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河北深州;磚志;下博縣;饒陽郡;唐代
【摘要】1999年11月至2000年1月,深州市榆科鎮下博村西南的隋唐墓葬出土一批磚志,其墨書題字表明下博村附近即是唐代下博縣城的具體位置。本文結合相關史料,考證了下博縣的歷史沿革和唐代下博縣的軍事、經濟情況。
1999年11月至2000年1月,河北省考古工作者為配合石(家莊)黃(驊)高速公路施工,在深州市榆科鎮下博村西南發掘了一批隋唐時期的墓葬,共43座,出土各類文物160余件。其中出土的唐代磚形墓志,不僅記述了這些墓葬確切的下葬年代,同時有關下博縣的記載為我們探尋唐代下博縣城的具體位置提供了重要線索。
一、唐下博城的確定
此次出土的磚志共6件。其一出土于22號墓墓室封門外的填土內,為長方形,上有3行墨書題字:“維大周長安三年(703年)歲次癸卯冀州下博縣崇□鄉禮賓□楊行立□□□縣之南二里平原永為銘記。” 32號夫妻合葬墓出土兩件磚志,也為長方形,皆有墨書題字,一為:“景龍三年(709年)歲次己酉三月戊午十五日冀州下博縣中冀鄉李神男知□□在城南一里;”一為:“維垂拱三年(687年)歲次丁亥三月乙丑朔三日丁卯李妻張銘記。”另一件磚志發現于下博村東南1公里的安莊附近的唐墓中,志文為:“維貞元六年(790年)歲次庚午五月□□朔廿日乙酉冀州下博縣懷義鄉武里故人王□親男季良命終于此以為銘記。”
上述墓志分別記其墓在“縣之南二里”或“城南一里”,確切地指明墓地在當時的下博縣城之南一、二里處。唐代1里約合今454米,比現在的里稍短。墓志所記應該是大致的里數,并不十分精確。按已發表的發掘報告所記,墓地“位于下博村西南200米”,發掘面積1600平方米,唐代墓葬集中在東北部[1]。據此可知,位于墓地東北方向的下博村及偏西一帶應該就是唐代的下博縣城。發掘報告還稱該墓地“西北距深州市區約15公里”,而清道光年間的《深州直隸州志》有“深州直隸州域地圖”(圖一),其上標有“下博故城”,并記:“下博故城,在州治東南三十里,即今下博村。”[2]以此圖與發掘報告中墓地位置示意圖相比較,可見下博故城的位置與現在的下博村基本一致。考古工作者在對下博村及其附近進行考古調查時,也發現了隋唐時期的建筑遺物、遺跡,因此推測下博村附近就是唐代的下博縣城。

二、下博的歷代建置
下博縣自西漢初始設,始終是縣一級建置。按《深州直隸州志》載:“漢高帝初置下博縣,屬信都國,下博縣之名始此。”[3]至王莽時更名為閏博縣,有《漢書·地理志》記“下博,莽曰閏博”。東漢永平十五年(72年)信都國改為樂成國,延光元年(122年)又改為安平國,下博縣所屬隨之變更。
西晉武帝時,實行州、郡(國)、縣三級建置,下博縣屬冀州安平國。《晉書·地理志》載:冀州“州統郡國十三”,其中安平國統縣8,為信都、下博、武邑、武遂、觀津、扶柳、廣宗、經。南北朝時期,冀州下設的長樂郡,轄包括下博在內的10縣。 酈道元曾在《水經注· 濁漳水、清漳水》中記載濁漳水流經下博地的情況:“(濁漳水)又東北過下博縣之西。衡水又北,經鄔縣故城東。……衡漳又東北,歷下博城北,逶迤東北注,謂之九爭曲。”
唐朝實行道、州、縣三級建置,下博縣曾分屬河北道的深州或冀州所轄。據《新唐書·地理志》“深州饒陽郡”條記載:“下博,本隸冀州,貞觀元年(627年)來屬。州廢,還隸冀州。后又來屬,開元二年(714年)隸冀州。永泰元年(765年)復來屬。”深州興廢不定,故下博的屬州也不定。從時間來看,下博先屬冀州,并一度為冀州治。同書又記:河北道冀州信都郡“本治信都,武德六年(623年)徙治下博,貞觀元年(627年)復故治。”也就是說,下博縣曾作過4年冀州州治,貞觀元年改屬深州,故而不再為州治。
