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冬天的興安嶺

隆冬，原野上一望無際的白雪，白得耀眼，白得美麗而又純潔。大興安嶺的神奇早就令我向往，這次我特意搭了個便車，想近距離地感受一下大興安嶺的魅力。

車子駛上301國道，大興安嶺迎面而來，緩緩起伏的山脈靜靜地臥在公路兩側，遠的山近的樹在寒冬里顯現(xiàn)出一片凋零景象。

車向大興安嶺深處馳去，山漸漸地險峻起來，樹木也繁雜多樣了。我看見了黑黃紅白綠以及青灰等色彩。那金黃的是樹葉和衰敗的茅草，它們在風中歡快地舞蹈著。白色的小樺樹嬌嫩美麗，暗青色的楊樹軀干十分高大健壯，赤褐色的紅柳伸展著妖嬈嫵媚的枝條，還有那黑色的老榆樹神秘憂郁，墨綠色的松樹則泰然自若。另外還有許許多多說不上名字的樹和灌木叢繽紛奇特，它們似乎是要向人們訴說興安嶺在夏季里的輝煌。公路兩旁的林木，是人工栽種的再生林，它們看上去就像列隊的士兵們，夾道護衛(wèi)著行車的安全。

我貼近玻璃窗仔細地觀賞著各種形狀的林木，極力地想象著它們在夏天里的美麗景象。瀏覽之余，有一種奇怪的樹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并不高大，枝干呈鐵青色，枝椏的形態(tài)十分地優(yōu)美和諧，簡直就像雕塑家們精心地用金屬制成的藝術品。最令我驚訝的是，它的枝頭上竟掛滿了黃金一般的樹葉，真的，一片都不缺少的樹葉！風兒一吹黃燦燦的葉片微微翻動，如同一只只蝴蝶在翩躚飛舞，它們獨特的神韻和美麗形態(tài)在銀色的深冬里別具一格，讓人聯(lián)想到遲遲不肯卸妝的新娘。這美麗的金黃色樹葉是否是用金箔制作的呢？為什么它們不在乎季節(jié)的變換，仿佛寒冷的冬天與它們沒有任何生死榮枯的關系，竟然表現(xiàn)出來了一種極度超脫的生命力……來自西伯利亞的冷風，一定曾經(jīng)狂暴肆虐地撕扯過它們；來自東部低氣壓云團，也一定曾用淅瀝綿綿的秋雨長久地敲打過它們；北疆無數(shù)次的飛雪，也一定曾詛咒和折磨過它們。可是它們的葉子怎么就是和枝頭不肯分離呢？突然，美國歌曲《幸福的黃手帕》的旋律回蕩在我的腦際。我急切地想知道這是什么樹，坐在近旁的對草原動植物頗有研究的專家特木奇勒圖局長告訴我說，這樹學名叫“興安蒙古櫟”，木質(zhì)非常堅硬，這樣的樹種只是這一帶才生長。特局長又說：“這樹還有一個傳說：很早以前在興安嶺的山腳下有一個只有幾戶人家的小屯子，屯子里有一對相愛的蒙古族年輕人，女的叫愛倫，男的叫朝克孟。有一年，從遠處來了一隊狩獵的人，他們是王爺府里的，連馬鞍子都是純銀制做的。打頭的是扎木和，他是王爺?shù)挠H弟弟，他一眼就看上了美麗的愛倫姑娘。愛倫和朝克孟連夜出逃，跑了三天三夜，兩個人跑散了，追兵逮住了朝克孟殺死了他。姑娘愛倫跑到興安嶺上等啊等，一直等不來她心愛的人，她從天亮等到天黑，等了七七四十九天，愛倫姑娘的腳深深地陷在巖石中，再也拔不出來了！不久，在愛倫姑娘死去的地方長出了一棵木質(zhì)堅硬的樹來，鄉(xiāng)親們喜愛這美麗的樹，給它澆水，樹長大了。愛倫姑娘就托夢給鄉(xiāng)親們說，把樹上的枝條砍下來，從朝克孟流過鮮血的地方取一些土，敷在枝條上，每天灑幾遍水，等樹上長出東西來，可以用來吃，也可以賣錢。老鄉(xiāng)們照著愛倫姑娘的話做了，長出來的東西非常好吃，還可以賣很多的錢，老鄉(xiāng)們都過上了好日子。這個東西就是后來人們稱之為‘木耳’的食品。”

來自遠古的傳說，深深地打動了我。“興安蒙古櫟”質(zhì)地堅硬如鐵，還真有亞洲蒙古人勇敢頑強、不懼艱險、注重情感和樂觀向上的精神！物與人同，出神入化的蒙古櫟呵！“寧枯枝頭死相守，不愿落地入濁流。”我在心中不覺為她吟出一句詩，用以悼念那些死去猶如活著的美麗的櫟葉們。

