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意想不到,因為我寫的一篇教學論文在國際學術研討會上獲得了二等獎,而轟動了省內外教育界。今年八月,我竟被破格任命去S縣當教育局副局長。我這個人素不喜當官,更不諳為官之道,只想平平穩(wěn)穩(wěn)當個好教師。可任命已經下達,再也難以推諉,只得硬著頭皮去上任。
上任第二天,我就想去拜訪老同學楊洋,順便了解一下S縣近階段的教育教學情況。
這楊洋不僅是我的老同學,師專畢業(yè)后還一塊在一所鄉(xiāng)鎮(zhèn)中學教過幾年書。那時,我和他可說是一對無話不談的鐵哥呢。但是楊洋這人熱衷于當官之道,絞盡腦汁想往上爬,只是時運未到而還未入仕途。后來,不知他通過什么渠道調到S縣城的一所實驗中學去了,從此便斷了聯系。不久,聽說他又提升為該校總務主任。幾年前,朋友告訴我他又升遷了,調到清水鎮(zhèn)中學當第一把手去了。
如今,我這個S縣的新任教育局副局長,第一個應去拜訪的當然是這位已十幾年不見的老同學楊洋了。其實,我剛到S縣前,幾位老同學就已把楊洋的近況向我作了些介紹。但奇怪的是這幾位老同學的介紹卻似乎截然不同。有的說,楊洋變了,變得快不認識了,見了面也不像以前那樣熱情了,似乎眼界抬高了,對人也冷淡了。可也有的說,楊洋仍是以前的楊洋,對人可熱乎著呢。我聽了很有點不解,對同一個人,怎么會有兩種完全不同的看法呢?
到了清水鎮(zhèn)中學校長室前,見門緊閉,我就輕輕敲了敲門,立刻從里面?zhèn)鞒鰲钛笫煜さ穆曇簦骸罢堖M!”我推門進去,見楊洋正斜躺在老板椅上,右手拿著電話聽筒打電話。見我進去,點了點頭,只顧與對方談笑風生,我就只好干站在他辦公桌前,看他仍那么不緊不慢地談著,大約又談了十多分鐘才放下話筒,轉身對我說:“喲,是老同學呀,怎么有空到這里來,有事嗎?”
從我跨進辦公室他只向我點了點頭的情形來看,我還以為他與我十幾年不見,可能有點不認識或一下子想不起來了。可從他的這句話里我才知道他還是認識我的,而且認為我是肯定有事求他幫忙的。再說,見了老同學也不讓座,更沒有泡茶,而是直截了當地問我有什么事,看來,他還不知道我已調任S縣教育局副局長的事。不過,我昨天才剛到任,難怪他還不知情。
于是,我也不點明,只是笑笑說:“怎么,一定要有事才能來,難道無事就不能來拜訪拜訪您這位老同學——噢,大校長了嗎?”
“嘿嘿,當然,當然。”楊洋的臉上這才有了點笑容,“哎,老同學,聽說你的一篇論文得了個國際二等獎,為咱教師可爭了光了。看來,你在那所學校干得不錯嘛。”
我忙笑笑說:“馬馬虎虎混呀。哪像你老同學官運亨通,當了學校第一把手,你才混得不錯嘛。”
“這領導不好當呀。俗話說得好,不當家,哪知柴米貴呀。這學生、教師、各種事情忙得人喘不過氣來。這不,現在暑假也沒時間休息。哪能像你無官一身輕,暑假里能盡情休息,放松一下。”他邊說邊抽出一支煙,叼在嘴里,“啪”,用打火機把煙點著,深吸一口,然后吐出一個個煙圈,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十分優(yōu)雅。看他斜靠在老板椅上,右手拿著煙,左手食指輕輕敲著桌面的樣子,活脫脫一副大干部的樣子。當然,大干部沒有遞給我煙,也仍沒有讓座的意思。我也就只好這么站在一旁回答他的問題,像是在接受領導對我的垂詢。
正談著,忽聽又有人敲門,楊洋,不,楊校長又是一句:“請進!”
門開后,進來一人,竟是教育局人事科長老劉,老劉見了我吃驚地問道:“局長,怎么您早來了?”
我笑笑答道:“來拜訪拜訪這位老同學嘛。”
“局長,你和楊校長原來是老同學呀!”老劉笑著說。
在我與老劉的對話期間,我發(fā)現楊洋的臉色在變,從吃驚到尷尬,又從尷尬到手足無措,很快他馬上平靜下來,滿面笑容但卻有點結結巴巴地說:“老同學,不,局長,您,您原來已調來教育局任局長了?我,我怎么不知道。”
我笑笑說:“是副局長,昨天才到任。”
這時,他突然像才發(fā)現我還站著,忙說:“您怎么還站著呢,請坐,您請坐。老同學嘛,客氣什么。”說著,他一下子變得十分熱情地把我按在沙發(fā)上,又忙遞上煙,給我點上。然后,又利索地給我泡上一杯茶:“這是剛上市的鐵觀音,您嘗嘗,味道不錯呢。”看他這動作,像是經過訓練似的,一氣呵成,嘴里不停地說:“真對不起,我還以為……嘿嘿,請不要見怪,咱是老同學嘛。”
這時,我才真正理解那幾個同學對楊洋截然不同的看法。因為那幾個老同學中,有普通教師,有工人,也有公司經理,局長、科長,身份不同,各自的經歷和感受當然不同了。
想不到當年的老同學,老同事,鐵哥們,現在竟一下子變得陌生了,陌生得讓人難以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