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書院的學生管理,以行為管理為表,以心本管理為里。管理內容上既有關于知識掌握方面的要求,又有道德養成方面的要求。招生上承擔著教化大眾和培育精英的雙重責任。學生自理自治并參與書院的管理,教師的訓導和榜樣作用又將管理置于其引導之下。書院有內部的整套管理制度,但并非完全獨立,而是受到政府的行政干預。書院的學生管理,就是在上述兩兩相對力量中取得平衡,這種管理的特點給予當前高校的學生管理工作以啟示。
[關鍵詞]書院;學生管理;平衡
[中圖分類號]G649.29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0717(2007)03-0081-04
On the Administration of Students in Ancient Academies
LI Bi-hong
(Institute of Educational Science, Hunan University, Changsha, Hunan 410082,China)
Abstract: As for the administration of students in Ancient Academies, the behavior administration is its surface and the mind administration is its basic. The administration of students in Ancient Academies focused on students mastering knowledge and forming morality. Ancient Academies undertook double task, mass and elite, in enrollment. In the administration of students, the self-control of students was together with the guidance of teachers, the autonomy of Ancient Academies was together with the intervene of government. The balanced characteristics in Ancient Academies can enlighten the reformation of administration of students
in colleges and universities.
Key words: Ancient Academy; administration of students; balance
隨著教育規模的擴大,高校學生管理工作中不斷涌現出新的問題。學生越來越以消費者的身份出現,以往集中統一的管理模式顯示出對現實狀況的不適應,然而,倘若給與學生太多自由,學校管理又從根本上無法進行。另外,在高校的學生管理中,我們是著眼于長遠的道德內心管理,還是規范行為以取得管理效率?智育和德育何者需在管理中優先處理?招生是面向精英還是考慮大眾?放權于學生還是著重教師引導?如此等等,皆似兩難選擇。歷史常能引發我們很多的思考,給予我們啟示。我國古代書院之所以在中國教育史上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與其管理制度獨具特色是分不開的,書院的學生管理在各種兩難中如何平衡,是本文旨在探討的問題。
一、 心本管理與行為管理
我們所能夠用來分析書院的學生管理的資料主要是學規。書院學規告知學生哪些可行,哪些不可行,其表象是對學生進行行為管理,如朱熹的門人程端蒙和其友人董銖根據《白鹿洞書院揭示》制訂的《學則》,人稱《程董二先生學則》,就對學生的禮儀、居處、行走、言語、衣著、飲食、讀書寫字、待人接物等方面有明確規定。但若將書院的學生管理與官學比較,就能發現,書院的行為管理不同于官學。宋朝太學規定了在學的時間,根據田況《儒林公議》的描述,是“然向學者少,無法利以勸之”。因此“乞立聽書日限”,于是“來者日眾”[1]。熙寧興學期間,規定太學聽讀日限為一年:“太學條制,本學生徒須在學聽讀一年,方許于太學應舉。”為加強對學生的管理,太學頒定了五等罰規,對學生的不良行為進行懲罰。其中第一等為“謗訕朝政”,由此在政治上加強對學生的控制。太學考試制度嚴格,舍試由朝廷派專官主持,防止學官徇私舞弊。
