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釗傳播唯物史觀的巨大貢獻

馬克思主義在中國正式系統準確傳播（而不是零星傳播）的起點和標志是從李大釗開始的。李在宣傳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上作出了突出貢獻，是創辦專號，全面、系統介紹馬克思主義、公開贊成馬克思主義的第一人，是成立“馬克思學說研究會”、北京共產主義小組的第一人，是在大學講壇開設唯物史觀和利用大學講壇宣傳馬克思主義的第一人，是我國運用唯物史觀批判封建復古思潮的第一人。其《史學要論》是運用唯物史觀進行研究的學術精品，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第一部理論成果。在唯物史觀的意義、唯物史觀的兩大要點、階級斗爭學說、歷史前進的動力、人民群眾的歷史地位、歷史觀與人生觀等方面做了深入系統的研究，其理論建樹和廣泛影響，奠定了其作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第一傳人的地位。

李大釗對唯物史觀的宣傳體現在以下六個方面：

第一，關于唯物史觀的意義。李大釗認為：馬克思主義學說是由唯物史觀、政治經濟學、科學社會主義三部分組成的有機的、不可分割的體系，而唯物史觀則是整個體系的理論基礎。他說：“（馬克思）根據他的史觀，確定社會組織是由如何的根本原因變化而來的；然后根據這個確定的原理，以觀察現代的經濟狀態，就把資本主義的經濟組織，為分析的、解剖的研究，預言現在資本主義的組織不久必移入社會主義的組織，是必然的命運，然后更根據這個預見，斷定實現社會主義的手段、方法仍在最后的階級競爭。”[1]

接著，他又指出，馬克思的經濟學說與唯物史觀也是密切相關的。馬克思的《資本論》“徹頭徹尾以他那特有的歷史觀作基礎”，離開了唯物史觀就沒有《資本論》；也不能理解《資本論》。他強調只有以唯物史觀為指導，才能科學地解釋歷史。他說：“從來的史學家，欲單從社會的上層說明社會的變革（歷史），而不顧社會的基址；那樣的方法，不能真正理解歷史。社會上層，全隨經濟的基礎的變動而變動，故歷史非從經濟關系上說明不可。”[2]“馬克思所以主張以經濟為中心考察社會變革的原故，因為經濟關系能如自然科學發現因果律。這樣子遂把歷史學提到科學的地位。”[3]

李大釗認為，無論何人，不管主觀上是否意識到，都有一個歷史觀存在，問題不在于有沒有一個歷史觀，而在于是否自覺地運用歷史觀作指導，在于用哪一種歷史觀作指導。他說：“史實紛紜，浩如煙海，倘治史實者不有一個合理的歷史觀供其依據，那真是一部十七史，將從何處說起?必且治絲益棼，茫無頭緒……夫歷史觀乃解析史實的公分母，其于認事實的價值，尋繹其相互連鎖的關系，施行大量的綜合，實為必要的主觀的要因。”[4]

李大釗還從哲學與史學的相互關系上論說了哲學對史學研究的指導作用。他指出，哲學要亙人生界、自然界宇宙一切現象為統一的考察。哲學研究世界發展的一般法則，是認識世界與方法，哲學為特殊科學提供一般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哲學也適用于歷史研究。李大釗一再說：“史學家的歷史觀，每淵于哲學……史學研究法與一般理論學或知識哲學，有密切關系。”[5]他認為，治史學的人，臨事遇物；常好遲疑審顧，且往往為瑣屑末節所拘，不能觀其遠大者。一有了哲學指導，就可避免史學研究中發生此類“弊害”。此外，史學的研究反過來又可以為哲學的豐富發展提供營養。“史的研究的發達進步，亦有給新觀察法、思考法于哲學的思索而助其進步的地方。”

李大釗還倡導運用唯物史觀改作中國舊的歷史，進行史學革命。他認為：“實在的事實是一成不變的，而歷史事實的知識則是隨時變動的……歷史觀是隨時變化的，是生動無已的，是含有進步性的。同一史實，一人的解釋與他人的解釋不同，一時代的解釋與他時代的解釋不同，甚至同一人也，對于同一史實的解釋，昨日的見解與今日的見解不同。此無他，事實是死的，一成不變的，而解釋是活的，與時俱進的。”[6]“一切的歷史，不但不怕隨時改作，并且都要隨時改作，改作的歷史，比以前的必較近真。”[7]“根據新史觀、新史料，把舊歷史一一改作，是現代史學者的責任。”[8]

