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本文從“棄智”之緣由、“棄智”之策略和“棄智”之歸宿等方面對先秦老莊的“棄智”思想作簡要論述,以期厘清其基本理路。
關鍵詞: 老子;莊子;棄智
中圖分類號:G1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07)02-0073-03
在科學技術日益昌盛、科技理性得以前所未有的高揚的當今時代,“智”作為一個既傳統又現代的道德范疇受到人們普遍的重視與關注,其重要性并未受到任何懷疑。而在先秦時期,“智”則是一個歧義較多的道德范疇,不同學派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儒墨兩家對“智”持肯定態度,儒家貴“智”,墨家重“智”;道法兩家則對“智”持否定態度,道家棄“智”,法家反“智”。本文擬從“棄智”之緣由、“棄智”之策略和“棄智”之歸宿等方面對先秦老莊“棄智”思想作簡要論述,以期厘清其基本理路。
一、“棄智”之緣由
春秋戰國時代,在以儒、墨、道、法為主導的“百家爭鳴”中,“智”德范疇是各家各派爭論的焦點之一。與其他各派不同,以老子和莊子為代表的道家主張“棄智”。那么,老莊主張“棄智”的緣由何在呢?對此,我們從三個方面來分析。
第一、“智”為道德淪喪的原因。
對于“智”德,盡管老子和莊子從不同角度給予了一定的界說,比如,老子從“人我關系”角度來論“智”,認為“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盵1]莊子則將“智”劃分為“大智”和“小智”,認為“大知閑閑,小知間間?!盵2]但從總體上來說,老莊都是相當菲薄人類的“智”、“巧”(技能)的。老子認為,自然純樸的人性是圓滿的,仁、義、禮、智、巧、學等,皆是敗壞道德、傷害人性的東西,“智”的發展更是促進道德的倒退。老子說:“ 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3]在老子看來,仁義、智慧、孝慈、忠臣等都是大道即“無為”之道喪失、社會關系敗壞的產物,是社會倒退的表現,是人類日趨墮落的必然結果。
一般來說,隨著科學技術的不斷發展、生產力的日益發達,人類發明和生產出越來越多的新產品,這是人類進步的表現和特征。但在老莊看來這并不是好事,而是社會混亂、國家滋昏的前兆。他說:“天下多忌諱,而人彌貧;人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物滋彰,盜賊多有?!盵4]把“忌諱”、“利器”、“智慧”、“法物”等都看成是有害于國家與社會的東西,認為誰擁有和運用這些來治理國家和社會,必會失敗并失去統治權,所以應予以擯棄。老子認為民眾之所以難以治理和統治,其根源就在于民之“智”,“民之難治,以其智?!币蚨^不能“以智治國”,“以智治國,國之賊也;不以智治國,國之福?!盵5]
莊子對“智”的批判比老子更為深刻,他直接把“智”看作是社會的孽根,是人們圖謀的手段。他說:“故圣人有所游,而知為孽,約為膠,德為接,工為商。圣人不謀,惡用知?不斫,惡用膠?無喪,惡用德?不貨,惡用商?四者,天鬻也。”[6]認為圣人治理社會無所圖謀,用不著“智”了。而且認為“智”是一種人們相爭的兇器,“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名也者,相軋也;智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兇器,非所以盡行也。”[7]把“名”與“智”都看成“兇器”。而且認為人們“好知”是天下大亂的根源,“故天下每每大亂,罪在于好知。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亂。”[8]把人們知“知”與“不知”、知“善”與“不善”理解為天下大亂的罪魁禍首。
第二、重自然而輕文化的價值取向。
老莊主張“棄智”,除了上面我們已述老莊對“智”德的直接批判外,也與其整個理論的價值取向是分不開的。我們知道,在先秦時期,儒家與道家都主張“天人合一”,但側重點又各不相同,如果說儒家是重人世(或文化)而輕自然(或天道)的話,那么道家則重自然(或天道)而輕人世(文化),因而在價值取向上,儒家倡導積極入世,而道家則倡導消極避世。在老莊看來,自然與社會文化是相背的,“天之道,其猶張弓,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馀者損之,不足者與之。天之道,損有馀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而奉有馀?!