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978年以來,中國高教研究經歷了兩次范式轉換。新世紀的中國高教研究范式將發生新的變革,通過建立開放、多元的研究范式,使中國高教研究全面走向開放。同時,高等教育學科并不會因此終結,而將在開放、多元的高教研究中繼續發揮主導作用,并不斷得以完善。
[關鍵詞]范式;高等教育研究;高等教育學科
[中圖分類號]G64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0717(2007)04002004The Paradigm Transformation and the Fate of China's
Higher Education Discipline
LI Jun
(Research Institute of Higher Education, Shenzhen University, Shenzhen ,Guangdong 518060, China)Abstract:China's research in higher education has gone through two paradigm transformations since 1978. In the 21st century, an open and pluralistic paradigm system should be formed. China's research in higher education will turn into an open research field. The higher education discipline will exist, and it should exert a leading action in the open and pluralistic research in higher education.
Key words:paradigm; research in higher education; higher education discipline
1978年以來,中國高等教育科學研究從蹣跚起步到蓬勃發展,歷經兩次范式轉換。新世紀的中國高教研究事業要持續、健康、繁榮地發展,在解決高等教育現實問題方面發揮更大的作用,就必須對現有的“高等教育學科范式”進行一場真正意義的變革,通過建立開放、多元的研究范式,使中國高教研究全面走向開放。同時,高等教育學科并不會因此終結,而是將在開放、多元的高教研究中發揮主導作用,并不斷得以完善,為世界高教研究的科學化進程做出應有貢獻。
一
從科學發展史看,“范式”的轉換往往被認為是科學發展從一個階段向另一個階段更替的主要依據。在西方,不僅科學界許多人借鑒“范式”概念來描述現代科學的發展,并試圖找出現代科學演進過程中所遵循的必然邏輯,一些教育理論研究者也發現“范式”的魅力,并借用它來解釋教育學理論的進展,進而在方法論層次上進行深刻的反思。
何謂“范式”?不同學者的解釋五花八門。筆者認為,高教研究范式可理解為研究高等教育現象的一種視野、參照框架和主導性的研究方式,它規定了高教研究領域的成員對解決高等教育問題所共有的理論體系、基本觀點、基本假設和基本方法。從這個意義看,1978年以來中國高教研究已經歷了兩次轉換。
第一次轉換:“前范式”→“普通教育學科范式”。1978年以前,由于高教研究尚未形成專門領域,當時學者從事的高教研究主要是自發、零散的研究,沒有專門的理論指導,屬于“前范式”高教研究。1978年中國高教研究成為專門領域后,以潘懋元為代表的第一代中國高教研究專職人員就開始致力于建立一個專門的高等教育學科,用科學的理論來指導高教研究。但由于此時高等教育學并未產生,普通教育學就成為分析問題、解決問題以及構建高等教育理論、高等教育學科的主要理論基礎和參照框架,即我們理解的“范式”。潘懋元主編的第一部《高等教育學》就是在參考普通教育學體系基礎上經過加工和創新后完成的。普通教育學的基本理論和知識體系經過數百年的探索,已經相對比較成熟。在高等教育科學的起步階段,把“普通教育學科范式”作為研究范式,無疑是合理的選擇。以普通教育學作為參照、在普通教育學理論的基礎上尋找高等教育的特殊性,作為構建高等教育理論的主要路徑,比直接從高等教育實踐中抽象出理論,更加快捷、有效,相比過去缺乏理論指導的經驗性研究更是質的飛躍。
