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秋的影子

3月5日 星期天

春天的小米粒

“生活是一棵長滿可能性的樹。”

今天她在《黑白異境》的小人旁摘了這樣一個句子，記不清當時看到這句話的心情了，在閱覽室翻書，順手摘來的果子。

早上在寢室抄《脂批》，讀《紅樓夢》近一個月，百二十回早已讀完，找一些論文來看，有時也去閱覽室從《紅樓夢學刊》上找些感覺不錯的東西。很幸運地借到了《脂批》。脂研齋——第一個讀《紅樓》批《紅樓》的人，他（她）本身就是紅學界的一個永久的謎，更何況是迷宮似的《紅樓夢》？

翻磚頭一樣厚重的《紅樓》，甘愿一頭扎進這沒有盡頭的迷宮，因為喜歡，因為興趣，也因為無眠。

有人把失眠比作是置身于沉寂的墳墓。一直覺得寫這個比喻的人一定很厲害。的確如此，當周圍的一切都靜下來的時候，無眠就顯得突兀，與別人的暖夢形成鮮明的對比。

有時會覺得那是一種煎熬，令人毛骨悚然。

有時江中航船的馬達聲會給她些許安慰，但更多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所以感謝《紅樓》的出現(xiàn)，除了文字，那樣厚重的分量，本身就是一件讓人感覺安全、安心的物體。

滿足。

累了，侍弄陽臺上的花草。三盆菊花各自抽出了嫩芽，04年11月來的那盆白菊，才長了三四片葉子，竟然藏了兩個綠豆般大小的花蕾。它是菊花，它的花期應該是在秋日……

想起大觀園的怡紅院中那株枯死重開在冬日的海棠，不敢往下想……

老爸來看她，欣喜，興奮，暫忘許多煩心事。本以為可以和老爸坐下來好好聊聊，可是老爸一直在忙，忙著和別人說話，飯桌上那么多人把老爸和她隔得好遠，飯后就送她回了學校，老爸繼續(xù)忙。

和她一起下車的還有一個人，在飯桌上認識的。也許還算不上認識，一個學長，大她兩屆。他送她回寢室，出于禮貌送他出校門。本想去圖書館涂字翻書，結(jié)果卻是和這個認識不到兩小時的男生并肩走在不乏熱鬧的城市街道。

到他那個小小的四合院有一段不算短的巷道，皮鞋懶懶地敲打漸漸睡去的石板路，兩旁的矮墻上隨意地爬著些熟悉的植物，內(nèi)圍的人語呢喃遠遠近近地飄來，頭頂是一片高遠的天空，稀稀拉拉地閃著幾顆不算明亮的星星。

確是典型的江南小鎮(zhèn)特有的夜晚。來這個城市三年，第一次邂逅這樣的夜。

他那兒有一只名為豆豆（兜兜？逗逗？……）的寵物狗，雖然有心理準備，它對她狂吠的時候，還是被嚇了一跳。一個有花有草的小院子，看不出有打理過的痕跡，卻彌漫著濃濃的生活氣息，很熟悉，應該是家的味道吧。

他的房間有些亂，桌上碼著一排書，很雜的書，沒多少興趣。一大瓶大大小小顏色繁雜的幸運星，不是很飽滿，顯然是被人笨拙地拆開，又按折痕笨拙地折回去。有幾顆沒折好，還突顯著幾個孤單的方塊字，連不成句的那種。

好奇。發(fā)問。

原先的女朋友折的。

桌上有一個熊熊儲蓄罐，和其他物什一樣積著灰塵，沒有封底，散出好些硬幣，卻是市面上早已不通行的1分，2分的硬幣。找了三個，一個82年，兩個86年。

以前哥哥也有一個儲蓄罐，是干凈的小白兔，最喜歡把他那些5分，1分，2分的硬幣全倒出來，單數(shù)84年字樣的硬幣，堆成一堆堆。

1984，她生于這一年的秋天。

在那樣小小的一個空間，連她自己也詫異，一直像植物一樣安靜地生活著的自己，原來可以對一個不算很熟悉的人如此善言。

覺得自己有些陌生。

腳上的新鞋還在磨合期，走路的樣子很怪，連他也察覺。趴在他背上的時候，聞到一股厚重的酒味，和哥哥身上的一樣。像回到了小時侯，不愿走路的時候，拽著哥哥的手停在原地，每每能得逞。

