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菜“折耳根”

初次踏上貴州的土地，這里的一切都使我感到那樣新奇：那悠揚婉轉的侗族大歌，那古樸典雅的苗族蠟染，那風姿獨具的苗家吊腳樓，那從底到頂都由石板砌成的、沒有一竹一木的布依族石板房……

然而，最使我難忘的，還是“折耳根”！

提起“折耳根”，在貴州真可謂男女老幼，無人不曉，但對于那些初次走進這塊高原黃土地的外地人來說，也許對此卻不甚了解。這倒并非說“折耳根”唯黔中大地所獨有，而是因為他們不知“折耳根”為何物，正因此，諸多外地人第一次吃“折耳根”時的狼狽也便是命中注定的了。

我是來貴州后才知道“折耳根”的大名，并且又在吃了它一頓不大不小的苦頭之后才認識這位“仁兄”的。那時我剛從東海之濱的浙江紹興來到貴州黔南，在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首府都勻下車的當晚，表哥設家宴盛情為我洗塵。表哥是“老三屆”大學生，離開故鄉來貴州工作已有二十多年了。菜飯十分豐盛，酸菜扣肉、干煸蕨菜、素燴蕈子、還有熱氣騰騰的辣椒、堆得小山似的辣子炒土雞……原先我只知道表嫂是當地布依族人，和表哥一起在林場工作，想不到竟還做得這樣一手好菜。

炭火“嗶噗”作響，一家人圍著小土爐坐成一個團圓。我盡情地品嘗著高原的美酒佳肴，烈酒加上盛情，不擅飲酒的我很快便成了關公臉，把一家人都逗樂了。

“這里氣候高寒潮濕，可不比沿海大城市，你得學會吃苞谷酒，吃辣椒，還要吃折耳根……”表哥邊笑邊說。

折耳根？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以前，我只知道這邊的少數民族同胞熱情好客，待人接客時總是大碗敬酒，大塊吃肉，與客人一醉方休；當然，也聽人說過當地有“把螞蚱、蚯蚓和老鼠肉當佳肴待客”的事，盡管從營養學的角度我也知道這些都屬高蛋白質食物，在嶺南還有把老鼠叫“田鹿”的，但傳統的飲食習慣仍讓我覺得匪夷所思。所幸今天飯局已經過半，表哥家里該不會用這些東西招待我吧？

我正這樣胡思亂想著，表嫂忽然從廚房里出來，手里端著一盤菜，嘴里“嘰里咕嚕”地用我聽不懂的當地土話笑著跟表哥說什么。表哥翻譯說：“這就是‘折耳根’。這里有這樣的說法，叫做‘吃過折耳根，才算貴州人’。你坐了幾天幾夜火車，這東西能開胃提神……嘗嘗吧，地道的黔味！”說完，對我神秘地笑笑，自己夾起一筷就大嚼起來。

我猶豫著，看看盤子里的萊，倒也賞心悅目：鮮紅的辣椒、鵝黃的姜絲、翠綠的小蔥……那所謂的“折耳根”看上去好像是什么植物的根莖，火柴梗粗細，一小節一小節，白白嫩嫩的，乍一看，宛如去了皮的“微型甘蔗”。我雖感到心里不太踏實，但也覺得并沒什么可怕的。大家見我似有心動，便在一旁竭力鼓勁打氣，事已至此，我也顧不得再想什么，便硬著頭皮，張大膽子夾起一筷放進嘴里——啊，一股類似狐臭的濃烈怪味直刺肺腑，催人欲嘔，我暗呼不妙，心一橫，“咕嘟”就把嘴里的寶貝囫圇吞了下去……我的天！

