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事情是由鄭大軍的好手氣引起的。
這年秋后,紅嶺鄉水利站的水利員鄭大軍像往年一樣,和鄉里的水利干部一起駐扎在水利工地上。按照慣例,每年秋后的水利工期都在一個月左右,他們這些干部也要和出義務工的民工一樣,在工地上吃住一個多月。工地要隨工程走,無論是開挖新河還是老河清淤,大都駐扎在前不著村、后不靠店的野地里。因為地處偏僻,又沒有電,無論干部還是民工,晚上惟一的娛樂就是圍在汽燈下打撲克、下象棋。為了刺激情緒,有時也來點兒小彩頭。這天晚上,幾個干部都喝了點兒酒,吃過飯后,照常圍在一起打撲克。不知什么原因,以前總是輸錢的鄭大軍,這一晚上手氣特別的好,只贏不輸,眼前的零票很快就聚了一大堆。鄭大軍興奮得滿臉通紅,竟搖頭晃腦地哼哼起直跑調的《拉網小調》來。這一下,可把本來就輸紅了眼的統計員陳懷忠氣壞了,他瞪了鄭大軍一眼說,你不唱行不行,像黃鼠狼子拉雞似的,難聽死了!
鄭大軍“嘿嘿”地笑了笑說,你唱的倒是好聽,可你唱不出來呀!
陳懷忠本來心里就窩著火,鄭大軍的態度無異于火上澆油,他想也沒想,脫口罵道,你神氣個球!你老婆在家里讓野男人摟著睡覺,你還在這兒神氣!
鄭大軍的臉“刷”地白了,他一把揪住陳懷忠的衣領子,嘴唇哆嗦著道:陳、陳懷忠!你……你給我說清楚!怎么個意思?
陳懷忠正在氣頭上,他借著酒勁兒,拍著胸脯子說,不信你就回家看看,要是你老婆不被別人摟著,我就跟你姓鄭!
鄭大軍的臉當即就成了豬肝色,他死死地抓住陳懷忠說,走!你跟我回家看看!我非要你姓鄭不可!
眾人見事情要鬧大,趕緊上來制止,水利站長掰開鄭大軍的手說,懷忠是輸錢輸急了眼,說的氣話,你哪能當真哩。一邊說一邊給陳懷忠使眼色,其他幾個人也對陳懷忠又推又搡,連喝帶叱地責備他,總算把倆人拉開了。
水利站長瞪著眼對陳懷忠說,懷忠,以后這種玩笑開不得,你也太過分了!
陳懷忠緩下了臉色,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說,咳!你看這事弄的,我這是喝多了,大軍,你可千萬別往心里去呀!
鄭大軍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動了動嘴唇,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熄燈后,鄭大軍躺在硬板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想想剛才幾個同事勸架時的神態,尤其是站長對陳懷忠使的眼色,他越想越覺得有鬼,心里莫明其妙地煩躁起來。他側耳聽了聽,帳篷內的其他人都已經熟睡了,就摸黑穿上衣服,悄悄地溜了出來,然后騎自行車直奔鄉政府。
二
鄭大軍的妻子名叫周靖靖,在鄉廣播站當播音員。她不但人長得清麗,而且聲音甜美,人緣也比較好。她剛調到鄉廣播站時,廣播室頓時有了強大的吸引力,鄉大院的幾個未婚干部有事沒事的愛到她那里坐坐。但后來,她卻主動嫁給了水利站的普通水利員鄭大軍。人們都有些不解,因為鄭大軍是接父親的班來這里工作的,人雖說很實在,但是腦筋轉得慢,又沒有文憑,周靖靖嫁給他確實是一朵鮮花插到牛糞上了。但婚后周靖靖對鄭大軍卻非常體貼,她常說,我們家大軍厚道,靠得住,這年頭靠得住的男人太少了。
從工地到鄉政府,有三十多里路,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這天晚上沒有月光,只有那輛破自行車咣當咣當的響聲陪著他,鄭大軍摸著黑,足足用了兩個小時,總算趕到了。鄭大軍沒敢叫醒看大門的王大爺,他將自行車扔在門口的墻根底下,然后從鐵柵欄門上爬了進去,悄無聲息地進了鄉政府大院。他的家就在鄉政府大院的后院。后院是鄉政府的宿舍,僅有一排平房,住的大部分是還沒有能力買房子的干部職工,有些家離這里較遠的領導,工作日也住在這里,每戶只有一大間房子。
鄭大軍輕手輕腳地來到后院,見所有的屋子都黑洞洞的,沒有一點兒亮光,就悄悄潛到自己家的窗戶根下。他側耳聽了聽,屋里什么動靜也沒有,心里頓時踏實多了。他暗笑自己太多心了,本來是人家罵他、糟賤他的一句話,他卻當了真,這么老遠地跑回來驗證,這要是讓別人知道了,又該笑他缺心眼兒了。想到這里,他決定悄悄地離開,盡快趕回工地,這樣,他今天晚上辦的傻事就誰也不知道了。但他轉念一想,已經七、八天沒回來了,既然大老遠的來了,就進去跟老婆親熱一下再走吧。于是,他就輕輕地敲了敲門。等了大約有一袋煙的工夫,屋里卻什么動靜也沒有。他只道老婆沒聽見,就又用力猛敲了幾下。這一下,屋里頓時傳出周靖靖打著哈欠的聲音:誰呀?這么晚了!
