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在林蔭中,蘇州在湖泊中,蘇州在庭院中,蘇州在我的夢中。
我是1998年春天去看望蘇州的,不,是踮著腳尖去撫摸我靈魂里的蘇州。江南的鶯飛草長季節,大運河的波光浩渺里,蘇州,穿著華麗綢緞與古樸長衫的蘇州,就讓我輕輕地靠近她的每一棵樹,她的每一面城墻,每一個曲徑通幽一直延伸到夢中的庭院。不,蘇州,她更似一個在煙雨朦朧中撐著紅油紙傘款款獨行的少婦,她的美麗韻味與細致粉嫩,讓我身心蕩漾地偎依在她的酥胸里。
從故鄉的城市萬州,乘船到南京。南京,她是我與蘇州相會之前一個必經的港口。三天三夜的航程,我就是奔蘇州而去的。去蘇州之前的日子,我興奮與激動得失眠,仿佛,我是去見一個二千五百年前的戀人。我在三峽的神女峰上張望了千年,為的就是在蘇州的懷里幸福地流淚一夜嗎?蘇州啊,我在地圖上撫摸你的時候,環繞你的大運河,也因我顫抖地撫摸再次微波粼粼。
我是在夜幕降臨的時候來到蘇州的,是的,我與蘇州的約會就應該安排在這月光縹緲的溫柔之夜。燈光月色里的蘇州,就這樣穿過千年的相約進入了我的夢境。小車在夜風中奔馳,讓我感覺,我是坐在帆船里進入蘇州的。八年里,我還記得那一條青石路上的旅店,幾盞桔子一樣透明紅潤的燈籠在夜風中飄呀飄。古典的蘇州,與我這樣一個性情文人的相會,就是在這紅燈籠下的夢境里。
在蘇州的第一個夜里,我便在夢境里聽見了大運河川流不息的水聲,它一直滋潤著蘇州的肺啊。于是,在清晨的微風里,我便乘車去拜望大運河,我要從蘇州的外圍來傾聽蘇州。浩浩蕩蕩的大運河。奔騰了千年。坐在運河邊,在她的水聲里,我仿佛聽見了千年前那些挖掘這條人工運河的民工們激越的號子聲聲,在那一群裸露肌腱的民工中,似乎有著我的一位李姓先人。千年之后,斗轉星移,他的一個子孫才踏著踉踉蹌蹌的腳步來尋找先人的腳印。運河啊,在你奔流的水花中,也有著我先人的一滴滴汗水吧。溫柔的蘇州,因這條運河的溫暖擁抱而充滿了一縷陽剛之氣。
蘇州當然是恬靜的。古樹參天,綠蔭連綿,庭院環抱,湖泊縱橫,所以,古典的蘇州,她有“水都”的美名,她有“東方威尼斯”的贊譽。整個蘇州,它就是一個巨大的園林,白墻瓦的民居,槳聲燈影上的一座座石橋,亭臺樓榭,錯落相映,暗香疏影之中的蘇州,似乎有一層淡淡的脂粉之氣,讓出生名門的千年蘇州,依然是一個大家閨秀。
我去看古樹蔥蘢中的虎丘斜塔,讓我也忍不住撐住白色城墻邊的一棵樹,傾斜著身體去打量斜塔。唐伯虎與秋香的故事,就是在這里相傳的。我想像著羽扇綸巾的唐伯虎,他當年吟詩作賦中對秋香的深情凝望,而在秋香的秋波里,那份溫柔纏綿激蕩了多少人的遐想啊。我去寒山寺,坐在楓橋邊聽那千年的鐘聲,再次遙遙而來,在這天籟之音里,月落烏啼霜滿天中,夜半鐘聲歸來的客船之中,翩然下船的,也該有我的一位詩友吧?
蘇州當然是一個美食的城市。特別是在蘇州的早晨里,除了空氣中綠草的清香,便是各種誘人小吃美味的彌漫。吳儂軟語里,蘇州在輕輕咀嚼著,蘇州在千年庭院中獨自品嘗著那一份芳香。那個陽光透過樹影斑駁的下午,我們一行文友去作家陸文夫女兒所開的“老蘇州”茶樓里品茶,第一次見到陸老,他那清癯身板中一雙仿佛能洞穿靈魂的眼睛讓我的心怦然激蕩,然而,老先生依然是那么充滿了濃重的蘇州味,他娓娓談論著文學,談論著平常的人生,那個聲音,就像蘇卅I城內湖泊水紋的輕輕蕩漾之聲。
在蘇州的一個夜里,我獨自一人去影院看了那一年讓全世界為之落淚的電影《泰坦尼克號》。巨浪滔天中,泰坦尼克號沉沒了,而那巨輪上的愛情,卻永不沉沒。
我離開蘇州的時候,總覺得蘇州羞澀地拉著我的衣襟說,別走,別走……蘇州是我青梅竹馬的戀人啊。在我返家的旅途上,我還感受到蘇州一直在凝望著我的目光,而當我突然轉身的時候,我與她的目光相碰了,注定了一生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