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當政時,吏部的左補闕(五品官)喬知之家里有個寵婢叫碧玉(又稱窈娘),清雅秀麗,又能歌善舞,喬知之視為掌上明珠,決定日后娶她為妻。喬家一旦有佳賓或貴客光臨,五品小官雖不具備設置舞姬的資格,喬知之也要讓碧玉以自家人的名義出面應酬,她的姿色和演技總能博得滿堂喝彩。時日一長,碧玉的艷名也就傳遍了整個洛陽城。
俗話說財不宜外露,美不宜張揚,可財富過盛或美色拔萃之家,往往又按捺不住興奮之情,總是想對外炫耀。似乎外人也稱道這樣的財富和美色,會使他自己的“享受”更上一層樓。財色迷人的心竅,誰占有了財與色,誰也就染上了一種很難克服的、極度虛榮的幼稚病。
“喬家艷婢,美慧無雙”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傳到了武承嗣的耳中。武承嗣是武則天的親侄兒,當時是武家的大紅人,深受武則天的賞識,被封為魏王。有一度甚至打算立他為太子。聽說喬家有絕色,他便以邀請碧玉到魏王府中教內眷梳妝為借口,將她騙到府內,就再也沒有放她出來。這個喬知之也太無知了,自己“美慧無雙”的寵婢,怎么就能往虎口里送呢。
喬知之的心上人被騙走,他憂憤成疾,寫下了一首《綠珠怨》:
石家金谷重新聲,明珠十斛買娉婷;
昔日可憐君自許,此時歌舞得人情。
君家閨閣不曾關,常將歌舞借人看;
意氣雄豪非分理,驕奢勢力橫相干。
別君去君終不見,徒勞掩袂傷紅粉;
百年離別在高樓,一代紅顏為君盡。
《綠珠怨》的語義是雙關的,詩里用碧玉的口吻說道:“我們相處是很幸福的,遺憾的是沒有關閉閨房,卻將動人歌舞示于外界,想不到引起了強權暴力的橫加干涉;與君分離,實在太痛苦了,實不如香消玉殞,與君永訣,為君而死!”
喬知之將這首詩抄在白絹上,設法買通了魏王府的仆人,將詩絹送到了碧玉手里。男女之間關于愛情的詩作,直有“點穴”之功。碧玉讀詩后,哭泣三日,水米未進,她偷偷地將這首詩系在裙帶上,投井而死。武承嗣讓人打撈上尸體,他看見了裙帶上的詩絹,十分窩火。當即讓人捏造了個罪名,將喬知之關進監獄,四個月后,斬殺于南市。
官場在“獵艷”二字上,可真是“意氣雄豪非分理,驕奢勢力橫相干”。碧玉和綠珠有幾個相似之處,名字相近,色藝皆為眾,被劫奪而自裁的遭際也大體一致。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感情二字。物質、性欲、感情為婚姻的三大要素,諸多美女的特質是極其重情,似乎她們就是為了“愛情”才到這個世界上來的,這等神秘的、珍重的、說不清白的情愫,涉及到美女們的品格和生命。綠珠與碧玉之間,也有微妙的差異。如果說生不同時卻共為殉情,碧玉之殉情似乎還有一些價值可供后人參照,因為喬知之與石崇比較,喬知之雖是幼稚無知,是個重情的傻氣文人,可還不是個動不動糟踐、殘殺女婢的石崇之輩,碧玉被劫進魏王府后,喬也還珍重感情,憂憤成疾,遞詩言志,仿佛還是個值得碧玉去為之獻身的角色。
權力的車輪在向女色方向滾動時永遠是無情的,石崇與綠珠也罷,喬知之與碧玉也罷,誰阻攔他,抵御他,他就碾碎誰,毀滅誰;男方與女方一并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