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新聞與受眾

摘要： 從受眾的角度分析，方言并不是方言新聞的核心；方言新聞并沒有將民生新聞的內在屬性延續并發展；方言新聞強化區域認同的同時弱化了城市發展必須的城市認同。由此本文認為，對于電視傳播者和電視受眾而言，方言節目存在是必要的，而方言新聞節目的限制也是必須的。

關鍵詞： 方言新聞；民生新聞；城市認同

中圖分類號：Ｇ122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1004－7387（2007）02－0200－03

近年來電視新聞形態的轉變，受眾在其中表現的影響力以及推動力不容忽視，電視新聞無論是形式還是內容都在把握受眾的收視期待中不斷改進。2004年的“民生新聞”在各地迅速發展，獲得認同與肯定，其成功主因就是節目對于受眾的尊重，以及受眾自身在觀看節目時強烈的存在感；2005年“方言新聞”盛行。方言新聞形式上表現出強烈的地域性特征，有著較好的市場回報，但方言新聞節目的興起卻引起眾多的爭議。支持者稱新聞節目方言的使用增加了節目的親和力，將新聞傳播進行“本土化”的改進，增加了區域認同，同時也將″方言″這一特定區域文化的載體傳承下去；反對者則認為“方言”節目損害了普通話的推廣，同時方言新聞節目也將節目受眾限制在狹小的區域，追求的是一種狹隘的認同感。

方言新聞也帶動了方言節目的盛行，杭州一地有六檔杭州話節目；四川成都地區方言節目更是占總節目比例的四十分之一，江、浙地區是方言新聞的熱烈追捧者眾多，效法杭州電視臺西湖明珠頻道的《阿六頭說新聞》，各地市級電視臺都推出了帶有各自濃郁區域色彩的方言新聞節目（見表一）。對于蜂擁而至的方言新聞，管理部門對此態度明確。2006年3月1日，上海市市文化廣播影視管理局有關人士表示：“新聞類的方言節目今后將不再批準。”2006年3月31日，國家廣電總局副局長胡占凡表示，非經廣播影視行政管理部門批準，各級廣播影視播出機構不得擅自開辦使用方言播出的節目。由此，“電視限制方言”引起諸多的意見的交鋒，方言在電視傳播中出現的比例以及形式都成為爭論對象，方言新聞更成為論爭的焦點。本文運用受眾觀，從新聞的接近性、方言新聞的核心以及新聞在城市中的傳播功能出發，討論新聞節目中方言的存在及價值。

一、方言與新聞接近性

新聞本地化是新聞接近性（Nearness，Proximity or Locality）具體體現。新聞接近性指新聞與受眾在地理上或思想、利益上的接近。受眾對于新聞的興趣往往和新聞發生地點的距離成正比。在對于全國性電視收視資源競爭無望的情況下，地方電視臺將競爭重點放在對于本地收視資源的追逐上。方言新聞的出現也深切的體現了這重因素，阿六頭說新聞及其后繼者皆可證明。新聞節目對于本土化的追求值得鼓勵，但將新聞“本地化”簡單等同為“本地話”[1]卻遠離了新聞接近性的本質。新聞本地化的內核是新聞內容、信息的本地化，從受眾的角度來看，對于新聞本地化的需求和使用目的是了解所處的環境，消除自身生存或者生活中的不確定性，這是方言新聞生存和發展的基礎。因此方言新聞節目的內核就是新聞接近性的強化以及公眾參與性的強調。將此核心剝離，單純的本地話語的傳播形式很難得到認同。

方言新聞是民生新聞形式上的發展，但在新聞本地化的努力上與“前輩”相比，不僅沒有發揚，反而有所不及。民生新聞有幾個備受置疑的局限：其一是傳播對象的局限性：將傳播對象限制在市民收視群；其二是報道內容多是社會新聞、生活資訊，對于公共事物涉及不多，因而內容顯得瑣碎；其三是報道形式追求故事化和娛樂化。方言新聞的本土化將這三個局限進一步放大：將傳播對象局限于本地老居民，“方言”的掌握是區分受眾群體的標準，有些方言新聞節目是省臺所辦，而轄區各市、區方言各異，吳方言即是如此，僅溫州市就有甌語、閩語、蠻話和蠻講、畬客話、金鄉話和蒲門話五種主要方言和大荊放和羅陽話等。新聞傳播的方言門檻甚至不能覆蓋既有的電波覆蓋范圍，更遑論新進入居民以及城市中的流動人群；在傳播內容方面更加迎合傳統居民的喜好，新聞更加“家常化”，幾乎沒有時政新聞，“說新聞就好像放學回家的孩子把一天的生活說給父親一樣”[2]；傳播形式更加的娛樂化，或者干脆以純粹的娛樂形式進行新聞的傳播和解讀。杭州電視臺生活頻道的方言晚新聞《我和你說》，直接使用“蓮花落”來播報新聞，而揚州電視臺的《新聞評話》則采用當地傳統曲藝的形式講述新聞故事。

