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了年紀,話不多,很硬朗。
第一次見到他,就想起羅中立的油畫《父親》,捧著大瓷碗喝水的雙手,歲月留下深深記痕的臉,還有那眼神,真的像極了,只是少了那塊白羊肚頭巾。
校園里的花花草草,樹樹木木,在他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之下,整得有板有眼。只是我們這些住慣校園的人熟視無睹,以為一切都是自然的。庭前花開花落,天邊云卷云舒。
辦公室里的盆花是經常換的,而且是在我上班之前。后來他告訴我長期放在辦公室的花草會枯,需要親近自然,孩子也要出校門踏青遠足,然后斷斷續續如是說,人既要屋居,又要野趣,既喜獨處,又喜群居,等等。于是我想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深深地懊悔當初責怪他經常換我辦公室的花,旁人以為我喜新厭舊。
校園東側的苗圃正是這些花草群居野趣的去處。苗圃很大,里面高高低低,上上下下,花花綠綠,整整齊齊,排滿了各種前來療養的花木,如果校園里找不到他,準在那里修修剪剪,翻盆施肥……
“學校教育是根據人類生存發展的需要,對其人類的自然生態進行學術化改造的產物,它的本質是生活。提升學校的教育品質,就是優化促進師生共同成長的物質生態和人文生態,于是學校教育改革就必須調動學校的一切教育因素去構建‘合情、合理、合適’的教育生態,提高師生的生活質量。也就是滿足人的個性發展和社會化要求,適合師生情感需求,符合人的認知原理,切合師生實際的教育體系。”
寫下最后一個句號時,覺得很得意。然而人的個性發展和社會化的要求是什么?師生有什么樣的情感需求?人的認知原理是什么?我們的師生的實際又是什么呢?
價值的多元趨向意味著師生的情感趨向的多元性,皮亞杰、斯騰伯格、孔夫子,陶行知等等,等等。也許誰都說得對、誰都不完全對。用什么去測量師生的實際能力,是考試分數,16PF量表?還是別的什么……
困惑,一個困惑剛理出個頭緒,無數個困惑又冒出來。于是我想工作也吧,做文也吧,寫下一個句號,就得去準備下一個句號前的文字。都是艱巨繁遇,不如出去走走……
走進苗圃的時候,他毫不在意,專注于他的勞作,一會兒挑枝繁葉茂的修剪;一會兒給枯了枝的澆水;一會兒將花草連根拔起移種;一會兒松土施肥……
“這么好的枝蔓為什么要剪掉?”我問。他沒支聲,我加大聲問:“這花都枯了為什么還要澆水?”
他終于慢慢地抬起頭,表情里透著詫異,慢慢地說:“這枝蔓太雜亂,要去其雜枝,正像有惡習的孩子,要收斂囂張。”
“這枯枝看似死了,卻蘊藏生機。正像調皮搗蛋的孩子,仍有救藥。”我著實有些詫異了,為自己的自以為是而汗顏。
“把這花連根拔起移種,翻盆為什么?”我指著地上的花盆提問,“這盆里根本沒有花草為何還要松土施肥?”
他依然毫不在意的表情,不緊不慢地說:“這盆里太貧瘠,要給它換盆,正像誤入歧途的孩子,要棄邪歸正。這盆里沒有花,但有花的種子。正像身處逆境的有志孩子,要關照施善。”
“育人如育花”我脫口而出,于是我深深地向他鞠了個躬,腦海里浮動著兩個字“園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