深州為隋開皇十六年(596年)始置,大業初廢。唐武德四年(621年)復置。《新唐書·地理志》“深州饒陽郡”條還記:“武德四年以定州之安平、瀛州之饒陽置,尋徙治饒陽。貞觀十七年(643年)州廢,縣還故屬。先天二年(713年),以瀛州之饒陽,冀州之鹿城、下博、武強,定州之安平復置,……縣七:陸澤、饒陽、束鹿、安平、博野、樂壽、下博。”
綜合上述兩段文字,下博縣在唐初始屬冀州,貞觀元年改屬深州饒陽郡,貞觀十七年深州廢,再歸屬冀州。先天二年再置深州,下博為轄縣,開元二年下博又隸冀州,至永泰元年再屬深州。
下博村墓地中37號墓墓志記“維大周長壽二年冀州下博縣故人劉厚河妻王銘記”,武則天的大周長壽二年即693年,下博時屬冀州轄;22號墓墓志記載墓主葬于長安三年,即703年,32號墓墓主李神葬于景龍三年,即709年,當時下博縣亦屬冀州,從而印證了《新唐書》所記載的貞觀十七年至先天二年(643~713年)深州被廢的史實。安莊1號墓墓志記其下葬時間為貞元六年,即790年,也標為“冀州下博縣”,推測下博在“永泰元年復來屬(深州)”之后,曾再屬冀州。也就是說,在唐前、中期的行政區劃中,下博縣曾反復隸屬冀州、深州。
宋代在原深州一帶置靜安軍,下博縣歸入其中,并于雍熙四年(987年)正式更名為靜安縣。《宋史·地理志》記:“靜安,望,本漢下博縣。周置靜安軍,以縣隸,俄復焉。太平興國七年(982年),又隸靜安軍。雍熙二年(985年)軍廢,還屬,三年廢,四年復置,改今名。”《深州直隸州志·地域志》也記有:“宋太平興國七年以下博縣屬靜安軍,雍熙四年軍廢,
以下博屬深州,尋移深州治于下博,廢陸澤間。”[4]在宋代雍熙四年廢靜安軍之后,下博不僅歸屬深州,還一度作了深州的州治所在地。
宋代黃河屢屢決堤,其中一次“商胡決河,自魏至于恩、冀,乾寧入于海”[5]。這次商胡決口,黃河改道北行,從河南溥陽向東北折匯入永濟渠,分東、北兩個方向分別流經恩州和冀州,至乾寧(今山東青州一帶)入渤海。其中經過冀州北流的一支在下博城一帶與胡盧河交匯,水患不斷,人們紛紛舉家遷徙,嚴重影響了下博一帶社會生活的安定和經濟的發展,唐時可稱繁華一時的下博從此一蹶不振。這也正好與《深州直隸州志》所記“后圯于水”的內容相印證。
明初洪武年間(1368~1398年)“以州治靜安縣省入”[6],下博縣作為縣一級行政單位便不復存在了。到了清代,有關下博的記載已很少,且只作為古跡出現。如《深州直隸州志》中記有下博故城,“深州直隸州域地圖”也標有“下博故城”,其位置與今唐墓出土磚墓志所記一致。
三、唐代下博的軍事、經濟狀況
在歷史上,下博一帶“無高山大林阻、漳滏滹沱之險,燕趙用兵此為必爭之地”[7]。有唐一代,下博曾發生過兩次大規模的戰役,可見其軍事地位之重要。
其一在初唐。唐高祖李淵的開國過程中,王師曾與劉黑闥軍在下博一帶發生過激戰。按《舊唐書·劉黑闥列傳》記載:唐武德五年“六月,黑闥復借兵于突厥,來寇山東。七月,至定州,……高祖遣淮陽王道玄、原國公史萬寶討之,戰于下博,王師敗績,道玄死于陣,萬寶輕騎逃還。由是河北諸州盡叛。”
其二在“安史之亂”后期。當時,史思明之子史朝義與唐師“據河以戰”,敗退至貝州臨清(今山東臨清),再戰,又敗,最后退至下博,展開第三次大規模激戰。此戰唐朝勒大軍和回紇部軍隊聯合起來,將史朝義之亂軍打得一敗涂地,死傷無數,尸體甚至阻塞了河道。《新唐書·仆固懷恩列傳》中對此有詳細記載。
唐德宗時為了加強下博的軍事力量,于貞元十年(794年)派永寧軍常駐把守。《新唐書·地理志》中“深州饒陽郡”條下,有下博 “有永寧軍,貞元十年置”的記載。
