泊不定。她常給姐姐寫信， 會提及尚俊野。她在信中說， 俊野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姐， 你很愛他的， 對嗎也只有他才有被你依靠的資格吧。暖暖一直在納悶， 薇薇怎么會認識俊野呢。奇怪的是， 她居然不稱他為“ 哥?！?/p>

后來暖暖打電話給她說， 我要結婚了。薇薇， 你快點回來， 好嗎姐姐終于要結婚了， 和尚俊野。她愛的兩個人， 他們在一起了?；槎Y那天， 暖暖穿上婚紗像一個美麗而圣潔的天使。薇薇輕輕地說， 姐， 讓我也穿一下它吧。你說什么暖暖問她， 她笑笑， 我說姐姐今天好漂亮。新郎好有眼福。她的笑容很落寞。快走向禮堂時， 她突然淚流滿面， 悲傷地對暖暖說，姐姐， 你嫁人了， 我怎么辦以后就不再愛我了， 對嗎我只剩下一個人了。暖暖寵愛地撫著她的頭發， 說“ 傻姑娘， 姐雖嫁人了， 但你依然可以跟我住呀。” 是真的嗎你愿意讓我分享你的幸福薇薇快樂地說。姐姐， 別人都說我們長得像， 你說， 如果我穿上你的婚紗， 新郎會認出我是假新娘嗎薇薇閃著明亮的眼睛問。我的大小姐， 別說傻話了， 好嗎你怎么有這么多奇怪的想法， 真服了你了。暖暖無可奈何地說。

禮堂里， 薇薇作為伴娘挽著新娘走向新郎， 她看見俊野看到她時眼中閃過一瞬光芒， 但視線很快轉向新娘。薇薇說， 俊野， 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的名字， 下次該叫你姐夫了吧。

她一個人去了那家酒吧， 第一次和俊野邂逅的地方。在角落里，她燃起一支煙， 狠狠地放在自己手臂上， 身體的疼痛讓她隱隱有種快感。她看到俊野向她走來， 她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但他確實真實地站在她面前了。他的神情更加陰郁，低低地怒吼， 你怎么總是傷殘自己你要讓我怎么辦你今天結婚， 不陪我姐， 干嘛跑出來她直視他的眼睛， 那雙讓她沉淪的眼睛。你姐姐讓我找你， 我也不放心你。他沒有正視薇薇。怕我出事她自嘲地笑笑， 她的手輕輕地撫摸他英俊的臉， 似乎要把每個毛孔都深深烙在記憶中。她喃喃地說， 我如此愛你， 如此愛我的姐姐。她的聲音硬咽。俊野抬起她的臉， 深深地吻她。他說， 小東西， 我該拿你怎么辦對不起。我會用一生的時間來遺忘你。溫暖的液體滴進她頸內。她的心突然很痛。在美好的事物面前， 她的感覺是痛。因為只有痛過， 她才會記得。

然后， 她看到了姐姐， 姐姐的臉因不可置信和憤怒而扭曲， 糾纏著蒼白。她突然想起那年姐姐告訴她父親去世時的表情。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姐姐如獸一般沖向她， 歇斯底里地尖叫， 你們怎么可以這樣她狼狠地沖撅裱扁了一耳光， 把裱薇打了一個趙翅。薇薇覺得臉上沒有感覺， 一點也不痛， 麻木了， 只有溫暖的液體往下流， 滲進了嘴里， 是甜膩的血腥味。她用手背擦了一下， 是血， 鮮艷刺目， 是姐姐的婚戒劃傷的。薇薇此刻只感覺到手足無措。手足無措會如此可怕， 不知該不該憤怒， 該如何憤怒。該不該悲傷， 該如何悲傷。她不知該選哪種表情。她不哭也不說話， 雙眼充滿了恐懼和絕望。嘴角依然像極了小時候受到委屈時的樣子往下拉。她怔征地看著姐姐， 不相信自己深愛的姐姐會打自己， 像一個被家長教訓卻不知錯在哪里的孩子， 茫然無措。

一俊野走過去， 一臉的優傷。他想安慰她， 他看到她那么無助。她此刻只是一個極需要人保護的小女孩?？墒撬麉s不知該說什么， 可以說什么， 只能心疼地看著她。姐姐看到薇薇臉上的傷口， 所有的憤怒立馬轉為擔心， 她輕輕地撫摸薇薇的臉心痛地說， 薇薇， 很疼嗎為什么會是這樣我們哪里出了錯薇薇只是下意識地后退，她飛跑出去。

暖暖在后面追趕她。薇薇攔了一輛出租車， 司機被她一臉的血嚇呆了， 驚慌地問， 小姐， 你#8943; #8943;要去哪兒她突然發現自己無處可去。車子把她帶到一個鄉村的曠野。暖暖找到她時， 看到她蜷縮在灌木叢中，腿上被荊棘劃得鮮血淋漓。她抱頭痛哭， 像一只無助地受了傷卻不知該怎么保護自己的動物。她哭著說，你一點也不愛我。我只是喜歡他， 只是被他吻了一次，只想證明我可以好好地愛一個人， 我也可以被愛。但是你卻不肯。我有什么錯， 從來姐姐喜歡的東西， 我全都喜歡， 你都愿意與我分享， 為什么男人就不可以。我只是跟你們—我最愛的人在一起， 你也答應了我的。

暖暖說，從小到大，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讓給你。但這一次， 我做不到了。

薇薇停止了哭泣。她默默地拉住姐姐的手說， 姐，和他在一起， 你會開心的。對嗎好好愛他， 請你。她突然笑了， 笑容單純而無邪。

一個不辭而別的清晨， 薇薇走了， 繼續她漂泊的生活。她注定流離失所。不停地演出、工作， 缺乏睡眠和休息。她好像要把精力全榨干了才甘心， 這樣才能讓她寂寞和空虛的心填滿。酒精和香煙摧殘著她的軀體， 她像一朵純白的花朵， 病態的， 唯美的。嚴重的抑郁癥， 讓她生活在崩潰的邊緣。

她的舞蹈凄涼而完美。她不停地跳， 跳， 跳。這樣維系著寂寞的姿態， 如同那些纏綿的蝶。

她病了， 全身不能動彈， 只能尖叫， 卻說不出話來， 沒有人知道她想要什么， 只能干著急。她的姐姐從家里趕來， 俊野也在?？吹剿麄儠r， 她蒼白的瞼上綻放出凄艷單純而滿足的笑容。暖暖輕輕拍著薇薇的肩說， 好姑娘， 我帶來了我們的王子， 也帶來了你喜歡的蝴蝶。爸爸愛你， 媽媽愛你， 姐姐愛你， 俊野也愛你?？吹睫鞭笨是蟮难凵?， 她輕輕地吻了薇薇， 讓蝴蝶放飛， 五彩的蝴蝶在房間里翩翩起舞。

俊野坐在她面前， 漸漸把神志不清和虛弱的她擁入懷中。他的聲音很溫柔。可愛的寶貝， 我的寶貝，我愛你。你怎么這么折磨自己， 我會心痛的。你怎么忍心呢他俯下瞼吻她。她的呼吸漸漸微弱， 終于停止。

一朵燦爛的花， 調下枝頭， 形容凄美而安靜。安暖暖一直沒再戴戒指。她和尚俊野之間誰也沒再提過薇薇。只是她會在午夜突然醒來， 看到薇薇坐在地上無助地哭泣。她試圖伸出手去安慰她。薇薇卻天真地笑起來。

兩年后他們的孩子出生了， 他們不約而同地給孩子取名叫尚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