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父親慈祥的面容,魁梧偉岸的身材,想起父親的諄諄教導,止不住的淚水總是順著臉龐潸然而下。
我的父親是一個涵養極好的男人,一個慈愛的父親,一個合格的丈夫,一個不論在單位上不論在私下里,時時處處都注意自己形象的,口碑極好的男人。
我的父親出生在美麗的螺髻山腳下一個名叫螺埔甘苔的地方,那里有聞名遐邇的大槽河溫泉瀑布,那里有各種珍奇的杜鵑花,置身其中,水汽蒸騰,花香襲人,使人如夢似幻。
從小喝著螺髻山的清泉,看著美麗的杜鵑花兒長大的父親,十五歲那年就跟著哥哥參加了如火如荼消滅叛匪解放奴隸的斗爭,開始扛槍打仗了。據說那時的父親站起和槍一般高,卻異常地機靈勇敢,跟民改工作隊轉戰在西洛、洛烏溝、五道箐等地。
父親經常跟我們講起他的戰斗生活。他說,1956年1月的一天,天空下著雨雪,民改工作隊到吉東鄉俄母村開會的途中遭到叛匪的襲擊,當下就有兩位隊員中彈在他眼前下,鬼精靈的父親發現草叢中有個洞,就帶著隊員們鉆進洞中向另一個方向撤退,這才逃出叛匪的伏擊圈,回到設在西普農場的駐地。
父親說,最難忘的戰斗是洛烏溝之仗,那是1956年2月,天寒地凍加上穿得單薄,冷得父親瑟瑟發抖。戰斗從凌晨6點開始打響,到晚上7、8點才結束,受傷的人很多,死的人也不少。被濃霧般的硝煙熏暈了的父親沒能找著其他隊員,正在草叢中暈頭轉向東奔西突不知往哪走時,猛地發現工作隊員張××也受傷了,正拖著受傷的腿一瘸一拐地被叛匪追趕著,父親毫不猶豫地跳出草叢攙扶起張××朝黑水河退去,到了河邊父親二話不說背起張××趟著冰冷刺骨的河水奮力朝對岸走去,在河中父親有幾次差點倒下,但他硬是咬緊牙關把張××背上岸。因為這事,父親成了人見人夸的小英雄。
但這個小英雄也鬧過笑話,有一天吃過晚飯,工作隊長來找他,說他的母親病了,特準他回去看望,并撥給他一匹馬一支槍。父親心急火燎策馬奔馳在回家的路上,經過一個埡口時,月黑風高中他總覺得前面有個黑影在晃動,他機警地跳下馬,厲聲呵問是什么人,對方卻不回答,只是一個勁地晃動,他以為遇上叛匪了,舉起槍朝那黑影一連開了四槍,那黑影終于倒下了。驚魂未定的父親翻上馬背一路奔回縣城,將所遇到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他在縣公安局工作的哥哥。哥哥撫慰他,把他哄睡后去看現場,可什么都沒有,只有一棵被打斷的小松樹倒在地上,枝葉被打得七零八落的。這才搞明白那晚風很大,肯定是樹枝被風搖動時讓父親產生了錯覺,以為是遇上了叛匪就開槍了,這自然成了他的兄弟姐妹們揶揄他的笑柄,只是外人不知道。事過幾十年了,說到這事,父親都還有些難為情呢。
剿匪結束后,瀟灑倜儻、高大帥氣的父親被安排到普格縣人民醫院,并被推舉為普格縣男子籃球隊的隊長。他彈跳起來可以將球從一米八、九高的人頭上蓋過,可以連續投進五個球,因此總是贏得觀眾一陣又一陣的喝彩聲。那時的父親帶著普格縣男子籃球隊,打遍全州十幾個縣無敵手。球場上只要有父親矯健的身影,每賽必勝,父親簡直成了普格縣人民心目中的英雄。直到今天,人們說起父親的球技時還贊不絕口。
父親不僅事業上呱呱叫,個人品德也很有吸引力。他就象一個溫暖的火塘,以他的人格魅力吸引著周圍的親朋好友。我總是在心中把我的父親比作溫暖的、公正的、無私的太陽。