盵9]“大道泛兮,其可左右。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成功不名有。衣養萬物不為主,常無欲,可名于小;萬物歸焉而不知主,可名于大?!盵10]自然處于“不爭”、“不有”、“無為”、“自均”、“不主”、“不私”、“損不足而奉有馀”的狀態,而社會文化則處于“大道廢”、“智慧出”、“有為”、“損為足以奉有余”、“奇物”滋擾、“法令”滋彰的狀態,是一種大悖于自然秩序的不合理狀態。因此,人類要回歸到“無知無欲”的合理自然狀態,就必然要“絕圣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首要的還是要“棄知”,因為“故天下每每大亂,罪在于好知?!币磺薪詫г从凇爸恰?,“棄智”便一切矛盾都消解了。
第三、對“智者階層”的批判。
在老莊看來,“三代”以來的天下無道:亡國相及,囚主相望,弒君殺父,社會動亂,其根源主要在于兩個方面:一方面是王侯為政者多欲;另一方面是以孔子、墨子為代表的“智者群”(或“士階層”)的出現。隨著鐵器的使用和耕牛的推廣,老子所生活的時代,社會經濟與政治都發生了劃時代的變革。適應時代變化的要求,“學在官府”被突破,變為“學在四夷”,私學大量興起,知識階層逐漸擴大。孫武創兵法,鄭人“鑄刑鼎”,鄧析“制刑書”,孔子刪定六經,一群以知識為生的階層進入社會。王公大人則紛紛養士,招攬士人,以備后用,如齊之稷下先生們,“不治而議論”,“各著書言治亂之事以干世主”。這些所謂的“智者”不從事生產,脫離了土地,有知識,較為自由,宗法關系對他們也束縛較少。所以他們便游離于社會之上,是社會最活躍、最有頭腦的部份。他們是社會的良知、心聲。但他們同時也是名位、財貨、權力的追逐者,他們為追名逐利而對為政者獻計獻策,為統治者爭權奪利推波助瀾、火上加油,導致社會波動,民心爭亂。對于這些“智者”,老子曾說:“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盵11]這是對“智者”的言、知、德的評價,他們是私欲與智慧的結合,是社會競爭與貪欲的造始者,道德完善者不多。我們認為,老莊講“棄智”,其要旨之一正是針對以孔墨為代表的“智者群”的。即是說,講“棄智”,就是主張“不尚賢”,“使夫智者不敢弗為而已”,使民復歸于“不爭”。唯其如此,方能實現“無為而治”的政治理想。
二、“棄智”之策略
老子設計的“小國寡民”理想社會是一個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皆極度貧乏的原始狀況,在那里用不著“智”,且與“智”極不相容。人民一旦擁有了“智”,甚至多“智”,就會“奇物滋起”、物欲縱橫、人心混亂,難以為治,理想社會就難以實現了。而要改變這一切,使人們回到原始狀態,最好的辦法莫過于“棄智”。具體的“棄智”策略有:
第一、“三絕三棄”。
老子開出的救世良方就是“三絕三棄”,即“絕圣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盵12]而放在第一位的是“絕圣棄智”,因為所謂的“巧”、“利”、“仁”、“義”無一不是由圣人或智者弄出來的。因此,“三絕三棄”的根本在于“絕圣棄智”。莊子則引用顏回的話說:“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智,同于大通,此謂坐忘?!盵13]便真正達到“棄智”了。
在政治措施上,老子提出“不尚賢”的主張?!百t者”是智者中的優秀分子,且智且仁。老子認為,“不尚賢,使民不爭?!盵14]“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盵15]即不重用“賢者”來治理國家與社會,那么“賢者”便沒有存在的空間,人民沒有了爭勝之心,社會便得以安寧,“棄智”便得以實現。另一方面,老子還提出了具體的對待“智者”的辦法?!爸卟谎裕哉卟恢?。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16]這就是老子對待“智者”的“六不可”方法,表現了統治者對“智者”又怕又愛的心情。
第二、絕學無憂。
為了達到“棄智”的目的,老莊又主張“絕學”。“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之,以至于無為。無為無不為?!盵17]認為“為學”會使人增多知識和欲望,這不利于統治,不利于理想社會之實現,所以必須“絕學”。如果說“三絕三棄”還只是“智”可去的話,那么,“絕學”則是從根本上沒有獲得“智”的機會。所以,他說:“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復眾人之所過”,[18] “絕學無憂。……我愚人之心,純純。俗人昭昭,我獨若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盵19]純然一塊麻木不仁的木頭,真與萬物“齊一”了。