哥哥背著還是很小的她回家，她則對著空曠的夜，呼吸，說話，哼不成調(diào)的歌或曲。

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拉長又縮短，竟有些莫名的感動。

回來，在《黑白異境》里記下幾件可記的事，幾句可記的話：

你和我女朋友很像（不自在無形的壓力）。

“像”是一個干凈利落的動詞，又如影子似的飄渺。

涂些文字，翻書，一夜無眠。

3月6日 星期一

風箏的伴侶

清晨在鳥兒們的歡呼聲中來臨，必是它們中的一只或幾只，啄破了黑夜的咽喉，釋放了那么許多棉花糖一般的新云，否則窗外為何如此雀躍？

洗漱，鏡中，蜻蜓只剩下一只，左耳上空空如也。還有一只調(diào)皮地飛了。一陣忙亂，翻遍所有能翻翻的地方，只是徒勞。面頰上有掉落的睫毛。像小候那樣，把它平放在食指指尖，閉眼，許愿，虔誠地，睜眼，對著睫毛吹氣，讓它準確無誤地飛進心愿。

午間穿單衣，在陽臺曬太陽，心與眼睛一樣飄游，沒有焦點。江中的船隊依舊來來往往，可惜沒有半點欣賞的心情。

檢討，自責，昨夜的種種，偏離了她原有的生活軌道。那是應該回避的一種生活。蜻蜓飛了，那是對她的懲罰。

林林總總，很長的時間……

蜻蜓終究是回來，因為睫毛的靈驗，或者還有陽光下的自責。

我的世界只有黑白兩色

這樣的異境中

書和文字是最好的伙伴

青燈 舊書 過活

3月7日 星期二

涼涼的上弦月

今天是女生節(jié)，晚間抱著《紅樓夢》和《脂批》到圖書館，抄寫。鄰座是個愛搭訕的外語系男生，沒讀過《紅樓夢》卻有興致和她聊大觀園的種種，感覺意外。

有些累，也許是因為昨夜的無眠。

8點多，整理，屏蔽一些聲音，回寢室。習慣性地抬頭，找星星，是上弦月。想起每年“十一”后最愛吃的上市新桔。一瓣一瓣像極了天上的這一瓣。如果月亮也有溫度，也應該如桔瓣一樣的冰涼。無眠的夜，清冷的臺燈下，擁一床暖被，翻一本用以打發(fā)時間的閑書，剝桔，吃月亮，也是她喜歡的生活之一。

很意外的遇到他，在回寢室的橋上。他遞過來一個盒子，是女生節(jié)的禮物，很少收到外人的禮物，更多的時候是自己給自己的驚喜。

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接，盒子已從他手中滑落。他補救得很及時，可就是那樣一個動作，讓她想起陽光下的自責和蜻蜓的去來。

最終盒子還是在他手里，他提醒，有些尷尬。

每天，總需要很多很多的文字來充實或打發(fā)時間。

有時，翻翻，品味書中的人和事。

有時，只是看它們靜靜地平躺。

陪伴的，是它們還是她？

淺睡，又是驚醒，大汗淋漓。那只最愛的古綠色咖啡杯裝著熱水，跌落在地，在夢中打碎。其實夢就睡在她枕邊。可是再也進入不了。

黑暗中，感覺自己是在自己的空中樓閣，但此時它更像是在一個被廢棄在藤蔓叢生的古老森林中，那些綠色的植株，和她一樣，幽閉，缺乏空氣和光線的作用，變得無比羸弱。

“愛夜的人要有聽夜的耳朵和看夜的眼睛，自在黑暗中，看一切的暗，愛夜的人于是領受了夜所給予的光明。”魯迅的文字，曾給過她希望的文字。

她是愛夜的不假，清楚地記得摘這段文字的心情：仿佛正躡腳走過一片生機盎然的綠草坪，帶著不可思議的真誠，空氣被難以捉摸的清香充斥。

3月8日 星期三

可心的棉花糖

今天是奶奶的忌日。回不去了。有些地方是回不去的，只能停留在記憶里，比如奶奶靈魂居住的地方。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踏歌聲”，只想起這一句，在春日午后的廣場？公園？除了這些安靜但又充滿生命的植株和站立的仿古建筑，還有幾聲人語響，三兩只高飛的風箏。

天空總是有那么多的東西來點綴，晚上有星月，白天有它們。

陽光不是很強烈，但不由地瞇眼，在他看來她應該是沒睡醒。其實只是不習慣一下子接受這些亮麗耀眼的色澤。

他離開后，對著眼前的江水發(fā)呆……

打算去花店買束白菊，干凈沒有雜念，最適合憑吊，也是她的最愛。卻在一家絨線店逗留，老板娘是一個心寬體胖的中年婦女，健談。老板娘說今天是她母親的生忌。聊得很投機。嫻熟地打毛衣，溫習小時候奶奶教她的針法。帶回一副細針，一團絨線，其實沒想過要織什么東西，只是感覺親切。

