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智打來長途電話,說,蕭江,我得了癌癥,快死了,你來看看我吧。睿智曾經是我的鐵哥們兒。我們一起扛過槍,一起上過班,關系好得跟親兄弟一樣。
但是,后來,睿智把我騙了。
那時,我們同住在一棟小屋里,白天一起去上工,晚上一起出去瘋,禮拜天一起背著畫夾去采風。我們對風景畫特別癡迷,但我們畫得最多的是門前那棵蒼勁的松柏樹。那棵樹見證了我們日漸成熟的畫技,也見證了我們的友誼。
有一天,他收到妹妹從老家寄來的一封信,一下子沉默了。問他,他也不說。幾天后,他說要回家看看,一去,就是一個多月。回來后,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人也變得郁郁寡歡了。
一天夜里,他突然對我說,他不想做這破工作了,他想去做生意。我勸他,做生意不是好玩的,萬一賠了怎么辦?他說,不會的,我有門路。
盡管我不太愿意他去做生意,但我還是把我辛辛苦苦積攢下來準備娶媳婦的三千塊錢,全部交給了他。但是,他拿了錢走后,就再也不見人影了。
后來,我四處打聽他的下落,他竟然真的玩起了人間蒸發,親戚朋友都不知道他的去處。
我對著話筒吼:睿智你這個土鱉!你有二十多年沒露頭了吧?剛露頭就跟我開這么大的玩笑,你什么意思?
睿智說,真的,這次我真沒騙你。我現在XX市XX醫院,你趕緊來吧,來晚了就見不著我了。
我說,信你才怪呢!雖然我這么說,但頭皮麻沙沙的,像突然被驚了一下似的。
睿智說,求你了,兄弟,我真的快不行了,趕緊來吧,我現在最想見的人就是你。
我鼻子一酸,差點流下淚來。
睿智說,這些年,我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也掙了一些錢,可是,我活得一點也不開心。有好幾次,我都想去向你負荊請罪,可是,我沒臉見你啊,我太對不起你了。
睿智像個孩子似的哭了起來。
睿智又說,你來的時候,別忘了去咱們以前住過的那棟小屋門前,折一條松樹枝帶來。
我的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
這小子還記得那棵松樹。
我去過那地方。那里現在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了。那棟小屋和那棵松樹已經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商住樓。
我蹬上去XX市的飛機,去陪睿智度過最后的日子,他現在很寂寞。
他在電話里向我喋喋不休地訴說,他的前妻和現在的妻子,還有四個兒女為了爭奪他的家產,已經鬧得不可開交了。他說,現在他在她們眼里,跟死人沒什么兩樣,她們甚至連去看他一眼,都覺得多余。
他嘆了口氣,問我,你說我打拼了一輩子,掙了這么多錢,有什么用啊?
我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他又說,我已經通過律師,把我掙的家產全部捐給了慈善機構。這樣我解脫了,我的妻子兒女也解脫了。
飛機緩緩降落在XX市機場。淚水再次模糊了我的雙眼。
睿智已經被病魔折磨得皮包骨頭了。
他捧著我在去機場的路上折的松樹枝,激動得淚流滿面。
我轉過臉去,心頭仿佛有千斤重物,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安葬了睿智后,我在他的墳墓旁邊栽了一棵松樹,我對著松樹深深地鞠躬。
我說,睿智,你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