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明朝末年;錢幣;合號合背錢;天啟通寶
【摘要】本文引證史料,從歷史學的角度考訂了明朝末年的兩枚錢幣,認為“泰昌天啟”合號合背錢是熹宗為紀念其父光宗而補鑄的,“天啟通寶”背“十年”錢則是思宗在繼位三年之際,為悼念亡兄熹宗而鑄的紀念幣。這兩枚錢幣詮釋了光宗、熹宗、思宗之間的父子、兄弟親情,同時也折射出明亡前后神宗怠政與宦官肆虐的歷史片段。
數年前偶然翻閱馬定祥先生批注的《歷代古錢圖說》明代部分,發現一枚“泰昌天啟”合號合背小平錢(圖一),制作尚工,文字端正,正面“泰昌”對讀,“天啟”橫讀,錢背“天啟”對讀,“泰昌”橫讀。筆者對此錢之銘文深感好奇,似乎從中捕捉到泰昌、天啟年間的片段史影。無獨有偶,近日又集得一枚獨特的“天啟通寶”背“十年”精制大錢(圖二),黃銅質,真書對讀,直徑5.92厘米,穿徑0.7厘米,厚0.56厘米,重111克。據攤主言此品為花錢,然而所謂花錢必有花紋圖案、吉語祝辭,但此錢皆不具備。更耐人尋味的是,幣文正面為“天啟通寶”,背面卻鑄“十年”。眾所周知,天啟年號僅存七載,又何來“十年”之說?是鑄者筆誤,還是別有寓意?故有探討之必要。

據兩錢之形制、尺寸、重量及幣文揣摩,又結合明末史料所載,可以斷言,其絕非一般市面流通之貨幣,而是內涵豐富、寓意深刻、具有特殊歷史意義的紀念幣。現詮釋如下:
一、 關于“泰昌天啟”合號合背錢
“泰昌天啟”合號合背錢的出現,要從“泰昌”、“天啟”年號的由來說起。明萬歷四十八年(1620年)七月,神宗朱翊鈞死,八月,太子朱常洛即位,改元泰昌,史稱光宗,但他在位僅一月即遇害身亡,未及鑄錢。其16歲的兒子朱由校倉促即位,改元天啟,史稱熹宗。他為祭奠父皇,于當年12月下詔補鑄“泰昌通寶”年號錢,這種情況為明朝歷代所罕見。據統計,除建文、洪熙兩朝是否鑄有年號錢尚有爭議外,其他如正統、景泰、天順、成化、正德諸帝皆未鑄年號錢,一律沿用前代貨幣。即使鑄有年號錢之諸帝,亦非如歷朝新君改元登基伊始即鑄年號錢,如明成祖朱棣于永樂六年(1408年)才鑄“永樂通寶”年號錢,明宣宗朱瞻基于宣德八年(1433年)鑄“宣德通寶”年號錢,明孝宗朱樘于弘治十六年(1503年)鑄“弘治通寶”年號錢,明世宗朱厚于嘉靖六年(1527年)鑄“嘉靖通寶”年號錢,明穆宗朱載于隆慶四年(1570年)鑄“隆慶通寶”年號錢,明神宗朱翊鈞也是在萬歷四年(1576年)才鑄“萬歷通寶”年號錢的。這種不鑄或晚鑄年號錢的現象在有明一代是相當普遍的,而形成鮮明反差的是明熹宗朱由校,他一反明代諸帝之常態,不但一即位改元即鑄年號錢,且下令與其父泰昌的年號錢同時開鑄。這一超乎尋常的舉措,想來絕非為貨幣的短缺而補鑄,其中必有緣故。尤其是“泰昌天啟”合號合背錢,父子年號同鑄于一幣之上,與一般合號合背錢在意義上有極大之不同,且兩面幣文安排不同,如正面直讀,則背面必為橫讀。這種位置的變化是否有更深層次的寓意,筆者認為這似乎與光宗、熹宗父子的一段特殊的經歷密切相關。
一般而言,皇太子的地位、身份是何等的顯赫、尊貴,真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然而對于明朝的這位第十四代皇帝朱常洛而言卻并非如此,這與他的出身有關。萬歷九年(1581年)的一天,明神宗在太后宮中對地位卑微的宮女王氏的一次偶然臨幸,便衍生了這條小生命,故朱常洛一出生便有了皇長子的名份。但3年后,為神宗終生寵幸的鄭貴妃又生了皇次子朱常洵,他的降生給朱常洛帶來了厄運。鄭貴妃恃寵欲謀奪皇長子的嗣位權,神宗也意在常洵,但又礙于明朝“父死子繼,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帝若無子,兄終弟及”的皇位繼承制度,便以種種借口拖而不立。