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本文主要探討湘軍的興起對湖南近代早期物質生活所產生的影響,其影響有兩面:一是促進湖南傳統物質生活得到繁榮,二是阻礙湖南物質生活的近代化啟動。
關鍵詞:湘軍;物質生活;傳統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07)02-0040-03
湘軍是在近代中國特殊的社會背景中出現的一支特殊的軍隊,它的興起對于近代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各方面都產生了極為重大的影響。因而它也成為近代以來史學界研究的一個重要領域。但這些研究主要集中于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而對于湘軍興起對社會生活影響方面的研究成果極少。近代中國在西方列強的沖擊下開始由傳統社會向近代社會轉型,這種轉型一個最為明顯的表征就是物質生活的變化。“衣、食、住、行是社會生活中最重要的內容,也是反應社會變革最為敏感的領域。”[1]因此,通過對近代湖南物質生活的研究,能更清楚讓我們看到這一時期湖南社會的全貌及其特點。在近代早期的湖南,由于湘軍的興起,使得晚清湖南物質生活在其演變過程中呈現出了與其它省份、地區不同的特點。
湘軍興起于清王朝統治的危難之際,經過十數年的戰爭,最終把太平天國政權給鎮壓下去。期間,大量湘人從軍,“水陸不下十數萬”[2]。戰爭給他們造成巨大傷亡同時也給他們帶來了巨大的經濟利益,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1、湘軍士兵的待遇豐厚,不僅能養活自己,還能為自己家庭提供經濟資助。“湘軍陸軍正勇每月口糧四兩二錢,較綠營馬兵口糧多一倍,戰時口糧多三倍,守兵多四倍,除個人生活外,還可以補助家庭。”[3]與綠營兵相比,湘軍的待遇都如此豐厚,其收入與一般的農民相比那更是有“天淵之別”了。2、官兵在戰爭中的搶掠也給他們帶來不少的錢財收入。為鼓勵士兵戰斗,湘軍首領對其官兵的搶掠行為采取縱容的態度,尤其是在太平天國統治區域。在太平天國統轄區,湘軍每到一處,燒殺搶劫,特別是湘軍攻陷天京后,對天京進行大大肆搶掠,湘軍官兵人人都置一簏,放置搶來的東西,“擔負相屬于道”[4]。另據記載,當天京攻陷后,“湘軍滿載金銀子女,聯檣而上”[5],衣錦還湘,把大量的財物帶回湖南。3、依靠軍功,不少湘軍將領獲得很高的政治地位或軍事職務,這又為他們獲得經濟利益提供了條件。“湘軍將領從書生一步步上升為官僚,其重要人物都做到總督巡撫。”據史學家羅爾剛先生對湘軍人物182人的查考,在各級湘軍將宮中,官至總督的就有13人,巡撫13人,其它文職在布政使、按察使,武職在提督上下的有143人。[6]他們中不少人又利用手中的權力,大肆搜刮錢財,如湘潭的郭松林,本為一“不事農、儒”的紈绔子弟,入湘軍后被“封一等輕車都慰”,“出軍中獲資,置田宅值十萬。”[7]湘軍官兵正是通過以上幾種方式在鎮壓太平軍這十幾年及之后一些年間獲得巨大經濟利益,各種財物紛紛運回湖南。有了這些財物,湘軍勝利后回到湖南,廣置良田,建造屋宇,大肆揮霍,“諸將帥還者,揮霍煊赫,所過傾動,良田甲第期月而辦。”[8]正是在這批人的影響下,湖南社會出現了一股奢靡風氣。“未開海以前,湖湘風氣固塞,民人習勤,士夫儉素,可謂藏富于民。自前清咸、同軍興,長沙既未被兵,湘人以與于洪楊及捻回,平亂事者,功名多來世族,驕奢漸及于社會,益以遠物浸淫市井婆娑厥風奢矣。”[9]連較偏的新寧也是如此,“新寧風俗,向稱淳樸儉約禮。自前清道、咸軍興,軍界人員,自外濡染,漸化奢靡。”[10]正是在這股奢靡之風的影響下,這一時期湖南的物質生活在傳統范圍內有了很大的發展。主要表現在以下一些方面。
在服飾方面,雖然其服式沒什么變化,但其質料卻多用傳統名貴的絲、綢、綾羅等。在興寧,“至于服飾,向惟夏葛冬棉,所衣布苧皆家人婦女紡績而成,名‘家機布’,冠履不甚趨時,即皮服亦稀。近則狐皮灰脊,竟相絢(煊)耀,視羔皮直粗布耳,綢緞、紗帽、嘩嘰、羅羅大呢,相習成風,而于婦女尤盛。”在裝飾上也變得更為華麗,“舊惟裙布,釵荊玉,鄉皆纏足,以尖小為尚,不事脂粉細飾,今則首飾盡用金銀,上刻花卉、人物等類,名曰‘洋塹’異樣生新。”[11]在常德的澧州也是“舊城鄉衣純用棉布,見衣綾綢者相顧愕盼,今庶民繡衣絲履不以為異。”[12]