晚上的課取消。

他陪她去附近的廣場。能欣賞附近的夜景，對她來說很是難得。夜晚的星空雖比不得家鄉(xiāng)的，卻也別致。他不小心踩到她的腳，硬是俯下身去用紙巾幫她擦。竟有些感動。

擰擰他的耳垂也挺舒服的，感覺像天上飄游的云朵，富有質(zhì)感。自己的耳垂上分別有兩個耳環(huán)痕，是五歲時的一個農(nóng)歷節(jié)氣，奶奶用繡花針留下的記號。當時是希望這兩個小洞能給她驅(qū)病消災，不知道如果奶奶看到現(xiàn)在長了這么大的她，會是怎樣的心情呢？

他有時很調(diào)皮，像個干凈的孩子；有時很安靜，像晚間的湖面，一眼望不見底……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思維，有誰能一眼就把對方看穿呢？

好久沒用計算這樣機械的方式。蹲下來算這兩天打擾他的時間，幾小時幾小時的疊加，他很平靜地坐著，聽她生疏的加法。

突然覺得心痛，一陣陣，沒有任何理由。

他有他的生活，她也有。他和她本身便是沒有交集的獨立個體。

好久沒有喝咖啡 懷念那樣的生活

很想去KFC 以前常去的那家

挑臨窗的位置

面前只有熱氣氤氳的續(xù)杯咖啡

遐想 看來往的車輛與人群

聽這個陌生城市紊亂的心跳

在《黑白異境》里肆意地涂鴉

想干凈的往事

流滾燙的眼淚

貪婪地捕捉它們的瞬間溫度

旁若無人的暖心

感覺時間是偷來的

三杯 起身 嘈雜的空間

帶一副疲憊的軀體和已洗凈的靈魂

回到熟悉的世界 看書 寫字

做一切讓人感覺幸福的事

3月9日 星期四

楊柳青青，沒有星星

“有些事，貌似答應別人，其實是答應自己。”

——安妮寶貝

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對他有些依戀，等他的短信，他的電話。動作幅度一大手腕上的銀鐲的接口便會斷開，掉落在地上。很多人提醒。其實她也清楚，她只是在等待，等待哪天它的徹底離開，一去不返，等待時間的裁決。

周四，又是一個普遍課少的日子。上午在床上看《藏獒》，下午還是在床上看《藏獒》。不同的只是上午是躺，下午是坐。

感覺不可思議，那些忠實的藏獒，或者是不知所措的自己。

古綠色的咖啡杯中的香草味依舊是那樣充滿誘惑力，在這樣一個陰郁的午后，心便似一杯調(diào)和過的咖啡，輕易地想起很多事。咖啡與其來說是一種飲料，不如說是一種感覺，一種心境。

夜，不是晴朗的。因為天上沒有星星。周圍的一切都不約而同地靜下來，只有他的心跳，似乎是來自另一個世界，帶著不確定的信任。希望時間就此被江畔的柳枝絆住，不再往前走。

這是她一直所追求的東西嗎？不想思考。

畢竟她只是個影子，影子生來便是很脆弱的東西，影子的命運在它形成的那一刻就被詛咒，而不是虔誠地祝福。

這一切不過是她偷來的。

踩著自己的影子回寢室，她的那么許多的影子被好多的路燈拉得好長好長：原來影子的生活就是像魚一樣的無聲，可是魚還可以呼吸，影子有嗎？

手一直抓著脖子里的玉石，那是奶奶留給她的，緊緊不放。一直相信它擁有奶奶的氣息。這么多年來它從沒有離開過她的身體：洗澡、睡覺的時候都不取下來，被清水、脈搏、體溫，日日夜夜地呵護，仿佛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具備了皮膚的光澤和生物的靈性。

心，抽搐了一下，仿佛是寂靜夜空倉皇而過的一只烏鴉，什么也沒有留下。路上少有行人，兩旁的路燈一時間也滅了，她追逐的影子就這樣無聲地消失在黑暗中。夜風吹亂了發(fā)絲。她知道身后的那道門已經(jīng)關上，她已經(jīng)回來，沒有回首，外面的世界除了黑暗依舊是黑暗。