屋里忽然沒有了聲音。過了片刻,才聽周靖靖說,你等一會兒,我穿上衣服就給你開門。
鄭大軍等了好長一段時間,門終于慢慢打開了。鄭大軍迫不及待地一腳邁了進去。屋里一片漆黑,就問,怎么不開燈?
周靖靖說,我怕刺眼。
鄭大軍習慣性地一伸手撈著了開關繩,隨手一拉,屋里頓時亮堂了。周靖靖一把將燈拉滅,然后一把摟住了鄭大軍的脖子,將他拖上了床。
鄭大軍剛脫了衣服,忽聽床下傳來“吱”的一聲,就問,床底下是什么?
周靖靖不耐煩地說,能有什么?老鼠唄。
鄭大軍就爬到周靖靖的身上,動作慢慢地激烈起來。但就在很關鍵的節骨眼上,床下又“咚”地響了一下,整張床都顫了顫。
鄭大軍一翻身下了床,嘴里說著“怎么還有這么大的老鼠”,就拉開燈,往床下瞧了瞧,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瞧不見。他隨手從門后抄起捅爐子的火鉤子,向床底下狠狠地捅了一下!只聽“哎喲”一聲慘叫,一個人抱著腦袋爬了出來。
鄭大軍借著燈光一看,簡直懷疑自己是在做夢了——從他床底下鉆出來的竟是他的領導“條鄉長”。
“條鄉長”本來姓魏,他有個愛打條子的嗜好,在紅嶺鄉范圍內,他吃飯打條子、買東西打條子、洗澡理發打條子,就連他家里人到鄉衛生院看病拿藥也打條子。他覺得打條子是一種身份的象征,是一種權力和待遇。每在酒店吃完飯或在副食店里買東西,他都是千篇一律的一句話:我給你打個條子。久而久之,這“我給你打個條子”就成了他的口頭禪。魏鄉長在紅嶺鄉待了八年,從副鄉長升到了正鄉長,打條子的愛好一直沒有改,人們都在背后管他叫“條子鄉長”,叫白了又簡化成了“條鄉長”。
鄭大軍一見是“條鄉長”,氣得渾身打哆嗦,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在工地上辛辛苦苦地工作,鄉長卻在家里睡他的老婆。他從菜櫥上摸起菜刀,紅著眼珠子一步步逼向“條鄉長”。“條鄉長”急忙一把拉過周靖靖,倆人雙雙跪在了地上。鄭大軍一腳將周靖靖踹到一邊,然后一手抓住“條鄉長”的衣服領子,另一只手將菜刀高高舉起,痛哭流涕地罵道,今天老子豁出去了!劈了你這個狼心狗肺的下三爛!說著就要往下劈。
“條鄉長”趕緊探起上身,抓住他拿刀的胳膊,聲淚俱下地哀求道,大軍兄弟,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你放我一碼吧!我一定好好補償你!