眾臣擔心皇帝“廢長立愛”,紛紛進言要求早立東宮,自萬歷十四年至萬歷二十九年(1586~1601年)進行了長達15年的“立儲之爭”,才迫于眾議立朱常洛為太子。朱常洛30多年來是在莫可名狀的歧視、苦澀與惶恐中度過的,最后雖被立為太子,但隨時還要提防來自鄭貴妃勢力的明槍暗箭。就是在光宗即位的前后,發生了明朝離奇的梃擊、紅丸、移宮三案,而前兩案都將矛頭直指朱常洛,使他在即位后僅一個月即因進紅丸而遇害,故稱“一月天子”。在此一月之中,他針對神宗年間的時弊,在大臣們的幫助支持下,做了三件為人稱道的大事,即免礦稅、餉邊防、補官缺,從而顯示出明代帝王中少有的通情達理與仁慈寬厚的秉性。
由于其父苦澀的一生和尷尬地位,作為皇長孫的朱由校也不可避免地受到牽連,跟其父一道飽嘗人間的冷暖與辛酸。按明制,皇長孫的降生乃天下大事,其命名、冊封、教育、婚娶均應由皇帝決定,而神宗除了“以原孫生詔告天下”外,其他事一概擱置不聞不問,特別是至死未按常規立朱由校為皇太孫,只是在臨終前吩咐關照及冊立皇長子,并言皇長孫以盡早上學讀書為宜。也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然此時的朱由校年已16歲,距其被架上皇帝的寶座僅有一個月零幾天,豈不為時已晚。試想在這樣一種特殊的歷史環境中,讓一個不識幾字、毫無駕馭社稷能力、在宮中只知揮斧弄鋸熱衷于木工制作的大男孩去執掌大明帝國的方向盤,豈不是和歷史開了個天大的玩笑!明不亡何待?
然而,父子共同的苦難經歷讓熹宗對鑄行年號錢十分關注,他明白,只有通過補鑄“泰昌通寶”年號錢和“泰昌天啟”合號合背錢,才能使后人得知其父的政績與恩澤。今天,我們也恰恰是通過對熹宗補鑄的這兩種年號錢的分析,才從中見證了光宗、熹宗的父子情義。正如丁福保在《古錢大辭典》下冊第301頁《酌中志》所言:“世廟神廟,享國年久,鼓鑄嘉靖、萬歷錢流行甚廣,惟光廟在位匝月。先帝仰思泰昌年號,尚未及鑄錢,遂分鑄與天啟錢并流,同使民間睹泰昌而墮淚者。”由此說來,熹宗朱由校雖然是個極不稱職的皇帝,卻是一個合格的孝子。
二、關于“天啟通寶”背“十年”錢
提及此錢,曾有人認為:歷史上根本就沒有天啟十年,所以一聽便知是贗品,更何況泉家錢幣譜錄上也無載。然而歲月的流逝,隨著大量古錢幣的出土、傳世錢的發現及收藏研究的不斷深入,對于所謂的“異錢”似乎應該重新審視,越是譜錄缺載之品,專家判其“偽”者,越是有研究探討的必要。關于錢幣的考證,馬定祥先生在《“飛龍進寶”析》一文中談到錢幣的有考無考問題時,提到泉界前賢嘗稱:“化無考而為有考者泉中上品也。泉雖擲地有聲,究不能言,物待有人代其言之,安能再起古人而問耶。”通過對古錢幣及當時的政治、經濟、歷史事件及相關人物做多角度的探索與考證,與歷史吻合的即是真錢,與歷史相悖的則屬偽錢,這是古錢研究領域中一個不可爭辯的共識。因此,我們就有必要對“天啟通寶”背“十年”錢做深層次的考證。
筆者以為該錢非贗品,它是崇禎皇帝繼熹宗位后,謙以接替皇兄代為執掌江山社稷的名義,在繼位三年之際,為悼念亡兄而鑄的紀念幣。“十年”乃祈禱祝福之語,崇禎三年意味著天啟七年之延伸,故曰“十年”,恰為整數,又象征事物的圓滿,從而表達崇禎皇帝思念熹宗澤惠于己的手足之情。何以有此推論,試從三個方面剖析:
1、從該錢幣之品位、規格與書法藝術看
此錢制作精良,緣廓規整,內穿中間微凸,重量超過熹宗時期所鑄的鎮庫錢,恰為111克,應是寓意著崇禎帝與天啟帝之間深厚的兄弟情義。該錢之銘文一掃明代年號錢面文刻板之書風,“天啟通寶”四字雖大小不一,然錯落有致,運筆不凡,沉穩剛勁中透有靈氣,絕非一般書者所能為,無疑是崇禎朝翰墨名家所題。而泉界一致認為,凡贗品之文字無超越真品者。一般鑒別真偽,不僅觀文字是否與譜錄相同,如果銘文不相上下,當以版別不同論之,而筆力技法相去甚遠,則要從有無書法藝術價值的角度審視之。凡做偽之文字均有模擬之痕,看上去呆滯無神韻。眾所周知,做偽者皆以贏利為目的,以譜錄所載標價高者為逐利對象,焉能高價聘請書法名流與能工巧匠為之題寫與模鑄,更不會盲目去偽做名不見經傳的“天啟通寶”背“十年”大錢了。故此品非私鑄之贗品,應是為紀念某人某事而官鑄的錢幣精品。