可見,官學的學生管理著眼于限制、責罰,而書院的學生管理強調的是導向。兩種管理觀念源于不同的人性假設,官學的管理顯然假設學生在得到教化之前是不好學的、功利的,需要嚴格控制甚至懲罰,書院則是提出要求,希望學生以高標準來對照自己言行,來嚴格要求自己,自責其身。因此,可以說,書院的管理,雖然也有各種規章來實現行為管理,但其本質上是一種心本管理。這種管理不過分強調學校管理制度對學生的約束,而是積極把握學生的心理需求,致力于培育學生奮發進取的精神世界,增強他們的內趨力,激活潛能,以使他們自主發展。
書院的學生管理以心本管理為特征,從許多書院制定的規則、山長們對學生的管理言論可以窺見。主講南岳集賢書院長達九年的文瑞成,嘗撰“立德、立功、立言,史是之謂不朽;希賢、希圣、希天,人皆可以為之”聯以勵士。教人以“強恕”而“求放心”,每命生徒“晨起禮圣”,“住香靜坐”,“待心歸腔”后再讀書。常言“讀圣賢書,不徒為科名起見,須見得句句是切實教我為人處”[2]。在《白鹿洞書院揭示》中,修身的要點有四條:“言忠信,行篤敬,懲忿窒欲,遷善改過。”包括了言論規范、行為態度,心理活動、道德修養這一系列從行動到內心的全部要求。對處事,朱熹繼承董仲舒的格言,要求做到“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這是書院心本管理的典型代表。
二、 智育規范與道德養成
高層次的書院是古代的高等學府,是培養高級人才、研究高深學問的機構,讓學生習得高深知識是書院的辦學宗旨,與此同時書院又承擔了培養科舉人才的任務,因此,書院要求學生掌握知識,但是,書院又不是因科舉而產生和存在的,所以書院在學生的培養中也非常重視道德教育。從上所述,書院管理學生,是從學生的“心”來進行管理的,那么管理必然重視道德的教化。這樣,書院的學生管理就既有關于知識掌握方面的要求,又有道德養成方面的要求。
岳麓書院學規有這樣的十八條:時常省問父母;朔望恭謁圣賢;氣習各矯偏處;舉止整齊嚴肅;服食宜從儉素;外事毫不可干;行坐必依齒序;痛戒訐短毀長;損友必須拒絕;不可閑談廢時;日講經書三起;日看綱目數項;通曉時務物理;參讀古文詩賦;讀書必須過筆;會課按刻蚤完;夜讀仍戒晏起;疑誤定要力爭。前十條是道德修養,后八條是學習態度和方法,前者規范的是德育,后者規范的是智育。德育從條目數量、位置看是居于主要地位的,將孝、忠、廉、節等道德規范納入學規,將中華民族傳統美德與理學教育所倡導的道德規范融為一體。而關于學習的條文,雖是以學習態度和方法為主,但也是對學生如何做人、如何處世的生動的品格教育。
著名的《白鹿洞書院揭示》同樣也反映了學生管理上二者的結合,首先提出“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義”的五教,作為明確人倫關系的準則,緊接著是以此為基礎的關于為學的“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前四者屬于知識傳授范圍,最后一項“篤行”屬于實踐。然后才是關于修身、處事、接物的規則。
整理明代書院的學生管理資料,從其內容上印證了學生管理將智育規范與道德養成結合,而又以道德養成為出發點和落腳點的特征。如王陽明的《教條示龍場諸生》,其條文有“立志、勤學、改過、責善”;蕭良干的《稽山會約》有“立真志、用實功、滌舊習”;查鐸的《水西會約》有“立真志、用實功、銷舊習、求益友”;蕭繼忠的《問津書院學規》有“德行、宗旨、經濟、制舉、識議、規勸”;方世敏的《瀛山書院學規》有“格致、立志、慎修、戒傲、安貧、會文、尊注、通務、知命、惜陰”[3](P408)。清代曾為肇慶端溪書院和廣雅書院山長的朱一新,教育生徒強調居敬窮理。嘗謂“進德之要在居敬,修業之要在窮理”。而“窮理必兼學問思辨。學問者,格致之事;思辨者,由致知以幾于誠正。之博而返約則居敬尤要”。反映了書院管理者對智育與德育結合的深刻理解[2](P395)。
三、 教化大眾與培育精英
招生是學生管理中的一項重要工作,從生源看,書院承擔著教化大眾和培育精英的雙重責任。書院在很大程度上具有私學性質,繼承了孔子時代私學“有教無類”的重要特征。書院自創辦之始,就向下層社會開放,招收平民子弟,學生不受身份和地域限制。據文昌書院記:“凡越雋生童,不需一束,均得入院肄業,按月觀課。捐廉獎賞,作育人材,大公無類。更欲立書舍,給膏火,招徠來學,以廣栽培。爰豎倉廒于署內,著落經管于學齋。公私相關,非為旦夕計,為萬世計也。更詳慮周到,徒信廟祖,洼水易涸,復捐清廉三十金交學齋許詳齡等收管,并合前存公項銀十金,就于文昌宮借放生息,以預膏火及立書齋之舉,與夫有志上進能赴鄉會試津貼路襯。”[4]由此可見,書院不僅具有濃厚的平民色彩,而且對家境貧寒的子弟予以經濟上的優撫。清道光年間的安徽阜陽聚星書院,學額年取生員正課20名,副課20名,正課每名每月膏火錢1 200文,副課500文。童生20名,正課每名每月膏火錢1