周靖靖也過來抱住他的腿哀求說,大軍,大軍,我們錯了,求求你放過我們這一回吧,我們再也不敢了……嗚……嗚……
鄭大軍長出了一口氣,持刀的手軟了,哆嗦了。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緩緩地放下了菜刀。忽然,他又將菜刀高高地舉起來,咬著牙對“條鄉長”說,要放你也行,不過,你得保證從今天起和我老婆斷絕關系!
行行行!大軍兄弟,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條鄉長”臉上的冷汗滋滋地往外冒著,淌成幾條小溪流了下來。
鄭大軍把菜刀又往高處揚了揚,眼珠一瞪:光說空話不行,事后你再不承認了怎么辦?
“條鄉長”膽怯地盯著頭上那把閃亮的菜刀,擦了擦臉上的冷汗說,行行行!我給你打個條子。
鄭大軍又揚了揚手里的菜刀說,快打!
周靖靖手忙腳亂地找來了紙筆。于是,“條鄉長”和平時在飯店里吃完飯打條一樣,筆走龍蛇,寫下了“從此后和周靖靖斷絕男女關系,不再來往”的字條,并習慣性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魏友連。
鄭大軍將紙條反復看了幾遍,確定無誤后,才打開門對“條鄉長”說,行了!你滾吧!
“條鄉長”如逢大赦,一把拉開門就往外跑,結果頭撞在另一扇門上又被彈了回來!他顧不得疼,再次從門口往外猛跑,又被門外的臺階閃了一下,“嗵”地一聲摔在了地上。他身子還算靈活,迅速地爬了起來,消失在黑暗中。
周靖靖關上門,回頭看了看怒氣不消的丈夫,試探著貼到他的身上。鄭大軍一把將她推開,問,周靖靖,你當初嫁給我,是因為我姓鄭的人傻,好欺負吧?
周靖靖不安地往后退了兩步,驚恐地看著他。
鄭大軍又逼上一步問,你告訴我,是不是你嫁給我以前,就跟他有一腿?
周靖靖轉身趴到床上,放聲大哭起來。 鄭大軍一把將她從床上拎起來,一只手指著她的鼻子尖說,周靖靖,你聽好了,這次的事就算了,如果以后再有這事兒,咱們誰也甭想活了。
三
鄭大軍說完,就像扔一袋東西一樣,把她扔在了床上,轉身走了。
周靖靖一個人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房頂,心亂如麻。
鄭大軍猜對了,她剛分配到這里來工作時,就看上了年輕、帥氣的“條鄉長”,而“條鄉長”對她也是一見鐘情,倆人很快就跨過了男女之間的那道門檻。那時,“條鄉長”許諾她,只要他那個當縣長的老岳父退居二線,他就和老婆離婚娶她。為了掩人耳目,在該嫁人的年齡,她嫁給了鄭大軍,圖的是鄭大軍人老實,好對付,到時候離婚也好辦一些……
天亮了。六神無主的周靖靖拖著軟綿綿的身子剛從床上爬起來,就發現了一件東西。起初她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拿起來一看,沒錯,那張條子,鄉長打的那張條子,鄭大軍竟然忘了拿,把它舍棄在了茶幾上。周靖靖心中不由得一陣狂喜,她本想將條子一把撕了,毀掉證據,但想到“條鄉長”說要和她斷絕關系時,那種堅決的態度,心想:這家伙是糊弄鄭大軍呢?還是真的要和我斷絕關系呢?不行,我得問明白了再說。她決定把條子暫時留下來,可把條子放在什么地方呢?放在家里?不行!萬一鄭大軍想起來后回家取,那就麻煩了。想來想去,她覺得還是帶在身邊最保險,等見到“條鄉長”問清楚后就馬上撕掉它。于是,周靖靖就將那張條子放在了她出門經常穿的紅呢子大衣口袋里。
早上八點,鄉里要召開計劃生育工作會議,所有的脫產干部都要參加。周靖靖匆匆洗漱一番,吃了點兒東西,就來到了會議室。一進會議室的門,正與“條鄉長”的妻子劉慧娟碰了個對面。劉慧娟在鄉計生辦工作,平時也聽到過“條鄉長”和周靖靖的風言風語,雖有點兒半信半疑,但又沒有真憑實據,所以,她和周靖靖的關系一直很微妙,在心里互相仇視得恨不得殺了對方,表面上又風平浪靜。今天,倆人一照面,都愣了。倆人穿的風衣竟然一模一樣,都是紅呢子料小開領的。周靖靖明白了,那次去上海出差,“條鄉長”給她捎回了這件風衣后,見她穿著很顯漂亮,曾說過也給老婆買一件之類的笑話,沒想到,他真的就給妻子也買了一件,心里便有些恨。兩個女人互相看了看對方的衣服,默默地對峙了片刻,就找地方坐了下來。
