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途

鮮血從她的腹部涌出來。他扯下身上的白襯衫綁住她的腰腹，讓血不致于流得太兇，然后打手機求救。

她說：“我感覺從未有過的輕松。”

他說：“別這樣說，沒事的。”

他倆都已是花甲之年，是一對老夫妻，就在5分鐘前駕車出的車禍。這是他倆結婚40年來第一次結伴出行，盡管在這之前他倆天天想著要雙雙出游。

他年輕時有一個夢想就是當一名作家，除工作養家糊口外，一回家就寫個天昏地暗。起初她有滿腹的牢騷，但只要她一提起，他就用拳頭砸桌砸胸口：“難道我黃枕戈這一生就這樣虛度了嗎？”從此，她由著他，不敢再提，而且包攬了養兒育女操持家務的活兒，讓他輕松寫作。

那時，她落下了一個病——慢性胃炎。

突然有一天，他說他不寫作了。她捧著他發表過的作品問：“為什么？這樣擱了多可惜。”

他說：“我感覺我離成功就一步之遙了，但這一步我始終跨不過去，我累了。”

她說累了就算了。她知道他在單位里，領導什么報告都要他寫，就是不升他的職；而且，他投稿的那些雜志的編輯們閱了他無數的稿，卻一直以為他是一名在讀的學生。

那時，她又落下了一個病——脊椎骨質增生。

他下海做起了生意。他一做起生意就全身心地投入，忘我地工作，幾乎忘了家，忘了結發妻，忘了兒女。

他起先冬賣熱飲夏賣冷飲，不久便代理了一只國內的名牌飲料，進而擁有了自己的工廠，有了自己的品牌，生意不斷做大，資金不斷積累，再投入，再增長，很快，公司的股票就在香港上市。

他春光滿面，不知疲倦。她一年難得見上他幾面，因為，他把產品經香港打入了國際市場，常年在國外飛，現已擁有了上億的資產。

那時，她又增添了一個病——哮喘病。

終于有一天，他回家時說他累了。她說累了就歇著，說完就跑洗手間狂吐。他驚慌失措。經醫院一檢查，她全身的病都浮出了水面，而誘發她嘔吐的是十二指腸潰瘍。

他驚愕，怔怔地看著老妻，發覺自己太自私。他一下子把她看個沒夠，這是他幾十年來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端詳妻子。他決定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治好妻子的病。只是，她的病癥太多，又已根深蒂固，而且，用藥時，對這個病有利，對那個病卻不利，因此，國內外的名醫也只能把她的病壓住而不能根治。

夜里，她躺在他的懷里，第一次感受到他胸膛的厚實。她說這些病算不了什么，只要他常在她身邊，就已足夠。

他把生意交給了兒子打理，盡管兒子已幫了他好多年，他都未萌生退意。這次，為了老伴，他下定了決心，要陪著她游遍祖國的山山水水。

誰料想，第一次出游，他自駕的車就出了事。

一滴滾燙的眼淚砸在她的臉上。她說：“別難過，人終歸一死，我真的感覺從未有過的輕松，你的懷抱，很溫暖。”

看著老妻的臉一寸一寸地失去紅潤，他歇斯底里把手機砸向車窗外的山石上，這一砸，救護車就趕到了。

在醫院里，他幾乎要給醫生下跪了，他求醫生說：“一定要救活她，就算用我的命來換也一定要救活她。”

當手術室里傳來病人已得救的消息，他倒下了。他得的是突發性腦溢血，搶救無效。

（通聯：廣東省汕頭市紅領巾路19號09房 515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