新聞的本地化的前進方向強調的是本地公共事務的公眾化和參與化，這也是民生新聞在新聞傳播發展中所顯現的重要意義。受眾對于公共事務的信息參與以及親身實踐被認為是將大眾傳播向大眾的回歸：《南京零距離》“為大眾創造了60分鐘的話語權”[3]。方言新聞在這一方面不僅沒有將這一特性發揚、放大，反而是“新聞”被弱化，“方言”成為焦點，過于娛樂的形式將公共事物的迫切性和嚴肅性消解，新聞“本地話”的介入使新聞更加日常化、市井化和瑣碎化，新聞本地化的傳播內涵沒有得到強化反而在一定程度上被解構。

二、方言新聞核心競爭力

從新聞節目傳播的發展來看，方言新聞節目有著兩個源頭：“說新聞”和民生新聞，前者為方言新聞節目提供了風格指引，后者則為方言新聞提供了內容指引。“說新聞”在我國電視媒介上發端于鳳凰衛視，其特點是將人際傳播引進大眾傳播中來，強調新聞不是讀，而是說和講。“說新聞”秉持平等互動的傳播地位，使用平民視角運用平民化的語言，其風格表現為故事化、生活化和互動化。民生新聞在繼承了“說新聞”的語言風格基礎上，將新聞聚焦于民生內容、民本取向，強調了新聞內容的屬性。民生新聞本身也借鑒了“說新聞”的播報風格，在節目中增加了觀眾參與的渠道與比例，2002年起，民生新聞席卷全國，各省市都有類似的節目出現。方言新聞熱是民生新聞熱的延伸，而其中民生新聞的“內核”并沒有改變，單獨的方言播報形式不能構成方言新聞的核心。

方言首先并不是方言新聞成功的惟一因素。《阿六頭說新聞》的策劃人之一張建民先生表示：“《阿六頭說新聞》的成功并不只是運用方言的成功，還有對受眾市場搶占先機的判別力、節目內容的貼近性乃至整體包裝上的親和力等多種因素。說新聞這種形式有別于傳統新聞播報的正襟危坐，大膽地把表演、說唱等多種藝術手段運用于新聞播報，單純靠方言這一語言形式的運用而忽視節目內涵的挖掘和整體風格的打造，都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4]

方言并不是方言新聞成功的首要因素。各城市的收視統計似乎證明了這一點。從民生新聞以及方言新聞在各地尤其是各個省會城市表現而言，方言新聞似乎僅在杭州地區收視明顯（見表二）。事實上，就連《阿六頭說新聞》的2006年前10個月收視率和前年、去年相比，也有所下滑。從節目的地區分布來看，各個區域都存在著頗具區域特色的方言存在，但方言并沒有作為新聞重要的砝碼。節目的內容以及節目的整體策劃似乎更被重視。擁有眾多民生新聞節目的南京地區，也擁有一檔方言新聞《聽我韶韶》，但在幾個民生新聞的競爭中，并不占有優勢。從幾個省會城市來看，方言的播報形式對于收視率的拉升并不明顯，反而內容的取向更為重要一些。至于浙江各地市中，方言新聞往往居于收視率首位的現實，這與本地新聞傳播的整體狀況有關，民生新聞的供給不足以及觀眾對于本地新聞的收視需求給予方言新聞誕生及成長的空間。正如杭州節目主持人安峰所言：“方言這層皮是很外在的，關鍵是能不能接地氣，老百姓的價值觀念是什么，他們對事物的判斷和所思所想是什么，這才是透過方言要抓的核心。應該想想別的路子，老是方言和搞笑可能思路顯得太窄了。”

（數據來自ＣＳＭ）

三、地域認同還是城市認同

方言（Dialect）是一種以社會化或地域化為標志的某個語言的變體，它由特殊類型的句子結構、語匯及發音所組成。 使用某種方言而非另一種方言，主要取決于說話者的社會階級與籍貫[5]。方言與文化的天然聯系更是方言作為“文化符號”備受方言保護者的重視，在他們看來方言能夠強化地域聯系，維系地域文化的存在，方言的消失也意味著地域差別的消失。方言的存在或者說在一定程度上有所發展，甚至在大眾媒介中適度的出現都無可非議，但方言作為新聞節目的傳播媒介似乎有違大眾媒介的社會功能。

方言新聞局限了新聞的受眾群。新聞面向的是城市中不確定的大多數，不僅包括原住居民，還包括后進入者，甚至城市中的些流動居民。城市中的居住者通過新聞節目提供的城市社會新聞、信息能夠了解自身所處的環境，進而對自身的生活、工作做出一定的調整。對于城市中重要的新聞節目將“非本地”群體用語言門檻隔離在傳播之外，違背了新聞傳播“大眾面向”的初衷。