可見，李大釗在我國史學界率先樹起了以新的唯物史觀為武器進行無產階級史學革命的大旗。

第二，關于唯物史觀的兩大要點。根據馬克思的思想以及日本人河上肇對唯物史觀的理解，李大釗把唯物史觀概括為兩大要點：““其一是說人類社會生產關系的總和，構成社會經濟的結構。這是一切社會的基礎構造。一切社會上政治的、法制的、倫理的哲學的，簡單的說，凡是精神上的構造，都是隨著經濟的構造變化而變化。”[9]“其二是說生產力與社會組織有密切的關系。生產力一有變動，社會組織必須隨著他變動。”[10]“馬克思則以‘物質的生產力’為最高動因：由家庭經濟變為資本家的經濟，由小產業制變為工場組織制，就是由生產力的變動而決定的。”[11]

但是，是否可以主觀隨意地離開生產力發展水平去改變社會組織，進行社會革命呢？李大釗認為是不行的。他說：“這個生產力，非到在他所活動的社會組織里，發展到無可再容的程度，那社會組織是萬萬不能打破。而這在舊社會組織內，長成他那生存條件的社會組織，非到自然脫離母胎，有了獨立生命的運命，也是萬萬不能發生，恰如孵卵的情形一樣，人為的助長，打破卵殼的行動，是萬萬無效的，是萬萬不可能的。”[12]

李大釗還自覺地運用唯物史觀進行理論和實踐建樹。他是我國運用唯物史觀批判封建復古思潮的第一人。在《物質變動與道德變動》一文中，李大釗以大量的事實論證了宗教、哲學、風俗、習慣、道德、政策、主義等都是由社會經濟基礎決定的，都是隨經濟基礎的變化而變化的。“道德既是社會的本能，那就適應生活的變動，隨著社會的需要，因時因地而有變動，一代圣賢的經訓格言，斷斷不是萬世不變的法則。什么圣道，什么王法，什么綱常，什么名教，都可以隨著生活的變動、社會的要求，而有所變革，且是必然的變革……新道德既是隨著生活的狀態和社會的需求發生的，就是隨著物質的變動而變動的，那么物質是開新，物質若是復舊，道德亦必跟著復舊。因為物質與精神原是一體，斷無自相矛盾、自相背馳的道理。可是宇宙進化的大路，只是一個健行不息的長流，只有前進，沒有反顧；只有開新，沒有復舊：有時舊的毀滅，新的再興。這只是重生，只是再造，也斷斷不能說是復舊。物質上、道德上，均沒有復舊的道理！”[13]

李大釗從經濟上解釋中國近代思想變遷的原因，他指出：孔子的學說所以能支配中國人兩千余年，其原因不在于他的學說本身有絕大的權威，是永久不變的真理，而在于他適應了中國兩千年來未曾變動的農業經濟組織，適應了大家族制度。到了近代，西方列強侵入后，中國社會經濟發生了變動，所以孔子的學說就根本動搖了，不能適應中國現代社會生活了。他進而指出，中國近代經濟的變動產生勞工階級，促進了勞工階級的自覺，產生了“勞工神圣”的新倫理。“中國的勞工運動，也是打破孔子階級主義的運動。”李大釗的這些言論，滲透了唯物史觀的基本思想，給封建復古思潮以沉重的打擊。

第三，關于階級斗爭學說。李大釗十分重視階級斗爭學說，他認為，社會組織的改造必須通過階級斗爭，社會主義的實現除了訴諸最后的階級競爭，沒有第二個再好的方法。他指出：“階級競爭恰如一條金線”，把馬克思主義的三個主要組成部分“從根本上聯絡起來”[14]他正確地解釋了階級斗爭對歷史發展的推動作用。他說：“社會組織固然可以說是隨著生產力的變動而變動，但是社會組織的改造，必須假手于其社會內的多數人。而為改造運動的基礎勢力，又必發源于在現在的社會組織下立于不利地位的階級。那些屬于有利地位的階級，除去少數有志的人外，必都反對改造。”[15]