會議進展到一半,與會的人都陸續將外套脫下來,掛在了墻上的衣架上。會議室里點了一個一摟多粗的大爐子,越燒越旺,加之屋里人又多,溫度直線上升,人們都熱得有點兒受不了了,所以都脫了外套。當然,周靖靖和劉慧娟也不例外。
這次會議開的時間特別長,等散會時,已經中午十二點半了,很多人的大腸已經發出了“咕咕”的鳴響。“條鄉長”一宣布“散會”,人們都爭先恐后地站起來,從衣服架上拿自己的衣服。由于衣服多架子少,一個衣服架子上都摞了五、六件衣服。有一些靠衣服架子近的人,衣服卻在底下,就順手將衣服全部拿下來放在就近的椅子上,以便于找出自己的那件。這樣一折騰,椅子上就放滿了各種各樣的外衣。周靖靖因為昨天半夜的事心里發虛,坐在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等她過去拿衣服時,椅子上就只剩下她那件紅色的風衣了。她將它穿在身上后,覺得不放心,就將手伸到口袋里摸摸那張條子是不是還在。這一摸,她幾乎暈了過去。條子不見了。清醒過來后,她一下子想到,肯定是劉慧娟拿錯了衣服,這一下子可糟糕了。她本想馬上去找劉慧娟把衣服換舊來,可轉念一想:不行!劉慧娟對我一點兒也不友好,兩件風衣又是一樣的,找她去換,她肯定要把口袋挨個掏一掏,這一掏,不就毀了嗎?她想來想去,只有找“條鄉長”想辦法了。可這時,“條鄉長”已經和劉慧娟回家吃飯了,這件事只能等到下午了。
“條鄉長”本來在縣城有房子,但因為他夫妻倆都在這個鄉工作,所以,在鄉政府后院也分了一間平房,算作臨時的“家”。工作日,就在這兒住,節假日才回縣城。盡管周靖靖和“條鄉長”的家近在咫尺,為了避嫌,她從不到“條鄉長”的屋里去。她們偷情,多半是在鄭大軍和劉慧娟都不在鄉大院時,在周靖靖和鄭大軍的家里完成。如果長時間沒有機會,他們就在縣城的旅館幽會,有時,干脆就在“條鄉長”縣城的那個家里,反正那套三居室的房子平時也是空著。
四
周靖靖忐忑不安地度過了一個中午,飯也沒吃幾口。
下午,還不到兩點,周靖靖就在“條鄉長”的辦公室門口來回溜達,焦急地盼著“條鄉長”來上班。恰巧,劉慧娟從門口走過,冷著臉問,在這兒等鄉長?
周靖靖臉一熱,不言不語地順著辦公室前的磚鋪路向廣播室走去。
劉慧娟在背后追加了一句,我要出去了,你找鄉長可以直接去家里,有床,比辦公室方便多了!
周靖靖沒接茬,她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自己和劉慧娟吵起來,吃虧的肯定是她,畢竟自己和人家的丈夫有染,這一吵,又會弄得滿城風雨,只會導致自己聲名狼藉。
周靖靖就在廣播室的門口站著,眼看著劉慧娟出了鄉政府大門,仍站著沒動。果然,不消十分鐘,劉慧娟的身影又出現在了大門口,她見周靖靖仍在廣播室的門口站著,悻悻地“啐”了一口,轉身走了。周靖靖在心里冷笑了一聲,給我來這二套,簡直是幼兒園水平。
一直等到下午四點,“條鄉長”才揉著一雙睡眼一步三晃地走了過來。原來,“條鄉長”昨晚一夜沒睡,中午補了一覺,睡過了頭。等“條鄉長”進了辦公室,周靖靖迫不及待地闖了進去。
“條鄉長”一聽說條子最終落到了他老婆手里時,不亞于當頭挨了一記悶棍。他的仕途全在他當縣長的老丈人手里握著呢,老婆要是拿著那張條子回娘家告狀,那他可就徹底玩完了。但“條鄉長”畢竟是個一鄉之長,他鎮靜了一下,安慰周靖靖說,別害怕,劉慧娟去縣里匯報工作了,晚上就回來,等她回來后,我抽機會從她口袋里掏出那張條子一撕就沒事了。
周靖靖這才松了一口氣,她有點兒撒嬌地偎到“條鄉長”的胸前問,你是不是真的要和我斷絕關系?
