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朋友剛畢業,分配到了市內某房管所,一天,朋友讓我陪他去收租。市內各大房管所都有一些房子,或給拆遷戶,或出租給沒房之人,相比正常價格便宜了許多,一套80來平米的房子一年才需要400來塊,簡直和免費差不多。
第一家已經欠了兩年多房租沒交了。那家人住在三樓,家里近90個平方,防盜門、裝修,搞得一應俱全,屋內空調開得很大,男主人做飯,女主人打麻將。
“這家不窮嘛。”我心中暗想。
男主人看見我們來了,放下手里的活迎上來,掏口袋遞煙遞檳榔,還算熱情。只是這熱情只保留到朋友表明來意之前,之后,男主人先是露出一臉躊躇狀,然后開始哭窮,說兒子要讀書,老人又生病了,家里到現在還欠著錢。
朋友當然不會傻到相信男主人的話,大聲說:“你們家的日子過得挺好嘛,老人病了?在哪呢?醫藥費單據呢?沒錢交房租還打麻將開空調,我看你純粹就是不想交。”
我一驚,心想:兄弟,你也太熱血了吧,這事哪能明著說呢。
男主人臉一沉,正打麻將的女主人把桌子一掀,沖進廚房拿了把掃帚沖過來,嘴里嚷著:“怎么啦?我打麻將怎么了?礙你們的事了?有本事你給我找份工作,我就不打麻將。”她的牌友也跟著跑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幫襯著。五個混跡市井多年的老油條一齊攻擊我們兩個毛頭愣小子。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攻擊我們的人也開始增加,當和事老的更多,那些老頭老太太們都勸我們說:“小伙子,脾氣別那么硬,會吃虧。”
朋友把語氣放緩,讓那男主人多少交點,自己好回去交差。
男主人臉色鐵青地從牙縫里蹦出兩字:“沒有!”
事情的結果是我們在刺耳的“滾”字聲中被推出了大門。
本以為這次收租應該就這么結束了,沒想到朋友好像受挫上了癮,拽著我又跑了一家一年多沒交房租的人家。
還沒進門,光從窗戶外看到的情形就讓我心里打起了小鼓,窗戶全是塑料袋和報紙糊上的,窗臺上曬著點小魚干和一些黑糊糊的不知道是醬菜還是什么的東西,遠遠就能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
那家正在吃飯,看到我們來了,女主人連忙站起身迎接。屋內很臟,氣味更是重到讓人頭暈。2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不但堆積了很多雜物,還架了兩張床,其中一張上面躺著個男子,應該是男主人。
女主人給我們泡茶,朋友拒絕,我悄悄拉了他一下:這是人家的禮節,你嫌臟可以不喝,但是不能拒絕,端在手里做做樣子都好。
“哥哥好。”女主人泡茶時,正在吃飯的小男孩也放下筷子,站起身來和我們打招呼。
“小弟弟好,吃什么呢?”我們都趕緊回了句,這小男孩大約十歲,很懂事的樣子。
我們原本隨口一問的,小男孩卻顯得很興奮,大聲告訴我們:“吃包子。”
目光落下,一張比板凳大不了多少的桌上,擺著幾個碗:小半碗南瓜,兩片腐乳,一碗漂著幾根大蔥的湯,還有兩個很小的包子。
這就是晚飯嗎?他們就靠吃這些過日子?在我們發愣的時候,小男孩突然端起那個放包子的小碟,遞到我們面前,稚氣地說:“哥哥,你們還沒吃飯吧,我的包子給你們吃吧。”
我們擺手,連連說道:“不了不了,哥哥不餓,你自己吃吧。”
“吃一個吧,今天是我生日,媽媽說生日的人為大。”小男孩堅持要將包子送給我們吃。
“小弟弟幾歲了?”強壓下心頭的胡思亂想,我笑著問了小男孩一句。
“十歲了”小男孩很驕傲地回答我,末了還補上一句:“媽媽說我十歲已經成人了。”
“哥哥不餓,你自己吃吧。”這時,躺在床上的男主人說話了。短短的一句話,從男主人嘴里說出來似乎相當艱難,看樣子病得不輕。
小男孩應了一聲,眼神中露出一絲失望。
這時,女主人已經泡好茶過來了,端給我們的時候還略帶歉意地說:“家里沒茶葉和茶杯了,我去隔壁家借的。”
端著那杯熱騰騰的茶,我的眼睛有點模糊了:窮人這個概念心里有個底,沒親眼見過,多少也能從電視上看到。當時看著那破舊的房屋,難以下咽的飯菜,心里都會有點感慨,不過很多時候我是看過就忘了。那一剎那,貧窮這個東西又回到了我身邊,而且就在眼前。
和第一家被趕出來不同,我和朋友幾乎是逃著跑掉的,原因就是女主人手里的那70多元房錢。用朋友事后的話來說,寧愿自己貼,也不愿意從女主人那兒拿一分錢了。
后來我和朋友找到了男孩所在的學校,和老師商量好,以后孩子的學雜費我們兩個包了。由于擔心那家人不接受我們的好意,我們讓學校領導對他們說學雜費被免掉了。
平時,我們則不時找到小男孩,用各種借口給他買吃的,這是我們兩人當時能做的最大努力了。別說給錢,就算是幫小男孩買個幾十塊錢的書包他都死不接受。
在后來,我知道了收租的那天小男孩遞給我們的包子是他母親特意買來給他過生日的,不為別的,就因為包子的餡是肉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