第二次轉換:“普通教育學科范式”→“高等教育學科范式”。盡管1984年第一部《高等教育學》的出版標志著中國高等教育學科的建立,但這并不意味著高等教育學科就成為了高等教育研究的范式,因為借助普通教育學建立起來的高等教育學在體系、概念、理論、方法等方面還不成熟,尚無力承擔作為高等教育研究參照框架和主導性研究方式的責任。例如,在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和90年代初期,高等教育科學學科群的形成中,普通教育學及其分支學科如教學論、教育史、教育管理學、教育經濟學、比較教育等對高等教育科學各分支學科的影響甚至比新興的高等教育學更大。1992年以后,隨著中國高等教育改革的深入,高等教育科學研究進入了繁榮發展和穩步提高的新階段,高等教育學科建設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1993年成立的全國高等教育學研究會明確提出以高等教育基本理論和高等教育學科建設為主要任務,該研究會的前三次學術年會都以高等教育學學科建設為主題。在全國高等教育學研究會的帶動下,不少學者投身到高等教育學科建設的研究中,對高等教育學性質、對象、體系、方法等基本理論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其目標是建立高等教育學的科學理論體系,實際上也是為了構建高等教育學科范式。與此同時,更多的學者編寫了高等教育學新作,在構建高等教育學理論體系方面進行了積極探索。今天,雖然高等教育學科理論體系尚未建立,但高等教育學科作為高等教育研究的指導理論與參照框架已經得到普遍認同,高等教育學科基本上確定了中國高教研究學術共同體解決高等教育問題所共有的理論體系、基本觀點、基本假設和基本方法。因而,可以認為“高等教育學科范式”在20世紀90年代已經初步確立。
從1978年以來中國高教研究的進程看,盡管存在兩次范式轉換,但建立科學的高等教育學科范式這一重大目標始終沒有變化。在近二十多年中國高教研究眾多成就中,創建高等教育學科、形成高等教育研究范式無疑是最重大的成就,它不僅是中國高教研究事業繁榮發展的直接原因,也是中國為世界高教研究的發展做出的重大貢獻。
耐人尋味的是,盡管高等教育學科范式的意義和貢獻有目共睹,但學術界對它的質疑和挑戰始終沒有停息過。特別是近年來,隨著高等教育問題的日益多樣化和復雜化,新興的高等教育學科范式在解決這些問題時常常顯得力不從心,多學科研究范式受到越來越多研究者的青睞,高等教育學科范式受到嚴峻挑戰。如果說,學科建立初期要不要建立學科、能不能成為學科的質疑主要來自學科之外,目前已經基本從理論上得到解答的話,那么提出建立高等教育學科范式究竟對高教研究有多大作用的問題,主要來自高教研究內部的深刻反思和高教研究中的種種困惑,是對高等教育學科范式價值和功能的再審視和再定位。
實際上,對學科研究范式的質疑在西方早已有之。“二戰”以后,隨著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科技的急劇變革,西方社會科學發生了深刻變化,傳統的社會科學學科分工日益受到了挑戰,分工的有效性越來越受到質疑。盡管傳統學科仍然堅守著各自的學術邊界,仍然在發揮各自的作用,但“偏狹的學科分類,一方面框限著知識朝著專業化和日益互相分割的方向發展,另一方面也可能促使接受這些學科訓練的人,日益以學科內部的嚴格訓練為借口,樹立不必要的界限,以謀求鞏固學科的專業地位”[1]。因而,華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等西方學者開始大聲疾呼:要“重建社會科學”、“開放社會科學”,“將現有的學科界限置于不顧,去擴大學術活動的組織。對歷史的關注并不是那群被稱為歷史學家的人的專利,而是所有社會科學家的義務。對社會學方法的運用也不是那群被稱為社會學家的人的專利,而是所有社會科學家的義務”。“總之,我們不相信有什么智慧能夠被壟斷,也不相信有什么知識領域是專門保留給擁有特定學位的研究者的”[2]。
