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躍進大旗正飄

記憶中好像有“權力是男人的春藥”的說法，我覺得其實對女人也是。

上小學的時候(那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期)，我曾經大言不慚地在《我的理想》命題作文中宣稱長大了想當濟南市市長(也許是因為剛被提拔成大隊委員就昏了頭，以為市長是大隊委員延長線上順理成章的事情)。然而，上初中入團就沒趕上第一批，從此在仕途上奮勇前進的心就淡了。大學四年居然連自己主動參加的太極拳俱樂部的干事也沒混上，進大學時平頭百姓一個，大學畢業是一個平頭百姓。

開始混社會，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家有著悠久歷史的國有企業，軍隊轉業干部很多，每天上班之前年輕人要先到鍋爐房打熱水，拖地擦桌子的那種。一看這形勢，我手腳麻利地交了入黨申請書，馬上被定為“入黨積極分子”，發了《中國共產黨黨章》的小紅本本，周末也到單位參加積極分子學習班了。可惜，在國企做了不到八個月，就投奔外企而去，從此我和組織徹底失去了聯系。

后來又做了律師，再到澳大利亞、日本留學，到現在留在日本工作，在一個組織內部謀求升遷似乎與我無關，當然其間我也結了婚，但在除了我和老公，活物就只有四條金魚這樣的組織里也很難有什么精進。

一進這家日本公司，迎頭趕上“女性躍進”運動。事情是這樣的，近年來，日本人口出生率下降(因為精明的日本人想明白了，雖然生一個孩子政府補貼30萬日元，但養一個孩子到上大學得花兩三千萬日元，而且為照顧孩子，妻子還要辭去工作，這樣家庭收入就少了一半，而這里也沒有養兒防老的概念)，但老年人卻越來越長壽，享受養老保險的人越來越多，能夠補充養老保險金資金來源的勞動者卻越來越少，限于日本的自然環境及排外的島國根性，又不可能像美國那樣采取積極的移民政策，于是辦法只有一個，讓家庭婦女們也出來工作，讓工作著的婦女們舍不得辭職。

我們公司還專門設計了“女性躍進”的卡通形象，在每個男女員工掛在脖子上的名牌上都貼一個，本來說好只貼三個月的，但大家都一直那么貼著。其實我覺得那個卡通形象設計得并不好，頭大身子小，還擠眉弄眼的，要不事先說明，外人根本不知道男員工的名牌上也貼這樣一個粉紅色的標志是什么意思。但實際效果還是巨大的，在女性躍進運動的東風下，我們這家有著5萬多名員工及近百年歷史的公司終于史無前例地出現了幾位女性課長了。去年我們公司還得了女性躍進日本產業大臣賞(“大獎”)，除了證明我們公司女性躍進工作的確開展得不錯(有段時間每天早上例會時每個人都要對女性躍進發表自己的“所感”)，全日本只有我們一家公司應募也是我們榮獲此項大賞的重要原因。

我的頂頭上司就是借這股東風在入社17年后比同期入社的男同事還早一年被破格提拔為法務部史上第一位女課長，并因此容光煥發斗志更加昂揚。

女性躍進的大旗下，雖然女性也獲得了升職以及做輔助性工作以外真正意義上的工作機會，但公司也會像期待男性員工一樣期待女性，也成為為企業奉獻一切的“企業戰士”，加班到多晚那也是理所當然，下班后還得和同事、其他部門的同事、其他公司的人喝酒，因為那也是在溝通，在培養人脈，在編織屬于自己的小圈子，是工作更是自己能否躍進的基礎。而我一不喝酒二又結了婚(結了婚仍在工作的女性在我們法務部十幾位女性里面只有我和一個日本女性，而她目前被派在中國工作)，雖然經常被三四十歲仍然住在家里、不做任何家務的女同事們口頭羨慕有個肯分擔家務的好老公，但我覺得其實她們很享受這種被媽媽照顧又有可自由支配收入的大義凜然的女性躍進旗下的獨身寄居生活。

我無意非難她們過得自私，因為在日本這種男人不做家務、爺爺奶奶不幫忙帶小孩的環境中，對女性來講工作和家庭“兩立”的確太難。我們母公司法務部一位女同事每天睡眠時間只有三四個小時，常年如此，因為她除了像同事們一樣拼命工作之外，還要照顧兩個仍在上幼兒園的小孩和一個絕不染指家務的企業戰士老公。我覺得她很偉大，也很憔悴。

還認識一個年近六十的社長太太。她年輕時在美國接受大學教育，但一結婚就做專職家庭主婦。按理說學都留了卻不參加工作挺可惜的吧，但人家是這樣認為的：家庭主婦就是我的工作，老公在家時就是我的上班時間，我要盡力做一個完美的妻子。老公去上班時就是我的業余時間，可以做我喜歡做的事。你看人家這種敬業精神和職業態度！年近六十的她依然美麗、自信、心靈純凈又知識豐富。我也常常想，女性躍進真的是為女性提供了更多選擇的自由嗎？會不會是男性社會為女性再次設下的一個圈套？對女性來說到底家庭和工作哪個更重要(以前在中國求職時被問過這個問題，當時年輕，答說“工作”。結果我沒得到那份工作，也無從得知這個問題的正確答案)？工作和家庭兩立是可能的嗎？

21世紀既為女性提供了進可攻退可守的選擇自由，但對女性也有了更多的期待。曾幾何時，“女強人”似乎還可算作贊美之辭，現在恐怕被人夸是女強人和被人罵是差不多的意思吧。看看國內媒體對理想女性形象的描述已經發達到理性與感性兼備，事業和家庭雙雙搞定，有著超越須眉的才能和小鳥依男人的正確態度的秀外惠中型新新新女性的程度了。由此可見，中國的女性躍進理念是最先進的，超過日本這種貌似很發達其實思想很落后的先進國家好幾代。作為一個正在努力追求全面發展的中國女性，我沒有信心能夠達到這種標準，所以在王熙鳳式的女領導面前我會自卑，在不能趕在丈夫回家前就做好晚飯并亮著廚房的燈等他回來時感到內疚。

但女性既要出得廳堂(豈止是廳堂，職場戰場也得橫刀立馬獨當一面)又要下得廚房(而且態度要端正，角色轉換游刃有余的同時卻沒有半點居功自傲沾沾自喜)，這種對女性的期待對女性來講是不是也是一種負擔？賢妻良母依然是不夠好，職場女強人依然是不夠好，如今的理想女性似乎更接近夢露版居里夫人，或者張曼玉之駐家版。而男人們預備下了足夠數量的“男超人”、“男完人”去匹配不斷涌現的“女超人”、“女完人”了嗎？

“她世紀”已經到來，“她勢力”無處不在，女人，你準備好了嗎？男人，你也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