當時有人把唯物史觀與階級斗爭學說對立起來，他們說，唯物史觀一方面確認歷史的原動力為生產力，一方面又說從來的歷史都是階級斗爭的歷史，兩者似乎自相矛盾。李大釗認為并不矛盾，這是因為：“自從土地共有制崩壞以來，經濟構造都建立在階級對立之上，生產力一有變動，這社會關系也跟著變動。可是社會關系的變動，就有賴于當時在經濟上占不利地位的階級的活動。”[16]

李大釗介紹了馬克思主義關于階級的產生、消滅的理論。他指出，馬克思并不認為階級斗爭是從來就有的，階級斗爭是土地公有制崩壞以后才產生的，階級斗爭背后深藏著復雜的經濟原因。李大釗進而指出應通過階級斗爭來消滅階級：“到了生產力非常發展的時候，與現存的社會組織不相應，最后的階級爭斗，就成了改造社會、消泯階級的最后手段。”[17]

第四，關于歷史前進的動力和人民群眾的歷史地位。1920年，李大釗撰寫了《今與古》一文，盛贊進步的歷史觀，反對循環的、退落的歷史觀；盛贊崇今派，反對懷古派。他有意識地介紹法國政治學者兼歷史學家鮑丹（1530—1596）關于人類“不但不是永遠退落的，而且在震動不已的循環中，漸漸的升高。這就是螺旋狀的進步”的思想[18]。1923年，他又撰寫了《時》一文，認為，時間與空間不同，在空間上是可以往返的，時間則是有進無退的。“時是無始無終的大自然，時是無疆無垠的大實在……至于時間，則今日之日，不可延留，昨日之日，不能呼返……時的途程中，只有行動，只有作為，只有邁往，只有努進……時是有進無退的，時是一往不返的，循環云者，退落云者，絕非時的本相。即讓一步，承認時的進路是循環的，這個循環亦是順進的，不是逆退的，只是螺旋的進步，不是反復的停滯。”[19]

根據歷史作螺旋狀的前進運動之理論，李大釗大力宣揚樂天努進的世界觀和人生觀。他說：“歷史的進路，縱然有時一盛一衰的作螺旋狀的運動，但此亦是循環著前進的、上升的，不是循環著停滯的，亦不是循環著逆返的、退落的。這樣子給我們以一個進步的世界觀。我們既認定世界是進步的。我們在此進步的世界中、歷史中，即不應該悲觀，不應該拜古，只應該歡天喜地的在這只容一趟過的大路上向前行走，前途有我們的光明，將來有我們的黃金世界。這是現代史學給我們的樂天努進的人生觀。”[20]

李大釗將“進化”與“革命”聯系起來考察社會、歷史，由此賦予“進化”一詞以新的含義。他強調“革命”在歷史進程中的作用，強調“革命乃是我們更大的前程，認為“自由的花是經過革命的血染，才能發生的”。這與其早期和中期的“調和”、“互助”論已有很大區別。

第五，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首先，李大釗在史學教學與研究中對“英雄史觀”提出了質疑批評，并進而探討“誰創造了歷史”這一重大課題。在《唯物史觀在現代史學上的價值》、《史學要論》等著作中，對康德、黑格爾等西方哲學家及中國古代的“英雄史觀”論者進行了詳細的分析和批判。指出：“中國自古昔圣哲，即習為托古之說，以自矜重：孔孟之徒，言必稱堯舜；老莊之徒，言必稱黃帝；墨翟之徒，言必稱大禹；許行之徒，言必稱神農。此風既倡，后世逸高歌，詩人夢想，大抵慨念黃、農、虞、夏、無懷、葛天的黃金時代……而中國哲學家的歷史觀，遂全為循環的、偉人的歷史觀所結晶。”[21]