2、從熹宗與思宗的兄弟手足之情看
據史載,熹宗朱由校有弟六人,多數幼年夭折,活于世者惟五弟朱由檢一人,并于天啟二年封為信王,兄弟感情親密無間。如有一次朱由檢曾毫無顧忌地問其兄曰:“你這個官,我能不能做?”熹宗答曰:“可以,可以,等我做幾年就給你做。”須知對皇帝提出如此問題乃是大忌,然出人意料的是熹宗并不介意。此兄弟感情彌篤表現之一也。另外,熹宗本是有子嗣的,但是竟然一個也沒有成活,據眾多史料所云,其子皆喪于他最寵信的大太監魏忠賢和乳保客氏之手。自明英宗朱祁鎮重用寵幸宦官王振致禍以來,到天啟時已達到無以復加的地步。由于熹宗為皇長孫時并不被人待見,只有客氏待他最親,故稱帝后為優待客氏,對客氏喜愛的太監魏忠賢也一并優待之。由是魏、客相互勾結,每日“引帝為倡優聲伎狗馬射獵”嬉戲之以怠國事,遂得擅竊權柄,為非作歹,排斥異己,殘害忠良,氣焰囂張不可一世。魏、客為斷熹宗之子嗣,以便日后由魏的侄孫代接皇位,故掌權伊始即大殺不服魏宦之命及有孕的妃嬪。凡此種種,熹宗皆不問不審,反寵信如故,并至死不悟。然其皇后張氏膽識過人,敢于抗爭魏、客的淫威,并用心良苦地器重朱由檢。魏、客深恐日后實行“兄終弟及”,千方百計地欲置皇后與信王于死地。據《明史紀事本末·魏忠賢亂政篇》所載,天啟六年冬十月,魏忠賢命“伏壯士數人于便殿上,御殿搜得之,懷刃,上大驚,送廠衛。忠賢乃誣后父國紀謀立信王,為不軌,欲興大獄,謀之王體乾,曰:‘主上凡事憒憒,獨于夫婦兄弟間不薄,脫有變,吾輩無類矣。’”由于死黨王體乾的提醒,魏忠賢始悚驚乃止。此乃熹宗極重夫妻、兄弟情義事例之二也。
3、從朱由檢登基與張皇后的關系看
特別應當指出的是,這位張皇后在促使信王朱由檢順利即位上發揮了相當大的作用。熹宗臨終前,由于自己沒有了子嗣,召弟信王入宮,令其承嗣大統,信王固辭,熹宗則叮囑再三,“勉為堯舜之君”。 熹宗臨終前有此舉措與張皇后大有關系,正如《明史·后妃傳》所載:“及熹宗大漸,折忠賢逆謀,傳信王者,后力也。”又據史載,熹宗駕崩后,朱由檢奉皇嫂張皇后之命進宮為兄守靈,行前派人秘告魏忠賢心懷叵測,令信王不要食飲皇宮東西,故朱由檢十分謹慎小心,“不敢食大宮庖也”,“袖食物以入”,以防奸人隱害。就這樣兩天后,17歲的朱由檢按大明禮制告天祭祖,順利登上皇位。為此朱由檢投桃報李,在后來十多年歲月里,給予自己的這位皇寡嫂以足夠的尊重與愛戴,并上尊號“懿安皇后”。這也是崇禎帝鑄“天啟通寶”背“十年”紀念幣的重要原因吧。
綜上可見熹宗與張皇后在崇禎皇帝心目中分量之重,由此也可推測該錢非崇禎朝鑄莫屬。崇禎鑄此錢雖是祭奠亡兄,實際也是給尚活在世間的皇寡嫂以心靈上的慰籍。
總之,通過上述兩錢詮釋了光宗、熹宗、思宗父子、兄弟間的骨肉親情,同時也折射出明亡前后神宗怠政與宦官肆虐的歷史片段。《明史·熹宗紀》中史臣在論及明亡時言:“明自世宗(嘉靖)而后,綱紀日以陵夷,神宗(萬歷)末年,廢壞極矣!雖有剛明英武之君,已難復振。而重以帝(天啟)之庸懦,婦寺竊柄,濫賞淫刑,忠良慘禍,億兆離心,雖欲不亡,何可得哉。”由此看來,亡明的罪人是萬歷,而非其孫崇禎。神宗在位長達48年,但怠于國政,貪財好貨,縱情酒色,肆意揮霍,使早已衰敗的大明王朝更加速了滅亡的進程,明亡于末帝崇禎之手,正是其祖父萬歷皇帝長期怠慢江山的結果。
〔責任編輯:許潞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