000文,副課500文。正副課生住院肄業者,每名每月另給小麥3斗。每月官課1次,山長課3次[2](P91)。
書院這種教化大眾的特征,與官學形成鮮明對比。歷來官學都以官家子弟作為培養對象,因為官學開辦的目的是為統治階級培養和輸送人才,是為貴族和管家服務的,將廣大平民子弟排除在外。唐代中央官學有六學二館,對入學對象的身份作了具體限定:國子學收三品以上的官員子弟,太學是五品以上,四門學要求以勛官三品以上無封、四品有封及文武七品以上子為之,律學、書學、算學以八品以下子及庶人之通其學者為之,而其中的庶人則非一般,而是要在有特殊專長的同時由州、縣長官舉薦。
但值得注意的是,書院的教化大眾,并非對學生毫無要求,只是這種要求體現在學生的學業興趣而非身份上。有些著名的書院則擇優選生入學。如白鹿洞書院只收舉人入學,朱熹寫有《招舉人入書院狀》。明代萬歷甲申潘志伊作《興復書院記》,說:“陽明子云:書院之建,譬如于軍伍中擇其精銳者分別為一營耳。”在白鹿洞洞學榜(羅輅)中,關于擇生徒,是這樣說的:“訪聞近年邪正賢否,漫無去取,中間誠心向學者固有,或恣意游觀,興盡而返;或設心規避,假此為名,不惟繼前修者寥寥無聞,而行檢大壞往往為洞學之玷,以致有志之士不屑而去。自今凡奉公移來者,慎于所選,從游之后,洞師驗與衎可拒者則拒之,上司不必撓其權。其四方有志之士,聽其肄業。”[5]所以,很多書院的招生仍然是有選擇的,不過所擇者為學問意義上的而非政治意義上的社會精英,這使書院成為培育學術精英的場所。正如朱熹所說“將以俟四方之士有志于學而不屑于課試之業者居之”。
后來在1918年,蔡元培先生在北大開學時的演說詞中說:“大學者,研究高深學問者也……所以諸君須 抱定宗旨,為求學而來。入法科者,非為做官;入商科者,非為致富。”[6]其中國文化傳統方面的思想淵源,大抵與此相關。
四、 自我管理與教師引導
書院管理制度中,學生自理自治并參與書院的管理乃至教學工作,是一個突出的特點,使書院的學生管理呈現自我管理的特色。與私學一樣,書院只有一位明確的主持人。其名稱有洞主、山長、堂長、院長等,主持人往往是學派宗師,講學釋難為主要職責,而管理實為兼領。有些規模較大的書院,雖增設副講、管干、典謁等職,但專職人員極為有限,往往由書院學生輪流分任,相較于官學,書院冗員極少,有吸收學生參與管理的特點,或稱“高足弟子代管制”。制訂一套共同遵守的學規,利用其進行自我約束、自我教育。
學長有時在有的書院即學生首領,管干、司計、掌祠、掌書、典謁、司錄、經長等多在肄業生中擇優選拔,這些擔任職事的學生被稱作“職事生員”,取類似職務津貼的“貼食錢”、“辛資”等費用。學生自治中最主要、設置最多的職事是齋長。齋長一般從住院生徒中選擇品行端正、老成持重、學業優秀者擔任。任期不限,根據工作好壞而定。其職責主要是稽察考勤、勸善規過、辨疑析難,同時還幫助管理財產、圖書、協辦考試事務、發放膏火獎資,甚至稽核齋夫、役等員工,實為書院的行政管理人員。另有司糾,類似今天的學生寢室長,掌稽察生徒善過,擇老成者擔任。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開封明道書院助講兼監院楊仲唐訂《明道書院學則》:“每齋或四人或五人,必擇老成持重者一人為司糾,稽察一齋諸友之善過而登記之,己之善過又賴同齋諸生糾察之,以備齋房不在一院,恐監院、齋長不能遍及也。”[7]
書院教師的訓導和榜樣作用,深深影響著生徒的治學態度和學習方法,將生徒的自我管理又置于教師的引導之下。教師闡發經義、啟發誘導,以及督促檢查。尤其歷任山長,一般有自己的教育思想及對于教育的獨到見解。書院于南宋確立管理制度,施行山長負責制,山長主持教務,每月三次課試及逢一、三、六、八日,講課時到院。山長等核心成員的學術水平、道德水準可以決定書院的興廢盛衰。如在學習方法上,朱熹提出的“循序漸進,熟讀精思,虛心涵泳,切己體察,著緊用力,居敬持志”被稱為“朱子讀書法”,是歷代書院普遍遵守的法則。