如今,我的太陽落山了,我六十三歲的父親正該享受退休后的天倫之樂的啊,可他卻撇下愛他的妻兒老小,跟隨祖先走了。淚眼朦朧里,父親靜靜地側臥在那里,簡直就是一個正在睡夢中的美男子。這就是我曾經為解放奴隸在槍林彈雨中勇敢戰斗的父親,這就是我曾經在籃球場上叱咤風云的運動健兒,這就是親朋好友溫暖的火塘,妻兒老小的堅實靠山。從今往后父親曾經行過的路將成為虎狼熊豹橫行的小道,父親曾經坐過的地方成青青蒿苗蓬勃生長的地方。人間冥界遙相隔,只有在夢中尋覓父親的音容笑貌了。
父親走了!為養兒養女操盡了心的父親走了。父親從來沒有穿過西服,我正準備給父親買的西服還掛在服裝店里啊;我正準備給父親買的五糧液還在商店酒柜中啊;我準備帶父親母親去首都北京游覽的計劃也來不及實現。如今什么都來不及,留下的只有痛徹心扉的無盡的思念與悔恨——我怎么就不知道盡孝須趁早哦。
我太陽一樣的父親啊,如今躺在太陽下那片寂靜的松樹林里,如果在天有靈的話,相必他還象生前一樣滿是慈愛地關照著他的親朋好友,保佑著他的為生計忙碌的兒女們的。
母親
我的媽媽是個普普通通但又無比堅強的女人,在媽媽剛滿九歲的那年,她的父母雙雙去世,拋下她和十一歲的姐姐以及四歲的妹妹,但她的可憐的妹妹不久也追隨她的父母而去了。于是,年幼的媽媽與她姐姐相依為命,喝著腮邊流下的淚水,漸漸長大成人。由于童年困苦的磨練,媽媽后來長成了一個勤快而堅強的女子。
媽媽嫁給我父親的幾十年里,前后養了七個兒女。我排行老二,生我的時候,農村還在實行集體大生產,為了掙一天不值兩角錢的那幾個工分,媽媽挺著大肚子,仍與社員們一起上山勞動。有一天傍晚,別的社員都早已收工回家了,我的爺爺和姑姑把飯做好了等媽媽回來,卻左等右等不見媽媽的影子。待姑姑跑到叢林邊找到媽媽時,只見媽媽把凍得已發紫的我貼在溫暖的懷抱中,由于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的臉上泛著笑意。
在媽媽的養育下,我漸漸地長大,開始上學并帶上紅領巾了。起先在班上數一數二的我由于貪玩,不知不覺中我的成績競滑到了二十多名。有一天,被老師叫去的媽媽回來后,把我輕輕拉到她的面前,象不認識似地打量著我,我這才發覺她象是剛剛哭過,紅紅的眼眶里這時又閃著淚花,流露出對我的深深失望卻不打我,也不罵我,只是無聲地流著淚。已經懂事的我知錯地哭了,并向媽媽作了不再貪玩,認真讀書的保證。
一晃又是十幾年過去了,媽媽象是一只無形的小船,載著我的兄弟姐妹們,闖過一道道艱難困苦的關口,把我們送到各自的工作崗位上。我們都覺得媽媽這下子該好好歡度晚年了,并且將她從鄉下接到了縣城,但沒過多久團圓的日子,爸爸就去世了,接著我的兩個弟弟也相繼去世。老年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而且離她而去的是兩個英俊瀟灑,人見人愛的兒子,媽媽心中的悲痛是可想而知的。我害怕媽媽撐不住打擊而倒下,沒想到媽媽卻出人意料地堅強,倒是她安慰我說:“……讓誰先去,這是上天已經安排好的。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人好好活給世人看才是對的!”媽媽在說這番話的時候,不再流淚了,因為她的眼淚早已流干了。
父親和弟弟們相繼去世后,受不住睹物思人煎熬的媽媽作出一個令我們兄弟姐妹堅決反對的決定:為了不影響我們的工作,她要回鄉下去住,而且怎么勸都勸不住,知道媽媽向來說一不二的我們只好將她送回了鄉下。作為她老人家最疼愛的我,每逢雙休日都回鄉下看她。有時因為工作忙一兩個月見不上一次面,母親絲毫沒責怪,反而教導我們要把各自的工作做好。
啊,我一輩子將兒女放在心坎上,唯獨想不起自己的母親,永遠是我人生道路上的一盞心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