第三、使民以愚。
老子講“棄智”,“愚民”是其關鍵之點,即使民以愚。他認為民之難治,關鍵在于“其智多”而多偽,所以要治理好民眾,達乎天下“大順”,就得使其愚而無智。他說:“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人,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多智。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知此兩者,亦稽式。常知稽式,是謂玄德。玄德深遠,與物反,然后乃至大順?!盵20]這是典型的愚民政策。他又說:“圣人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知者不敢為,則無不治。”[21]這便點出了愚民的關鍵:空虛民眾的頭腦,削弱民眾的意志,使他們無知無欲,使那些智者“不敢騁其詞”、“不敢奮其技”、“不敢矜其才”,則無不治矣。
三、“棄智”之歸宿
老莊用了大量的文字來闡述“棄智”,其目的是要讓人們“復歸于樸”,即“抱樸”、“無欲”。老子說:“見素抱樸,少私寡欲?!盵22]“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闶姑駸o知無欲?!盵23]“常德乃足,復歸于樸?!盵24]莊子則說:“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25]這種“復歸于樸”的狀態,在老莊那里表現在個人和社會兩個層次上:
第一、 在個人層次上,表現為“復歸于嬰兒”、“復其初”。
在老子看來,道德水平最高的圣人,就與“嬰兒”一樣,處于“無知無欲”的混沌蒙昧狀態。他反復用嬰兒來比喻道德高尚的人,“含德之厚,比于赤子?!盵26]“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我獨異于人,而貴食母。”[27]“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為天下溪,常德不離,復歸于嬰兒?!盵28]“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致柔,能嬰兒乎……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29]他認為道德修養的最高目標就是“復歸于嬰兒”,這也是其主張“棄智”的歸宿之一。
莊子的道德理想比老子悲觀得多。如果說老子主張回歸到“嬰兒”的狀態,那莊子則主張回到“人而無情”、“形如槁木”、“心如死灰”[30]的“渾沌”里去。他的原則是“反其性情而復其初”,即“繕性于浴,學以求復其初;滑欲于欲,思以求致其明,謂之蔽蒙之民?!盵31]
第二、在社會層次上,表現為復歸于“小國寡民”的“理想社會”。
在老子看來,有“仁義禮智”、有舟車器物的社會都不是合理的社會,只有那種不用器械舟車,不興兵甲,結繩而用的原始社會才是理想的社會,即“小國寡民,使有什佰之器而不用,使人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狗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盵32]在這樣的社會中,“其政悶悶,其民淳淳。”[33]人沒有“智”的滋擾,一切任其自然,常德不離,德性純樸。這實質上就是老子“以愚治國”的結果,人民愚昧無知,安于貧困,無所追求,俯首帖耳地接受統治,統治者可以高枕無憂。這是一種反文化、反對文明進步、反對知識的思想,是典型的反智主義,從今天的現實來看是不足取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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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8][13][25][30][31]《莊子》:《齊物論》、《德充符》、《人世間》、《胠篋》、《大宗師》、《馬蹄》、《齊物論》、《繕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