60年代以后蓬勃興起的后現代主義思潮也對西方社會科學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后現代主義在方法論上崇尚一種相對主義、視角多元主義,認為沒有絕對統一的、一成不變的、權威的理性和邏輯,沒有固定的結論,只有充滿生機的思維方式,任何一個理論充其量只是提供關于對象的局部性敘述和局部性觀點。同時,社會現實是多元的、復雜的、多方決定的,社會領域從來都不是封閉的終極性的結構,而是開放的、非穩定的、非統一的、偶然的。因此,社會科學研究應當采取多維學術范式,追求對現象的多元解釋,追求研究方法論的多元化,尊重解構性差異。
西方學者的上述觀點集中表達了一種思想,即社會科學要走出學科的羈絆,克服思維定式,追求開放的研究,追求多維范式和對問題的多種解釋。這些觀點對中國高教研究范式的變革是有重要啟發的。近年來,高等教育學科的危機不在于其合法性問題,而在于其對現實高等教育問題解釋能力的弱化,僅僅運用高等教育學科范式已無法解決日趨復雜的高等教育問題,固守單一的高等教育學科范式肯定不利于高教研究的發展。21世紀中國高教研究要持續、健康、繁榮發展,必須全面走向開放,在研究范式上取得新的突破,從單一的高等教育學科研究走向開放、多元的高等教育研究。只有多種范式相輔相成,共同發揮作用,才能真正有效地解決高等教育問題,才能有效提高高教研究的科學化水平。
二
21世紀建立開放、多元的高等教育研究范式,是否就意味著高等教育學科從此走向終結了呢?答案是否定的。未來的高等教育學科不僅不會消失,而且將在開放、多元的高等教育研究中占據主導作用。提出這一觀點,主要基于以下三點考慮:
其一,高等教育學科的建立極大地提高了中國高教研究的地位,極大地推進了中國高教研究的制度化進程。
“國內外各門類研究工作發展的實踐表明,從‘非制度化’階段轉變到‘制度化’階段是本門研究狀態的質變表現之一。只有‘制度化’才能使本門研究有賴以存在的穩固基礎和得到持續發展的保障”[3]。1978年以后,中國高教研究制度化的核心工程是建立高等教育學科,但建立一門學科是一個系統的、復雜的工程,不僅要有學科之名,還要有學科之實;不僅要形成教育學的分支或形成一類系統化、理論化的知識體系,還必須建立學科研究的規范、規則、范式,擁有包括學會、專業研究機構、圖書資料、專門出版機構及專業刊物等社會建制在內的學術共同體(academic community)。因此,建立高等教育學科,不僅使高等教育研究在中國取得了合法地位,而且有力地帶動了高等教育研究機構、研究組織、研究隊伍、課題規劃等其他制度化的建設和發展。特別是高等教育學科本身作為理論化、系統化的知識形態,可以作為課程在大學出現,這對高等教育研究專業人才的培養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
其二,高等教育學科范式具有多學科研究范式無法替代的獨特作用。
盡管多學科研究范式對高教研究的意義已毋庸置疑,但這種范式在保持高教研究的學術獨立性,促進高等教育理論的嚴密性,整合研究興趣多元性等方面存在缺陷[4]。尤其目前的多學科研究,主要表現形式是有關學科對自己感興趣的問題或適合自己研究的問題各自進行研究,對同一高等教育問題缺乏多學科的協同研究,這不僅會導致對高等教育整體和全局把握不足,也有可能導致對高等教育一些關鍵問題,特別是人才培養等高等教育內部問題的忽視。同時,不同學科有不同的理論、方法,也有不同的話語規則和學科文化,未必都能與高教研究相容。不同學科之間的話語溝壑和“坑道視界”,使不同研究者之間難以相互對話、彼此了解和相互借鑒,難以進行協同研究,更難以把高等教育的知識整合起來。
與多學科研究相比,高等教育學科是專門研究高等教育的獨立學科,必然以整個“高等教育”作為“問題域”。它既關注宏觀領域的高等教育發展,也關注微觀領域的人才培養;既研究高等教育與社會發展的關系,也研究高等教育內部各種要素之間的關系。顯然,通過高等教育學科范式來研究高等教育問題,可以從高等教育的全局來整體把握,可以更好地探索高等教育發展的特殊矛盾和特殊規律,從而建立相對完整和系統的高等教育理論體系。