方言節目更多的表現為對地域認同的追逐，缺乏對于城市認同的努力。從受眾反映來看，方言新聞提倡的更多的是一種“地域認同”。“人們對方言節目的追捧，實質上是對家鄉和自我的一種認同，一種對本土文化的自豪感。”[6]在現代化進程中，文化的內涵無疑被賦予了動態意義，純粹的固守既有的文化符號反而難以達到維系、發展傳統文化的目的。與保守的文化觀不同，城市的產生與發展源自相互交往、相互對話以及相互貿易的需要，多樣性、開放性是城市的本質屬性，因此城市文化建設也要堅持此多元開放的取向。臺灣南華大學歐洲所所長林信華教授認為：“一個城市或者一個國家的文化政策，其中最重要的基本形式應當是‘成員權認同’（Citizenship Identity）。廣義的成員權概念不只是一個法律概念，它更是一種關系到需要和利益的參與概念。”城市的發展需要城市成員的認同，大眾傳播在城市發展必須擔負起凝聚居民，形成歸屬感的責任，由此才能夠增加城市發展的向心力，并藉以提高城市的綜合競爭力。

我國城市化進程不可避免的是城市人口的擴容以及外來人口的增加，城市新成員對于居住地的認同是城市良性發展以及持續發展的基礎，而增加城市認同最重要的途徑就是通過居民的參與、互動獲取的歸屬意識與主人意識。粵語盛行的廣東地區對此做了有益的嘗試。廣州電視臺的《新聞日日睇》曾推出《海珠廣場：廣州人精神的凱旋門》的專題，讓在廣東生活的外省人用普通話講述他們對廣州的理解；廣州電視臺新推出的欄目《心水保姆》，每期找一位本地雇主與一位外地小保姆面對面，同樣大受歡迎[7]。鏡頭中的外來形象以及略帶方音普通話的出現對于外來者標示著城市的認同與融入，對于原有居民而言是包容與接納，對于城市的持續發展是必須且亟待解決的問題。

城市“陌生人”的概念鮮明的勾勒出城市的社會分離與隔離。原有的城市居民為了保護自己的身份、地位和感情認同，千方百計的排斥外來者。為了維護既有的秩序和身份，保護自己的“中心地位”，將外來者貼上“異己”的標簽[8]。此在大眾傳播中表現為“傳播歧視”，對于農民工群體尤其明顯。雖然市民和農民工這兩大群體表面上有所互動，但在社會心理上卻存在高度的疏離感，始終是一種油與水的關系，處于嚴重的隔離狀態[9]。地域認同作為慣性將長期存在，方言新聞對于地域認同的強化一定程度上增加了社會群體的疏離，人為增加城市認同的障礙，大眾傳播的強效果反而成為城市發展的“負效應”。大眾媒介應該是城市文化的代言者、更是都市文化的實踐者，都市文化的大度、開放、兼容并蓄應是大眾傳播最應該強調的。

在對方言新聞成功歸因中，方言作為節目中的要素之一，其作用不能被過分夸大。從新聞業整體發展進程來審視，對于方言新聞的核心競爭力應該有著更為清醒的認識。方言新聞節目對于接近性的強調，這種發展思路本身符合新聞業的演進規律，但不能因而陷入狹窄的區域認同中去，這與電視新聞傳播的社會屬性以及城市發展需要建設的都市文化都是背離的。因此，方言的存在與延續有其合理性，電視方言節目在一定范圍內存在是必要的，但方言新聞節目的限制也是必須的。

參考文獻：

[1]邵培仁 、李雯：《對方言廣播電視新聞節目的疑慮與拷問》，傲視傳媒，2005年11月7日。

[2]李稹：熒屏方言熱的冷思考，《觀察與思考》，2006年2月20日。

[3]陳一 ：《中國電視新聞語態及公共性的發展——以＜南京零距離＞為例 》，紫金網，2004年10月9日。

[4]引自朱振岳、朱丹：《在多元化中引領主流》，《中國教育報》，2005年6月6日。

[5]轉引自李慎波：《方言傳播現象的多元解讀》，中國新聞研究中心，2004年3月5日。

[6]傅慶萱：《故事＋鄉情＝吸引 方言類電視節目扮靚了熒屏》， 四川在線 ，2006年3月24日。

[7]李麗：《方言＝收視率？》，《羊城晚報》，2006年3月12日。

[8]參見王穎：《城市社會學》，上海三聯出版社2005年第一版，第478頁。

[9]鄭傳貴：《農民工與市民社群隔離問題呼喚“新市民制度”》，《半月談》，2００4年6月2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