這，便是“折耳根”！等到后來我知道“折耳根”竟是江浙一帶被稱作“魚腥草”的野草時，我不由得茅塞頓開：嗨，難怪乎“鄉土氣息”這么濃郁，說來說去原來還是“老鄉”呢！

魚腥草學名蕺菜，屬多年生草本植物。因其氣味腥臭難聞，故又俗稱“臭菜”。它喜長在田頭地角、山坡溪邊等濕潤之地，葉心形，墨綠色，嫩時略呈暗紅，開黃白色的小花，是一味消炎解毒、潤肺止咳的良藥。《大明本草》曰，“魚腥草”于淡竹筒內煨之，敷惡瘡白禿。《本草經疏》稱該物“治痰熱臃肺、為肺痛吐血之良藥”；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也有“魚腥草可散熱毒痛腫”的記載。我上初中時，有位班主任老師對中草藥頗有研究，耳濡目染，我對此也略知一二。浙東民間也常用新鮮魚腥草加食鹽舂敷治毒瘡惡疾的。但說歸說，我的腦子里怎么也無法將它和“美味佳肴”聯系起來。在我們老家江浙一帶，魚腥草可謂“臭名昭著”。甭說吃，就連割豬草的人都對它避而遠之，但在貴州它卻出奇得吃香，且大有“行情看漲”之勢哩！農貿市場上普通青菜每五百克賣四五角，而同樣的折耳根卻要賣八九角甚至一元多，節假日最貴時要賣到二至三元，連一些時令蔬菜都望塵莫及。我曾請教過一些“老貴州”，據他們說，折耳根最初也僅在一些家庭的餐桌上出現，主要是換換口味，吃法也較單一，大多只是涼拌，但人們發覺此物食后清新爽口，口感獨特，回味悠長，而且又能保健養生，于是“折耳根”的大名便不脛而走。隨著烹調工藝的不斷改進，“美食家”們博采眾長，將涼拌折耳根花樣翻新，推而廣之，如折耳根炒肉絲、折耳根炒臘肉、折耳根炒香腸、折耳根炒雞丁等等，如今都在貴州大行其道，歷久不衰，小小的折耳根令無數吃膩了大魚大肉的食客們感覺為之一新。好多酒店飯館都將它當作看家的“絕活”，有的還堂而皇之地登上了星級賓館的“大雅之堂”，贏得八方來客的嘖嘖稱道，譽之為真正的綠色保健食品，堪為“貴州一絕”！每到乍暖還寒時節，春雷一響，“折耳根”紫褐色的嫩芽便悄悄地從土里鉆出來，這時村姑們就把它挖來洗凈，摘去葉子，用草扎成一小把一小把的，裝籃進城出售。這種又鮮又嫩的折耳根叫“山折耳根”，香氣足，脆性大，屬于“正宗”貨，盡管價格不菲，卻深受市民、尤其是家庭主婦們的歡迎。人們將折耳根擇凈切斷，佐以香醋、蔥段、姜片和貴州特有的酸湯、糟辣子，或拌或炒，大快朵頤。開始時我對此還能“巋然不動”，并且對友人們的食欲大動頗不以為然，但慢慢地，我終于也被那濃烈的臭氣“薰”倒了，從畏而遠之到泰然處之到廣而求之，終于“漸入佳境”。我覺得，那折耳根好就好在它的奇臭，就像啤酒妙就妙在它的苦味一樣。初入此道的人始覺其臭，后覺其爽，再覺其齒頰留香，回味無窮。那些遍布黔南街頭小巷的風味小吃，諸如米皮子、烤豆腐、螺螄粉、絲娃娃之類，正是用“折耳根”作吊味的主料，才顯示出其特有的風味。那獨特的“臭”味使人百聞不厭，食欲大增。初來貴州的外地人第一次吃折耳根時無不大呼“上當”的，但沒過多久，終于難舍難分，樂此不疲了。眼下，由于嗜好此物的“發燒友”越來越多，野生的山折耳根便越挖越少，貴州不少地方已看好這一生財之道，開始人工種植折耳根，產量比以前較大幅度增長，但質量卻沒有野生折耳根那般地道。也許野生的東西總是沐霧飲露，集聚了大自然的精華靈氣吧？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驀然回首間，我驚訝地發覺自己骨子里早已是一個“折耳根迷”。想到自己第一次吃折耳根時的狼狽相，不禁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