同時,當代科學研究的一個重要趨勢是走向復雜性。對復雜性的關注意味著研究范式的一次根本性變革,意味著對于簡單性原則的一種時代性反思與超越。解決復雜性的問題需要復雜性思維。與簡單性思維不同,復雜性思維認為萬事萬物都是有機的系統整體,必須用整合的思維方式去考察整體與部分之間的關系,研究問題要采取從整體出發、深入部分,再回到整體的思維方式。運用復雜性思維研究社會科學,需要“自覺地面向多因素構成的復雜巨系統,進行綜合性思考”,“只有在最深度的分化和最宏大的綜合中保持張力,才能達到對于現代人文社會系統的完整性把握”[5]。高等教育是一個復雜的社會系統,高等教育問題是典型的復雜問題。解決高等教育問題,不僅需要多維視角和多種范式,也需要在研究中對多種范式進行整合;不僅需要通過多學科研究,深入到高等教育各個層面,追求“局部的、片面的深刻”,也需要對多學科的理論和方法進行整合,從而達到對高等教育問題進行綜合性、整合性思考的效果。正如有學者所言:“復雜性所要求的教育研究范式,不僅是后現代的多元,而且還強調整合。”[6]
根據上文對高等教育學科特點的分析,筆者認為,在未來對高等教育復雜問題的研究中,整合多種范式、整合多學科研究的重任非高等教育學科范式莫屬。當然,這里只是初步提出這個新問題,至于高等教育學科范式整合多學科研究的機制還有待于進一步探討。隨著高等教育學科范式的不斷完善,問題定向、診斷、選擇、預見等也將成為未來高等教育學科范式的主要功能。
其三,中國高等教育學科的開放性特點證明它的繼續存在不會影響高教研究的開放和繁榮。通過回顧近二十多年中國高教研究的歷史,我們不難發現:中國高等教育學科從來都沒有把自己封閉起來,始終持一種相對開放的姿態。開放性可以認為是中國高等教育學科的一個重要特點。與不少社會科學的研究領域和學科相比,中國高等教育學科幾乎沒有門戶之見:在研究隊伍方面“來者不拒、一視同仁”,無論是教育專業的“科班出身者”,還是其他專業的“半路出家者”,甚至“業余愛好者”都可以加入高等教育學科行列,都可以在學科領域發表自己的看法和成果,都可以通過自己的成果贏得同行的尊重;在研究理論和方法方面“兼容并包、海納百川”,高等教育學科雖然是研究高等教育的專門學科,但在高教研究中并沒有唯高等教育學科“獨尊”,任何相關學科的理論和方法都可以為高教研究所用。正如有學者所言:“高等教育學自創立至今,之所以能發展如此迅速,從學科內部看,就是學科共同體有意識地使學科研究處于開放狀態。”[7]
在21世紀的中國,高等教育學科的繼續存在不會出現華勒斯坦等學者擔心的局面,只會促進中國高教研究更加繁榮和發達。當然由于起步晚,研究制度不健全,加之某些落后觀念的束縛,以及語言障礙、經費短缺等困難,中國高等教育學科的開放程度是遠遠不夠的,存在國際交流嚴重不足、高等教育學科建設思路單一等問題。今后,高等教育學科需要進一步開放,學科建設的思路也要更加開放和多樣。高等教育學科不必因其他學科的廣泛介入而妄自菲薄,應以一種更加開放、更加自信的學科意識,在主動接納其他學科資源的過程中,重建自己的理論、觀點和規范。在未來整個人文社會科學日益走向開放的環境中,高等教育學科要實現自我超越,走向開放是唯一選擇。
總之,在未來開放、多元的高等教育研究中,高等教育學科不僅不會終結,相反,它會繼續發揮主導作用,這就要求我們今后要繼續加強高等教育學科建設,努力構筑科學的高等教育學科范式。同時,未來的知識經濟時代,高等教育將從社會的邊緣走向社會的中心,高等教育學科作為研究高等教育的專門學科,將受到更多的關注,必然有更多的學者加入到高等教育學科隊伍中,高等教育學科大有可能邁入21世紀的“顯學”或“朝陽學科”之列,這又向未來的高等教育學科建設提出了更高的目標和要求。
[參考文獻]
[1][美]華勒斯坦,等.學科·知識·權力[M]. 劉健芝,等譯.北京:三聯書店,1999.2.
[2][美]華勒斯坦,等.開放社會科學[M]. 劉鋒譯.北京:三聯書店,1997,106.
[3]陳學飛.中國高等教育研究50年(1949-1999)[C].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1999.4.
[4]陳偉.高等教育多學科研究之評價和超越——關于研究方法論的嘗試性反思[J].高等教育研究,2003,(4):45.
[5]歐陽康.復雜性與人文社會科學創新[J].哲學研究,2003,(7):22.
[6]馮建軍.教育研究范式:從二元對立到多元整合[J].教育理論與實踐,2003,(10):18.
[7]張祥云,楊移貽. 創造一種存在——談潘懋元教授與高等教育學的創立[A].王偉廉,楊廣云.潘懋元與中國高等教育科學[C]. 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00.49.
(責任編輯 徐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