試圖走出她的空中樓閣，尋找人們口中一直稱頌的春天，可是她又回來了，空手而歸，只帶回了一身的疲憊，拂塵，清洗，整理……

徐徐升起的旭日賜予世界溫暖的光輝，黑夜甘愿被它的熱情照亮，哪怕在光明中失掉自我。

黑夜之所以能那么勇敢地不顧一切，是因為它沒有影子？

答應自己的事一定要做到。

3月11日 星期六

眼淚，天空的

看到他以前女朋友的照片。其實一直都被他擺放在書桌上，不知為什么那天卻沒看到，也許注意力全在他的那些硬幣上。

照片中的人讓她想起《紅樓夢》里那個有藐姑仙子的仙和潔，洛水神女的傷，湘娥的淚；有李清照的尖新和俊，謝道韞的敏捷，陶淵明的逸；有杜麗娘的自憐，馮小青的幽怨，葉小鸞的幼而慧，嬌而夭的林黛玉。顰兒的前生是生于西方靈河三生石畔的絳珠仙草。他的前生是否是赤霞宮的神瑛侍者？

她開始有些恍惚。

相信照片中人一定也是多愁多病的，很好奇她的淚。是嗔了哭？怒了哭？哭得直痛到肺腑，還是喜極哭？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流進愛人的心里，硬生生地在那撕扯？還是為落紅流淚，為自己流淚，為她心愛的人流淚？

她的淚應該多是直直地落下來，不眨眼，眼光幽怨又冥靈，先是在眼眶里轉(zhuǎn)，然后飛落，甚至不沾臉頰，就那么一股一股的涌出，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墜落……

那應該就是照片中人的淚。

有人說林黛玉是曹雪芹集合了中國傳統(tǒng)的性格和傳統(tǒng)的美學理想的種種特點和優(yōu)點，而熔鑄成的一個完美的活生生的獨特個性。是的，顰兒無疑一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圣女。

看照片，想了很多，竟不知身在何方，眼眶有些濕潤。

整個世界都睡得很靜

聽室友均勻的呼吸 有些羨慕

星星已經(jīng)回到它們的天堂

祥和的圣樂中 它們熟睡

嬰兒般的幸福

接班的是雨點

瘋狂沒有理智

這個城市的角角落落

都回響著它們憂郁的苦笑

3月12日 星期日

雪的精靈，不是祝福

好容易擁有了一個夢，卻是被他扔在陌生無人的大街，找不到回去的路，亦找不到任何可以問路的人。

深夜

被一陣濕漉漉的感覺喚醒

淚水的氣息

曾經(jīng)美麗的情感

開了一大把一大把清澈的淚花

心隱隱作痛

似乎它也在抗議這樣只能夜雨的結(jié)局

頭痛 聽到綢緞撕裂的呻吟

完美的故事

大多出現(xiàn)在人們苦心經(jīng)營的小說中

現(xiàn)實中的男女無法堅持到幕布徐徐降下

收獲 只是珍珠般剔透的淚

恍惚間 聽到雷鳴般的掌聲

在整個城市都安睡時

迎來雪的精靈——封凍的天空的眼淚

擁抱無聲的世界

天籟之音

這一刻只想喝咖啡

3月14日 星期一

芳草萋萋

仰面躺在午后的草坪，一大片燦爛的陽光，睜眼是藍得令人眩暈的天空。

3月5日學雷鋒日，3月7日女生節(jié)，3月8日婦女節(jié)，3月12日植樹節(jié)，據(jù)說今天是白色情人節(jié)。

以此為借口，給自己買了一對好久前看中的耳環(huán)，有封扣的那種，不會很容易掉，心情也隨耳垂上的它們搖晃。

5.6.7.8.9.好美的一段日子，像一串靈動的音符，許多人以為它們應該是一段序曲，有誰能料到這恰恰是最殘忍的尾聲呢？可是她知道。

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長跪問故夫：“新人復何如？”

“新人雖言好，未若故人姝。顏色類相似，手爪不相如。”

“新人從門入，舊人從閣出。”

“新人工織縑，故人工織素；織縑日一匹，織素五丈余。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

據(jù)說這是最早的影子傳說。一個所有新人都無能為力的怪圈。

白菊適合憑吊，也許它們開放的使命就是憑吊。早春的白菊花蕾，在春風中搖曳，還未綻放就開始它們的使命——憑吊，一個影子。

人說看太陽的方向就有希望，可她知道自己不是一棵追逐陽光的向日葵，面對它，依舊只是瞇眼。

她曾經(jīng)回避了他的一個問題：你覺得自己幸福嗎？

答案是不情愿的否定，因為幸福的孩子有嬰兒般的睡眠，但她沒有。

生活也許就是這樣，真真假假，而有些人明知如此，也還是用文字忠實的記錄：

我想喝咖啡 我想一片天空我想換個生活我想盡快忘卻我想我能快樂。

突然好想生一場病，長長的一場，可以名正言順地停下來休息，不知道有沒有人會陪在床頭，在微寒的雨天，聽那些被雨水濕潤的故事……

這樣美好的生活！

[中文0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