“條鄉長”“哈哈”一笑說,我怎么舍得呢?那只是糊弄那個傻小子的,你也相信了? 周靖靖這才徹底放了心,心滿意足地出了“條鄉長”的辦公室。
五
為了穩住周靖靖,不至于節外生枝,“條鄉長”只能做出輕描淡寫的樣子。周靖靖一走,他心里就像翻江倒海般恐慌起來。那張他在萬分驚恐之下打的條子,如果在鄭大軍的手里,他倒不會怎么害怕,因為鄭大軍再傻也不會把這種事去到處亂說,男人戴綠帽子畢竟不是光彩事兒。再說了,鄭大軍對周靖靖向來俯首貼耳,等他的氣兒一消,周靖靖絕對有辦法從他手里把那張條子弄過來毀掉。但現在這張條子竟然落在了他的老婆——縣長的千金手里,這事情就有些恐怖了。
“條鄉長”像拉磨的驢一樣,在屋子里一圈一圈地轉著,絞盡腦汁地思謀著應對之策。老婆對他和周靖靖的事情早有耳聞,也曾旁敲側擊過他,只是因為沒有證據,才沒怎么鬧。一旦她證據在手,那他的下場真無法想像了,女人要是狠起來,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來的。他目前惟一的出路,就是想一個能夠自圓其說的理由,哪怕出賣周靖靖也在所不惜,畢竟保自己的位子和前途最最重要……
傍晚,劉慧娟剛進家門就聞到了滿屋的香氣。一看桌上,四菜一湯,兩副碗碟筷子已經擺放得整整齊齊了。“條鄉長”坐在椅子上,正沖她嘻嘻地笑著。
劉慧娟臉一繃,喲,這是弄的哪一出呀?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虧心事呀?
“條鄉長”心抖了一下,強裝鎮定地笑道,看你說的,我不在家吃飯吧,你生氣,在家里吃飯了,還給你全弄好了,你也不高興,你到底要我怎么樣嘛!
劉慧娟冷冷地笑了一下說,我是想起爸爸常給我說的那句話:無事獻殷勤,非偷即盜呀!
“條鄉長”的心又抖了一下,為了掩飾尷尬,他訕訕地舉起筷子說,快坐下,你看菜都涼了。
劉慧娟沒理他,她脫下風衣,隨手放在沙發上,然后從床頭上取了點兒衛生紙,轉身出了門。
“條鄉長”知道老婆是上廁所了,鄉大院只有一個廁所,在前院的辦公區里,她這一去一回,至少要十分鐘。他將眼睛貼在門窗的玻璃上,看著劉慧娟已經走遠,就趕緊拿起劉慧娟的風衣,先掏了一只口袋,沒有,再掏一只口袋,還是沒有,完了,他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但他仍不死心,又把兩只口袋全掏到外面來,仔細地檢查了一遍,還是一無所獲,他頹喪地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
劉慧娟回來了,邊在門口的臉盆里洗手,邊問,下午你和周靖靖那個小破貨談了些啥呀?
“條鄉長”的心“忽”地提了起來:下午的事她也知道了?
劉慧娟洗完手,看也不看“條鄉長”,自己坐到餐桌前吃了起來。
“條鄉長”暗自嘆息了一聲:唉!人家不愧是大家閨秀呀,到這時候了還這么沉得住氣,要是周靖靖,早就蹦了。
“條鄉長”明白,條子肯定已被老婆發現了,現在關鍵的問題是必須弄清她把那張條子弄到哪里去了……
“條鄉長”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小心]翼翼地湊上去,小聲問,慧娟,那、那東西,你放到哪里了?