在飲食方面,湘軍的興起同樣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一方面,飲食普遍趨奢。如同治十年《長沙縣志》載:其時“繁會之區”,習尚漸趨奢侈,“宴客必海味,居處必雕幾。”[13]同年刊的《茶陵州志》稱其縣:“一筵之費,動至數千,其尚奢矣。”[14]益陽也是:“宴客舊多常味,半雜園蔬。漸乃竟羅海味,侈陳大簋,其風自城及鄉落矣。”[15]可見這一時期的飲食不論其規模還是其品種都是之前傳統飲食難以相比的,普遍呈現奢靡化傾向。另一方面,伴隨著飲食趨奢的同時,提供餐飲的場所如餐館、酒館、茶館等逐次興起。“今在國在野,皆肆筵召客矣。”[16]隨著宴席規模的擴大及其頻繁度的提高,為其提供相應服務的場所就必然出現。據地方志載:由于湘軍興盛,還在清咸豐年間,長沙就有了大型的專營酒席的餐館,“咸豐元年,長沙開始有專業酒席和飯菜館。”[17]同治、光緒年間,湘軍陸續裁撤后,將士擁資歸湘,促進了餐館業的大發展,當時長沙先后出現了式宴堂、菜香圃、菜根香、必香居等 10家,被稱為行業“十柱”[18]。
在建筑方面,由于受傳統觀念影響,大多湘軍將士擁資回湘后都是置田建房。“諸將帥還者……良田甲第期月而辦。”[19]他們或者在省城或者在自己的家鄉營造龐大的住宅、園林,修建宗祠、家廟,從而使全省傳統園林式住宅獲得前所未有的發展,盛極一時。在長沙有如:李星沅的李家花園,郭松林的郭家花園,曾文正祠,左文襄祠等等。其它各地方城鄉回鄉湘軍將領也建有不少園林式住宅,而且由于土地相對比較寬廣,所建住宅規模更加龐大。如曾國藩、曾國荃兄弟五人,在湘鄉荷葉塘等地修建府第達 9處,分別命名富厚堂、敦厚堂、獎善堂、萬年堂、修善堂、黃金堂、文書堂、有恒堂、白玉堂等。其中曾國藩本人的侯府富厚堂,占地面積達4萬余平方米,建筑面積近2萬平方米[20]。后期湘軍大將劉錦棠在湘鄉楊家灘有100間以上的大屋7棟。長沙朗梨李宅建筑群內,天井達40個[21]。在一些湘軍將帥較多的地區,更是出現了成群的園林建筑。如當時湘潭舉人譚樹青在《湘潭竹枝詞》中描述當時的湘潭是這樣一幅圖景,“綠楊城郭附江流,名勝東南第一州。十里樓臺皆傍水,四時弦管不知秋。”[22]由于湘軍攻陷天京,搶掠了無數的財物,他們中大多是湘潭、湘鄉人,把大批財物運回湘潭,使湘潭驟然興旺起來。除城南沿江的半邊街外,從城西瞻岳門外的九總王爺殿,南岳行宮起,直至上十九金風廟,沿江5000多米,都建有連綿不斷的樓臺亭閣,供發了財的湘軍將士盡情的享樂和揮霍。
在行業方面,湘軍的興起也產生一些影響,一是為滿足作戰的需要,大量的船只被制造,這促進了一些地區的造船業的發展。如1853年,曾國藩于衡陽筷子洲設造船廠造戰船,練水軍,衡陽造船業從此興盛[23]。為提高作戰能力,湘軍還仿制以蒸汽機為動力的戰船,《湘潭交通志》中載:“清咸豐、同治年間,曾國藩為裝備湘軍水軍,在楊梅州開辦船廠,仿制以以蒸汽機為動力的日戰船,如‘長龍’等。”不過這些船只主要用于戰爭,民用的相對較少。二是湘軍的興起,財富增加刺激了傳統的交通工具一度興盛。如轎業,據記載,近代前夕,長沙、湘潭已有經縣衙批準營業的橋行,不過規模不大,人數也少。到道光年間,有所發展,“湘軍興起后,發展更為興旺。1884年(光緒10年)長沙城廂有轎行7家,轎夫200余人。”[24]
湘軍興起在促進湖南物質生活在傳統范圍內迅速發展的同時,又阻礙了湖南物質生活的近代化。這里所說的近代化是指近代西方工業社會物質生活的發展。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結果,是因為湘軍興起及其鎮壓太平軍勝利的同時,自傲、排外守舊思想也得以極度膨脹。
