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變爆發。15日,國民黨中央派賴璉(字景瑚,中央執委)等12人到達洛陽,設立中央黨部臨時辦事處。16日-25日,賴璉用自帶電臺向南京、開封、長沙等地中央黨部、中央宣傳部、行政院、鐵道部、銓敘部、湖南省黨部、河南省黨部等方面發出密電83封,其中記錄了不少鮮為人知的史實,是全面研究西安事變不可多得的原始資料。
地處中原的洛陽是著名的“九朝古都”,1932年“一·二八”事變后,同民政府、國民黨中央遷于此地,直到年底才“還都”南京。1933年秋,利用當年北洋軍閥吳佩孚整軍經武的基地,中央軍校洛陽分校在洛陽西工開辦,以祝紹周(字芾南,保定軍校二期畢業)為校長;1935年6月,中央航空學校也在此設立分校,以王叔銘為校長。軍校、機場、隴海鐵路,連同附近的鞏縣(孝義)兵工廠,使洛陽的戰略地位顯得更加重要。1936年10月10日,蔣介石以“避壽”為名由南京到洛陽。駐節軍分校內。之后,他以洛陽為中心,奔走于開封、太原、濟南、西安之間,部署西北地區的剿共戰爭。10月31日,洛陽軍分校精心組織了為蔣祝壽的儀式,張學良、閻錫山、劉峙以及陳誠、陳繼承等人專程由外地趕來參加。期間,張學良就抗日問題向蔣介石“進諫”,結果遭到嚴詞拒絕和訓斥。12月3日,張學良再赴洛陽晤蔣,圍繞著抗日問題,雙方爭執達白熱化,終至不歡而散。
由洛陽控制入陜通道,是張學良發動西安事變的決策之一。12月12日凌晨5時,駐守洛陽的東北軍炮兵第6旅旅長黃永安接到張學良的密電,要其與洛陽軍分校軍士教導隊第一大隊大隊長趙云飛(東北籍)協同,迅速率部占領并封鎖飛機場、軍械庫,不可使一架飛機起飛;控制隴海鐵路交通運輸,阻止中央軍西進;封閉洛陽各家銀行等,以策應西安的“兵諫”行動,豈料黃永安接電后由猶豫而恐懼,顧慮所部兵力單薄,難以完成任務,遂攜電向軍分校校長祝紹周告密,使張學良的計劃未及實施即流產。祝在接到黃永安密報后,立即電告何應欽與朱培德,通報:西安發生事變,真相不明;蔣介石在西安臨潼,(具體情況)尚不明了。同時,緊急約見隴海鐵路運輸司令錢宗澤,商定集中潼關以東列車備用;下令正在豫西構筑國防工事的樊崧甫的46軍主力全副武裝,見車即乘,迅速西進豫陜邊。當日,28師董釗部先于西北軍4個小時占領豫陜邊重要關隘——潼關,使中央軍得以從容部署對陜西的軍事行動。在洛陽,祝則緊急抽調兵力和人員,軟禁趙云飛,監視東北軍及軍校中的東北籍學員,以防不測。
黃永安的倒戈,使洛陽成為國民黨在南京、西安間聯絡溝通、向西北和各地進行偵察或策反的重要中轉站和基地,洛陽軍分校則成為處理西安事變的一個臨時指揮行動中心,而身兼鞏洛警備司令、人稱“豫西王”的祝紹周也一度成為“挽狂瀾于既倒”的關鍵人物。在國民黨中央“和”、“戰”兩派意見不一的情況下,祝紹周站在中間立場,主張“剛柔并用,政府申討與家族談判條件無妨同時進行。(總)以營救委座出險為最高原則”。在事變解決前景趨向和緩之際,祝認為,西安事變雖不幸,但(1)可測驗國人愛護委座之熱烈;(2)使國人明了無領袖即無國家;(3)領袖脫險后當改變對人對事觀念,必能更以全力領導全國解除國難。12月22日,宋子文、宋美齡等人由南京經洛陽前往西安。祝紹周竟然別出心裁地親擬一函,勸宋美齡“留陜為質,使領袖早日出險,并準備以身殉國,流芳千古”,后經人規勸終未送出。目睹祝紹周之表現,賴璉在與陳果夫、陳立夫、葉楚傖等人電報中,多次反映祝“坐鎮洛陽,宵旰勤勞,勇于負責,甚是欽佩”,提出由中央出面予以慰勉的建議。
黃永安倒戈之際,內部意見并不一致,第12團團長徐德庸、第1營營長齊長生、第3營營長李春生因強烈反對而被撤職。雖然如此,保留相當實力、位于軍分校對面的炮6旅仍然是一個巨大的不穩定因素。為此祝紹周與賴璉不斷向黃永安施加壓力,直至全部解除武裝。12月18日,黃永安在與賴璉的談話中表示“絕對擁護委座,服從中央,決不隨張犯上作亂”。希望中央“(1)速將西安包圍,但勿襲擊,則叛軍必解體;(2)速以大批京、滬、平、津報紙航送陜西,散發各軍,使其明了中央情形及全國輿論”。19日,何應欽發布密令,東北軍炮6旅撥由祝紹周負責指揮。由于電報誤用明碼,且誤送到炮6旅旅部,引起不少官兵的反感和不滿。祝紹周緊急召見黃永安等人,“問其部屬如尚有不穩者,務須明告,以便予以撤換”。要求黃永安等人,進一步向何應欽表示誠意,其方式包括“請纓討張及自動繳槍,二者不妨兼用”。當日,祝紹周代黃永安起草致南京軍政部門的電報稿,請求帶隊參加“討逆”戰事,如認為不可信賴,“愿以在洛家屬為質”。21日14時,炮6旅集中全部武器包括步槍1400枝、機槍20架,繳送洛陽軍分校,僅留數門炮以為士兵操練之用。24日,賴璉要求黃永安在洛陽民眾大會上講話,指責張學良的舉動,表示“此次暴行,東北同胞尤深憤慨,中央討伐叛逆,東北將領應為前驅,在陜張軍最大多數愿受中央指導,討逆御侮”。賴璉等人對黃的表現非常滿意,多次電告南京建議對其“明令嘉獎”。(1937年5月黃被授予中將軍銜)