劉慧娟只顧吃自己的飯,她今天的胃口好像特別好,大口地吃菜,大口地嚼著饅頭,對“條鄉長”的話理也不理。
“條鄉長”只好坐在她的對面,拿筷子往她面前的碟子里夾了很多菜。
劉慧娟忽然一摔筷子說,不吃了!
“條鄉了”嚇了一跳,不解地問,吃的好好的怎么又不吃了?
劉慧娟說,臟!說完就脫了鞋,躺在了床上。
“條鄉長”又湊到她的臉前問,慧娟,那張條子,你是不是已經交給咱爸了?
劉慧娟冷漠地說,什么條子?不知道!說完,扯過一床被子蓋在了自己的頭上。
“條鄉長”心想,看來不拿出點兒實際行動是不行了,他“撲通”一聲跪在床前說,慧娟,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我也是被人騙了呀!都是周靖靖那個狐貍精,是她兩口子設套害我呀!
劉慧娟掀開被子問,你說說,她們兩口子怎么設套害你了?
“條鄉長”一咬牙,聲淚俱下地說,慧娟,我知道咱鄉大院里早就傳著我和周靖靖的閑話,今天,我就都給你說了吧!
“條鄉長”邊說邊冷眼觀察劉慧娟,見她雖然仍不動聲色,那神情卻很專注。就繼續演了下去:慧娟,以前,我和周靖靖確實是清清白白的。可后來,她為了讓他男人當上水利站的副站長,多次引誘我,但都被我拒絕了,我哪能對不起你哩。可是,我做夢也沒想到,昨天周靖靖乘你回了縣城,半夜跑到咱家里,說她床底下有老鼠,讓我幫忙給抬一下床,哪想到,我剛一進門,她就脫了衣服,我知道事情不好,正想退出去,那個愣頭青鄭大軍提著一把菜刀就進來了,非得說我把他老婆給辦了,逼我寫條……我、我怕事情弄大了都不好,就寫了……
劉慧娟“忽”地坐了起來,厲聲問,你說,你都寫了些什么?門忽然被敲響了。
“條鄉長”趕緊站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土,過來拉開了門。
門口站著的竟是周靖靖!
“條鄉長”心說你怎么這么大膽子,找到家里來了,就將她攔在門外問,什么事兒?
周靖靖沖他擠了擠眼,大聲說,我有工作要向你匯報,咱是不是去辦公室?
“條鄉長”一副公事公辦的腔調,現在已經下班了,明天上班再說吧!
劉慧娟一把拉開門說,別去辦公室了,就在這里說吧,大鄉長,剛才你說什么來著,是周靖靖兩口子設套騙了你?你接著說呀!
周靖靖一愣:什么?我們兩口子設套騙你?
“條鄉長”暗自下了決心,只能是丟車保帥了。他一把將周靖靖拉進屋里,然后關上了門,嚴肅地對她說,周靖靖同志,你和鄭大軍聯合起來算計我打條子這件事,這樣做是不道德的,我希望你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寫份檢討明天交給我,我可以考慮不追究你的法律責任。
什么!你有沒有搞錯呀!誰設套騙你了!你給我說清楚!周靖靖當即就發作了。
“條鄉長”說,小周,你就別不承認了,好好,咱今天就說到這兒吧,明天辦公室再談!
周靖靖杏眼圓睜,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硬硬地咽了回去,然后狠狠地瞪了“條鄉長”一眼,摔門而去!
劉慧娟把門關好,然后心平氣和地問,大鄉長,你剛才還沒說完呢?你到底給他們打了張什么條子?
“條鄉長”苦笑了一聲說,好老婆,你就別給我繞彎子了,那張條子不是在你手里嗎?
這一下劉慧娟也愣了,她攤了攤手說,我什么也沒見到呀!
“條鄉長”忽然覺得事情有些不對,緊盯著劉慧娟問,在你風衣口袋里的那張條子,你沒見?
條子怎么會到我的風衣口袋里呢?劉慧娟邊說邊拿起沙發上的風衣,掏了掏兩個口袋。
“條鄉長”知道事情搞壞了,老婆并不知道條子的事情,自己卻主動向老婆繳械了,自己怎么變得這么笨了呀!可那張該死的條子,到底去了哪里呢?