在近代以前漫長的古代社會,湖南人“率守耕農,不但仕宦稀少,而經商服賈以至外省者亦不數見。”[25]而到了太平天國革命時期,湖南一改以往“碌碌無所輕重于天下”[26]狀況。一躍而成為全國舉足輕重的省份,“由是湖南名聞天下,天下皆以為強國。”[27]許多湘軍將領憑借軍功成為封疆大吏。“湘軍的興起,對湖南近代社會的風俗人心,社會心理結構發生了極為重要的影響。”[28]那就是排外保守思想的膨脹。湘軍興起本身就是以維護綱常倫理,以保衛圣道相號召的,如湘軍動員文告《討粵匪檄》中就這樣寫道:“自唐、虞三代以來,歷世圣人扶持名教,敦敘人倫,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粵匪竊外夷之緒,崇天主之教,自其偽君偽相下逮兵卒賤役……此豈獨我大清之變,乃開辟以來,名教之奇變,我孔子、孟子所以痛哭于九泉,凡讀書識字者又烏可袖手安坐,不思一為之所也。”[29]鎮壓太平軍后,高度的成就感和榮譽感助長了湘人的自負感與使命感,強化了湘人自覺衛道,鄙夷西方事物的社會心理。梁啟超曾說過:“發逆之役,湘軍成大功,故囂張之氣漸生,而仇視洋人之風以起。”[30]可見湘人強烈自負感與使命感促使湘人思想上走向了極端保守、排外,對新事物,尤其是西方事物都采取了一種抵制排斥的態度。這無疑對這一時期湖南物質生活的近代化起了阻礙作用,延緩了湖南物質生活近代化的步伐。
19世紀60至90年代,在中國普遍興起了圖“自強”的洋務運動,這是在一批中國人認識到中國科技落后于西方而掀起的一場“師夷長技”的運動。洋務運動的早期主要興辦一些軍事工業,而隨后一批民用工業也興辦起來。70至90年代,官督商辦的民用企業共有20多個,主要有如輪船招商局、電報總局、上海機器織布局等等,商辦企業共有60多個,如廣東南海的繼昌隆機器絲廠、天津的貽來牟機器磨坊、天津的自來火公司(火柴廠)、上海燮昌火柴公司等等。這些民用企業雖然不多,不可能對本地的物質生活產生根本性的影響,但對于當地物質生活的近代化都起到了或大或小的促進作用。如1886年,官紳楊宗濂、買辦吳懋鼎、淮軍將領周盛波等在天津創辦“自來火”公司,其產品不僅在本地銷售,還“行銷于河南等地”[31]。與之相反,湘人則由仇夷發展到“恥聞洋務”。“不愿師他人之長,其義憤激烈之氣,鄙夷不屑之心,亦以湘人為最。”[32]一位外國傳教士曾稱:“中國的保守主義,以及對所有外國事務的反感,都在這兒(湖南)集中起來了。”[33]這種恥聞洋務的心態嚴重阻礙了湘人對西方社會的認識和洋務事業在湖南的發展,因之而影響湖南物質生活的近代化進程。如郭嵩燾提出宜造“火輪船”,設“火輪車道”,開辦電報等業,但遭到紳民的反對,謂“洋人機器所至,有害地方風氣。”這樣不得不中綴其事。[34]這使得湖南物質生活與近代化失之交臂,導致自鴉片戰爭以來長達50多年里湖南物質生活向近代化邁進甚微。
在近代早期,沿海等其它省份的物質生活有兩種發展傾向,一是傳統物質生活走向衰落;二是近代物質生活逐步發展。之所以沿海等地區的物質生活會呈現出以上這兩種趨勢,主要受到兩個外部因素的影響,一是列強的入侵;一是太平軍的興起。列強入侵的同時也帶來了西方近代物質生活,促進了這些地區物質生活的近代化。太平軍的興起給這些地區尤其是長江中下游及東南沿海等省份的物質生活造成很大的影響,長期的戰爭給這些地區的物質生活造成巨大的破壞。如在江蘇蘇州,“沿途所歷各村,每三四處,必有一定全毀者,亦有三村相連,處二村未動,而其中一村則僅余焦土者。”[35]原來南京到蘇州一帶,“皆富饒殷實,沿河十八里,廛舍櫛比,人民熙熙攘攘,往來不絕。”而當“官軍克蘇州后,房舍、橋梁,盡被拆毀,十八里中杳無人煙,雞、犬、牛、馬亦絕跡,……自此至無錫,沿途如沙漠,荒涼萬里。”[36]可見,受戰爭的影響,這些地區的傳統物質生活受到巨大破壞而走向衰落。而與這些省份不同的是,在太平天國革命時期,湖南由于湘軍的興起及鎮壓太平軍的勝利給湖南帶來了巨大的經濟利益,出現“天下皆貧,湖南獨富;天下皆賤,湖南獨貴”[37]這樣的局面。湘軍將帥擁巨資歸湘,為物質生活的豐富繁榮奠定了經濟基礎;同時,由于受湘軍興起的影響,湖南興起一股排外守舊的思想,使得這一時期湖南物質生活并沒有向近代化邁進,而是在傳統范圍內出現了一次極端的繁榮。總之,受湘軍興起的影響,近代前期,湖南物質生活的發展主要是體現在傳統范圍內的繁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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