在唐代,生產力水平相對低下,社會經濟的發展是以人的手工生產為基礎,所以人口數量的多少就成為生產力發展水平的決定性標志。唐前期河北人口的分布仍然是中南部各州人口稠密集中,北部、東北部則地廣人稀。位于河北中東部的下博縣,其人口數也當在平均線上,但準確數據無從得知。按《新唐書·地理志》記載,玄宗先天二年(713年)饒陽郡7縣有“戶萬八千八百二十五,口三十四萬六千四百七十二”,平均每縣近2700戶,下博縣因為曾經作過冀州治,其人口據有量應該相對多一些,或許能達到3000戶,按照以戶口的多少劃分等級的規定,符合“三千戶以上者為中縣”的標準[8]。另外,《新唐書·地理志》記冀州“戶十一萬三千八百八十五,口八十三萬五百二十,縣九”,平均每縣約12655戶,人口92280人。按 “領三萬戶以上者為上州”,冀州實屬大州,而“領六千戶以上者為上縣”[9],則所屬9縣均在上縣之列。這9縣中雖沒有下博縣,但下博一度為冀州治,推測依其人口數量列為中等縣不會有問題。近年來的考古發現也證實,此次配合石黃高速公路施工中,僅在下博村一處隋唐墓葬遺址中唐墓就達到五六十座,足見當時當地之人丁之旺。
下博所在的冀州、深州一帶是農業相對發達地區。文獻記載中唐代天寶八年(749年)各道倉儲統計,河北道正倉儲糧3589180石,居全國第三,義倉儲糧7309610石,常平倉儲糧535386石,均居全國第一[10]。而1971年洛陽含嘉倉遺址出土有一塊“冀州”銘磚,證明冀州所產之糧也不斷運入京都大庫。在唐代近一半時間里屬冀州的下博縣也應為糧食倉儲作過貢獻。
冀州、深州一帶土質肥沃,偏堿性,暖溫帶氣候,適于桑蠶生長,并且這一帶人口較多,勞動力充足,所以桑蠶絲織很盛行。《新唐書·地理志》就記載深州饒陽郡的土貢為絹,冀州信都郡的土貢為絹、綿。下博一帶的絹織技術一直延傳后代,到了清代,這里的桑蠶絲織仍然十分發達,足以發家致富。對此,清代的《深州風土志》有相關記載:“昔朱滔欲取深州,得絲纊以寬幽州賦,率深州有絲舊矣。州之西鄙諸村蠶桑利最饒,所獲歲可十余萬金。”[11]朱滔,唐建中年間(780~783年)與魏博田悅一起起兵反唐,自封“冀王”,深州精美、豐富的絲帛產品曾讓其垂涎欲得。
吳汝綸在《深州風土志》中寫道:“深為州土薄而入寡,自唐以來下于他州。”[12]包括下博在內的深州,自唐以后屢遭戰亂之苦,又歷宋代黃河泛決,及宋遼之際戰事不斷,其經濟受到重創。曾顯要一時的下博縣,也隨著時代的變遷,漸漸地隱匿于歷史煙霾之中。
在本文的撰寫過程中得到李同志的大力幫助,特此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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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河北省文物研究所、衡水市文物管理處、深州市文物保管所:《河北省深州市下博漢唐墓地發掘報告》,載《 河北省考古文集(二)》,北京燕山出版社,2001年。
[2][3][4]張范東修、李廣滋纂:《深州直隸州志》,道光七年刻本。
[5]《宋史·河渠志一·黃河上》。
[6]《明史·地理志》。
[7][11][12]吳汝綸:《深州風土志》,同治刻本。
[8][9][10]杜榮泉等:《河北通史·隋唐五代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
〔責任編輯:成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