劉慧娟還在一句一句地追問那張條子的內容。這時候的“條鄉長”對她的話理也不理了,只在心里反反復復地琢磨:條子到底弄到哪里去了呢?他想呀想呀,又像下午在辦公室里那樣圍著屋子一圈又一圈地轉起來。忽然,他一拍大腿:壞了!那張條子既不在周靖靖那里,也不在老婆這里,那肯定是開會的時候掉在會議室里了,那樣的話就真不知要落到誰的手里了。
“條鄉長”睜著眼一直熬到了天亮。他沒法不擔心,鄉大院的人都知道,他和黨委書記一直不和。黨委書記的靠山是縣委書記,所以他們兩個都投鼠忌器,誰也不敢輕易動誰。但如果那張條子被別有用心的人撿到,交給黨委書記,黨委書記肯定能把這張條子的文章做出花來,那比直接交到他的縣長岳父那里更加令人恐懼……
六
天剛蒙蒙亮,“條鄉長”就睜著一雙通紅的眼睛來到了會議室。他打開室內所有的燈,把會議室的角角落落都找遍了,也沒見到那張條子。他無力地癱在了地板上。從前天半夜到今天早晨,那張條子搞得他已經身心疲憊,極度虛弱了。
一個人影進了會議室。“條鄉長”連抬頭看一眼的力氣也沒有了,愛是誰就是誰吧,反正那張條子也找不到了。
一張條子出現在“條鄉長”的面前。
“條鄉長”一看那熟悉的筆跡和內容,這不正是自己苦苦尋找的條子嗎?怎么會自動出現在自己面前了?難道是幻覺?他伸出手,想摸一摸那張條子,那張條子忽然不見了。他急了,“噌”地一下站起身來,卻見眼前站著周靖靖,雙手背在身后,正滿面怒容地瞪著他。
“條鄉長”又驚又喜,條子在你的手里?
周靖靖冷冷地反問,在我手里又怎么樣? “條鄉長”火了,你怎么不早告訴我呀!
周靖靖說,我昨天晚上不是去告訴你了嗎?可你不給我機會呀!
這……這個……“條鄉長”心里亂極了,他沒想到昨天晚上周靖靖找他是為了告訴他條子的事兒,如果他早一點兒知道條子的下落,哪能受這么大的煎熬呀!他語無倫次地喃喃了幾句后,忽然醒悟般問道,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周靖靖“哼”了一聲說,這張條子根本就沒離開過我,是你買的那件破風衣質量不行,口袋漏了,把條子漏到夾層里了。
“條鄉長”徹底松了一口氣,堆起滿臉的笑說,你快把條子撕了吧,省得再節外生枝
周靖靖很溫柔地笑了,笑完后忽然杏眼圓睜地罵道,撕了?你他娘的想得倒美,你都把老娘賣給你老婆了,老娘還不知道下邊會出什么亂子呢,這張條子,留著給我做個抓手吧……說完,炫耀般把手中的條子揚了一下,扭著屁股走了。
“條鄉長”垂頭喪氣地回到辦公室。剛坐下,就聽門“咣”地一聲被踹開了,鄭大軍一頭闖了進來!
“條鄉長”急忙站起來,強擠出幾分笑意問,大軍兄弟,你又有什么事兒?
鄭大軍擦了擦臉上的汗說,也沒啥要緊事兒,就是你給我打的那張條子,我給弄丟了,你再給打一張吧!
“條鄉長”臉上的笑容忽然就僵硬了,他,驚恐地盯了鄭大軍片刻,忽然“嗵”地一聲跪在鄭大軍的面前說,兄弟,不!大哥!親大哥!親爹!你狠狠地揍我一頓吧,怎么揍都行,再不你就干脆把我宰了吧,反正再也別讓我打條子了,我這輩子再也不想打條子了……說著話,竟捂著臉“嗚嗚嗚”地哭了。
七
這天晚上,“條鄉長”夢見了一場漫天大雪,鄉大院的一百多人都手持掃帚、鐵锨出來掃雪,可人們掃起來的卻不是雪,全是他打的白花花的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