看遠山像巨濤，看近山如馳象。和山相比，我們乘坐的汽車如同一只小甲蟲沿路爬行。車在飛馳，山在盤旋，不知道是山在追逐還是車在追逐，車鳴叫嘶喘著，車窗外的山顫顫巍巍地躲閃著。

極目遠眺，天像是被無數(shù)的大山支撐成了高低不平的屋頂。我記得有人說過，心情郁悶的時候去看海吧！我還聽人說過，海有什么好看，海能有天大嗎？還是去看天吧！現(xiàn)在我想說：“朋友，你還是到這里來，到呼倫貝爾的大興安嶺里來看看山吧！”

路越來越險，山也愈來愈陡，車子已經(jīng)減速行駛，我仰望著高山，山如同一個個蹲伏著的巨獸，傍晚的光線照在上面，使得覆滿山體的林木像巨獸身上的皮，毛茸茸的。山沉默地看著行路的人，讓人擔心山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突然地站立起來撲向人們。車窗外樹木變得稀少起來，只剩下清一色的白樺樹和偶爾一現(xiàn)的榆樹。暗光中，白樺愈顯得雪白，如同一個個含羞而立的婷婷少女，那偶爾立于白樺林中的黑色的老榆樹，枝椏指天彎腰曲背，令人聯(lián)想到傳說中的披著黑袍的老女巫，欲說又止地睥睨著人間。我不覺縮緊身子，雙眼緊緊地盯著窗外，倏地車里一下子暗了起來，迎面一座險峻的大山橫擋在我們前行的路上，黑黝黝地向我們壓了過來。司機全神貫注地開著車，車子在盤山道上向山頂爬去，表盤上顯示的海拔高度是900多米。從車窗向側面看去，望不見底的懸崖令人心顫，銀白色的路面上泛著冷冷的寒光。手心都在不覺中攥出涔涔的汗。我悄悄地閉上了眼睛。車子卻慢慢地停了下來，前方的道路上晃動著的幾個人影攔住了車，其中有一個向我們走了過來，從打開的車門看見幾乎是雪人模樣的人，他讓我們稍停一會兒再走。關上車門后，他就和那幾個人急匆匆地從一輛作業(yè)車上一鍬鍬地把沙礫均勻地鋪撒在前面的道路上。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還有那醒目的橘紅色的道工服，如同一簇簇跳動的火焰，瞬間溫暖了車里的每一個人。很快沙礫鋪墊好了，雪人打著手勢讓我們的車過去，感激萬分的司機要下車，卻被那個人擋了回來，只聽那個人說，因為早上剛下的大雪，他們已經(jīng)工作了一整天了，不用謝什么的，只是怕耽擱了我們的事。道過謝后司機發(fā)動了汽車引擎，那個人又湊了過來急急地敲窗子，司機搖下玻璃窗，看到滿是霜雪的帽子下面露出了笑瞇瞇的眼睛，他告訴司機路上有什么事前面的山坳里有人家，他說他叫大李，一提這個名字，誰都可以幫助我們。揮著手我們告別了大李和他的伙伴們，汽車的輪胎碾壓在有摩擦力的沙礫上平穩(wěn)多了，順利地爬上了山頂。車子里又恢復了輕松的談笑。我向外一看，那座大山不知道去了那里，前面的路平坦寬敞地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

天際最后一縷金光溫情地灑在我們的車廂里。“嗚——”突然一聲尖銳的汽笛聲顫動了空氣，也震撼了整個山林，一列火車從腳下的山洞里轟然馳出，看著火車逶迤前行，車里的人們又說起了一段大興安嶺的老話：一百多年前，沙俄帝國出于軍事、政治和經(jīng)濟利益上的目的，在中國境內(nèi)修建中東鐵路。巍峨的大興安嶺阻擋住了鐵路向前延伸，貪婪的沙俄當局決定要在大興安嶺腹地鑿出一段三公里長的隧道。隧道從山的兩個方向同時開鑿。預期鑿通的那一刻到了，隧道卻沒有打通。負責設計隧道的俄羅斯女工程師，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就在這一天自殺了，留下了讓人費解的謎團。事后人們說隧道是在第二天打通的，只是因為工人鑿洞時出了一點點偏差，才沒能讓隧道如期貫通。就在隧道的上方，興安嶺的最高的坡地上，人們矗立起來一個造型很具西方格調(diào)的石塔，據(jù)說這是給那個只懂專業(yè)不懂政治的女工程師建造的紀念碑。

多少年過去了，興安嶺之游還是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中。那美麗的蒙古櫟給我的生命打下了印跡，那巍峨雄壯的大興安嶺時時震撼著我的靈魂，大李那個北方漢子——對養(yǎng)護道路工作充滿熱情的“雪人”——給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還有那高坡上豎立著的石碑，是不是那個外籍年輕女學者幻化了的身影，仰望深邃的天空，思索著她至死都永遠無法解開的謎團呢？

真的，冬天的興安嶺有著永無窮盡的神秘，冬天的興安嶺也總是留給人們永無止盡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