書院十分重視學術講演,其形式有“升堂講說”、“學術會講”等。書院大師除了闡發自己的學術見解外,還十分重視不同學術觀點的論辯交流。明代后期的顧憲成、高攀龍就特別制訂了書院會講制度、規定:“每年一大會”,“每月一小會”,并訂有“會約”、“會規”,以道義相磋磨,學術相珍重。朱熹認為,除集體講演外,書院老師的職責就是指導學生自修讀書。書院體現鮮明的門戶開放精神,如果有著名學者講學,其他書院的師生都可以聽講求教,書院還設專人接待。這樣,教師通過學術闡發、議論和與生徒交流,始終在思想上起著對生徒的導引作用。
五、 書院內部管理與政府行政干預
書院都有自己的一整套獨立的學規、學約或戒條等,對外完全門戶開放,允許學生自由入學、自由擇師,甚至中途易師。學規、學約各書院不一,是辦學的指導思想,又是內部學生管理的具體體現,許多條文是學生的言行準則,相當于學生守則。如在《麗江書院學約》中就有關于退學的規定,屬于下列行為之一者處以懲罰,令其退學:親在別居;親沒不葬;因喪婚娶;宗族訟財;侵擾公私;喧噪場屋;游蕩不檢。從這些方面看,書院的學生管理以書院的內部管理為主,較少受官方影響。
但是,書院在學生管理上還以一種間接的方式與政府相連接,其中的紐帶就是學規。學規雖然反映了書院學生管理的自治性質,但學規的制定者卻有不少與官方有關,這種密切關系因山長被賜予官職而在宋代已出現了,如岳麓書院的首任山長周式,因“學行兼善,尤以行義著稱”,而受到宋真宗皇帝召見,授官國子監主簿。到南宋中后期,書院山長一職漸由吏部差授。元朝時,山長要經禮部或行省及宣慰司任命與備案。及至明朝,書院的官學化傾向日益濃厚,學規不少就由現任官員制定,或由現任官員委托人制定。根據李國鈞、王炳照對隨機找到的一些明代書院和講會規約的統計,直接由官員制定的學規占了一半。如《白鹿洞洞學榜》制定者羅輅、《白鷺洲書院禁約》和《白鷺洲書院館例》制定者汪可受、《稽山會約》制定者蕭良干是知府,《洞學十戒》制定者高賁亨、《規示書院諸生八事》制定者李齡是提學,《赤山會約》制定者蕭雍、《水西會條》制定者查鐸是副使,《百泉書院學約》制定者聶良杞、《虞山書院學道堂堂規》制定者耿橘是知縣等[3](P406-407)。
書院在生徒出路安置、生員定額、考核等處有諸多仿效官學之處,反應出非完全獨立的特征。首先是政府給書院的學生以仕途的出路,將學生管理與官場緊緊聯系起來。在元代,政府指示:自京學及州、縣學以及書院,凡生徒之肄業于是者,守令舉薦之,臺憲考核之,或用為教官,或取為吏屬。然后,書院與官學一樣普遍實行生員定額,也就是嚴格的計劃招生,與官學不同的是還有不屬于定額范圍內的旁聽生,但他們不能享受膏火等待遇。最后,考核嚴格并出現對中央官學“三舍法”的效法。湖南的“潭州三學”,學生按照考試積分多少,分別進入岳麓書院、湘西書院、州學三個不同等級的學校。
到了明代,干脆將對學生的行為和學業管理納入提學或當地政府的責任范圍,學生管理接受提學官的統一監督。如鄭廷鵠在嘉靖三十一年給洞主崔柏的公函中,規定主洞官每季必須將書院中的有關情況匯報提學,匯報的具體內容就是白鹿洞書院的學生管理,包括洞中生徒請假和曠課情況、學習進度和成績、官府供應分配給生徒情況等。
書院是一種兼有官學和私學性質的教育機構,其于學生的管理,也體現出在“官味”和自由之間平衡的特色。正是這種在內心管理和規范行為之間的、在智育和德育之間的、在精英和大眾之間的、在放權于學生和教師引導之間的、在自我管理和行政干預之間的配合與平衡這種特色,使得書院發展因得到政府支持而歷久彌堅,也使得書院形成與官學不同的管理體系。因此,如何在管理中達成平衡,是當前我們的學生管理應深入思考的問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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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川《越嶲廳志》卷一,清光緒三十二年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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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陳谷嘉、鄧洪波. 中國書院制度研究[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104-120.
(責任編輯 徐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