西安事變后,蔣介石的安危是外界最為關注的問題。15日,由西安路過洛陽準備返回南京的端納,傳出了蔣介石狀況的最可靠消息。次日,賴璉發出的第一封電報就報告了“委座安恙,仍寓西安張宅”,以安定南京人心。同時,賴璉也轉述了端納傳出的蔣介石曾問“中央對陜變決議系何人主張”?及對此“似不以為然,但未明白表示”反對的態度。12月17日,蔣介石派蔣鼎文赴南京解決停止沖突事宜。蔣鼎文在洛陽透露,“如問題迎刃而解,則委座五日內可出險,甚望各方鎮靜,停止謾罵文電”。又說,蔣介石表示“中國不應再有無意識之內戰”。19日,由臨潼逃回洛陽的憲兵劉禎福向賴璉等人追述了事變經過:“12日早6時,105師首攻華清池,繳憲隊械,死傷不詳。衛隊未抵抗。委座驚起,披大衣由后門登山,后為劉逆搜獲,挾持登車,光頭赤足;張部謂無錢、無衣,要抗日,故變;楊部謂委座撤楊職,故變”。當日,賴璉在給南京的電報中,綜合各方面情報認為,張學良對蔣可能采取的步驟是“(一)扣留西安:(二)護至甘肅;(三)送莫斯科”。21日,賴璉在給陳果夫、陳立夫的電報中繼續報告所了解的有關蔣介石的消息:“委座確甚康健,變起時曾拒飲食,次日稍進牛奶。惟于亂中遺失假齒,頗感不便。聞子文飛陜,攜去新齒一副”。逃回洛陽的當事人對蔣介石在事變中難堪和窘迫狀況的描述,自然成為媒體追蹤的熱點。為此,賴璉建議由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進行干預,“勿任報紙記載過于詳細,以期保持領袖尊嚴”。25日下午5時45分,蔣介石等人在張學良陪同下坐飛機到達洛陽軍分校機場。蔣介石“下機后異常疲弱,由兩人扶入汽車,直駛公館休息,稍進牛奶即臥,腰背俱感疼痛,不作一語,賓客概未接見。軍校學生歡聲震天,洛城爆竹銷賣一空。……張逆(指張學良)自下機至就寢,緊隨(宋)子文,形影不離”。
西安事變期間,賴璉的臨時辦事處與洛陽的軍政機關、軍隊、鐵路局及黃埔系軍人,保持密切的聯系,除了派二人西進,試圖混入西安外,還會同警備司令部、空軍總隊(隊長毛邦初)每日出動飛機進行偵察和散發傳單,以策反東北軍和西北軍將士。國民黨中央宣傳部也多次向洛陽運送宣傳品,包括《告同志同胞書》、《告西北剿赤將士書》和京、滬、寧、漢等地出版的報紙以備散發。其中12月18日一次印制傳單15萬張,主要內容有:“軍人須擁護最高統帥始有出路;執迷不悟依附叛逆者,終歸滅亡;擁護蔣委員長脫險者,受上賞;擁護蔣委員長脫險者,即為民族之功臣;救蔣委員長即是救中國;要抗日必須救蔣委員長”等。17日,洛陽航空大隊一飛機在飛行途中發生故障,駕駛員為減輕機身負荷,將所帶炸彈拋向洛河橋旁曠野處。不料恰有路人經過,造成兩傷一斃的慘劇,傳聞所至,虛驚一場。
西安事變期間,國民黨軍隊中的高級將領表現出不同的心態和舉動。身在河南的豫皖綏靖公署主任劉峙同時進行著“和”、“戰”兩方面的工作。一方面他被何應欽任命為東路集團軍總司令,在開封組織總部西行“討逆”;另一方面又按照孔祥熙的指令,利用與東北軍的舊關系,在開封與劉多荃所部的參謀長以及高福源等人進行談判,以為緩兵之計。蔣鼎文作為蔣介石的信使,兩次往返西安南京間。12月22日,蔣鼎文陪同宋美齡、宋子文、端納、戴笠由南京前往西安。下午2時到達洛陽,準備停留1小時后乘原機飛西安。宋美齡在機場表示,“誓隨委座不離。戴笠謂家事均已安排,準備犧牲,言時聲淚俱下”。但蔣鼎文卻由機場悄然離開,躲進俞飛鵬的寓所,直到飛機即起飛時,才派人表示,不愿再去西安。宋美齡聞訊勃然大怒,“謂我以女流尚冒險入陜,銘三(蔣鼎文字)革命軍人,豈畏死乎”?隨即親自追至俞飛鵬處,面斥蔣鼎文。直到15時半,飛機才得以重新起飛,蔣鼎文被迫同行。23日,西安方面情況不詳,洛陽“盼禱委座今日來洛極為迫切,至黃昏西安猶無消息,無不異常失望”。一向保持樂觀情緒的祝紹周也憂心忡忡地說:“宋等此行有無結果,殊難預測”。其恐懼不安心理暴露無遺。
注:本文所引,除特別注明外,均出自《西安事變時國民黨駐洛陽辦事處密電》(《歷史檔案》1986年第2期)。
(作者單位:鄭州大學歷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