他尖銳地指出，英雄史觀、退落史觀、神權史觀對人類精神的影響是極其惡劣的，它們把人民大眾全弄到麻木不仁的狀態：“既已認定自己境遇的困苦，都是天命所確定的，都是超越自己所能轄治的范圍以外的勢力所左右的，那么以自己的勢力企圖自救，便是至極愚妄的事，只有出于忍受的一途，對于現存的秩序，不發生疑問，設若發生疑問，不但喪失了他現在的平安，并且喪失了他將來的快樂。他不但要服從，還要祈禱，還要在殺他的人手上接吻。這個樣子，那些永據高位握有權勢的人，才能平平安安地常享特殊的權利，并且有增加這些權利的機會，而一般人民，將永沉在物質道德的卑屈地位。”[22]

李大釗因此反復強調人民群眾是創造歷史的真正動力，并一再告誡人們：“我們要曉得一切過去的歷史，都要靠我們本身具有的人力創造出來的，不是那個偉人圣人給我們造的，亦不是上帝賜予我們。將來的歷史，亦還是如此。現在已是我們世界的平民的時代了。們應該自覺我們的勢力，趕快聯合起來，應我們生活上的需要，創造一種世界的平民的新歷史。”[23]“我們應該告訴他們，只有工農、民眾自己團結起來，才是他們得到生活安定的唯一出路。”[24]

難然可貴的是，李大釗在批判“英雄史觀”的同時，并不否認杰出人物的作用。他說：“我們固然不迷信英雄、偉人、圣人、王者，說歷史是他們創造的，尋歷史變動的原因于一二個人的生活經歷，說他們的思想與事業有旋轉乾坤的偉力：但我們亦要就一二個人的言行經歷，考察那時造成他們的思想或事業的社會的背景。”[25]“吾人瀏覽史乘，讀到英雄豪杰為國家為民族舍身效命以為犧牲的地方，亦能認識出來這一班所謂英雄所謂豪杰的人物，并非有與常人有何殊異，只是他們感覺到這社會的要求敏銳些，想要滿足這社會的要求的情緒熱烈些，所以挺身而起為社會獻身，在歷史上留下可歌可哭的悲劇、壯劇。”[26]

第六，關于歷史觀與人生觀。李大釗認為人生觀與歷史觀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欲得一正確的人生觀，必先得一正確的歷史觀。他多次指出，馬克思給了我們一種歷史觀，同時也給了我們一個樂天努進的人生觀。在論及史學對人生的影響時，李大釗指出，“史學能陶煉吾人于科學的態度”。就此，他解釋說：“所謂科學的態度，有二要點：一為尊疑，一為重據。史學家即以此二者為可寶貴的信條。凡遇一種材料，必要懷疑他，批評他，選擇他，找他的確實證據：有了確實的證據，然后對于此等事實方能置信；根據這確有證據的事實所編成的記錄，所說明的理法，才算比較的近于真理，比較的可信。凡學都所以求真，而歷史就為然。這種求真的態度，熏陶漸漬，深入人的心性，則可造成一種認真的習性，凡事都要腳踏實地去作，不馳于空想，不騖于虛聲，而惟以求真的態度作踏實的功夫。以此態度求學，則真理可明，以此態度作事，則功業可就。史學的影響于人生態度，其力有若此者。”[27]“無限的未來世界，只有在過去的崇樓頂上，才能看得清楚：無限的過去的崇樓，只有老成練達踏實奮進的健足，才能登得上去。一切過去，都是供我們利用的材料。我們的將來，是我們憑過去的材料、現在的勞作創造出來的。這是現代史學給我們的科學態度。這種科學的態度，造成我們腳踏實地的人生觀。”[28]

總之，李大釗是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第一傳人，在他的影響下，許多青年走上了馬克思主義道路，其馬克思主義理論水準在當時可謂最高。《近五十年中國思想史》曾指出：“李先生是研究歷史最有成績的人，也是唯物史觀最徹底最先倡導的人；今日中國辯證法，唯物論，唯物史觀的思想這樣澎湃，可說都是先生證其基，導其先河；先生可為先知先覺，其思想之影響及重要可以知矣。”“總之，李先生是近五十年中國思想史上第一流的思想家。他的思想之深切，一貫，遠非他人所比及。一方面破壞舊思想，一方面建設有體系的新思想……先生雖然早死，而先生之學說思想日益發展而廣大。”[29]核諸史實，可謂信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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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郭湛波：《近五十年中國思想史》，北平人文書店1936年版，第151、162～16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