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的父母總是在忙碌,總是落下他一個人,于是他開始沉默;他的同學從不理睬他,老師把他當作一個失去了聲帶的小怪物——于是他幾乎不說話了。
因為不常說話,連吱吱呀呀的聲音也很少發出,他的聲音像上了幾十把鎖的盒子,怎么也打不開。
我不是啞巴,他在心里告訴自己,我只是不知道能說些什么。我該說什么呢?沒人聽的。
他決定遠行了,在一個上帝陰霾著臉的下午。他背了一個很大的帆布包,因為已是深秋,他套上了看似暖和的粗線毛衣。
經過一個報攤時,一個黝黑著皮膚的少年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嘿,買張報紙嗎?”同時贈與的是一個懷著期盼的明亮眼神。他站著不說話。他其實很想說什么,他想告訴少年,他想與他說話,他甚至可以買他的報紙,可是他仍舊呆立在原地默默無聲。“買一張吧,今天的內容精彩著呢。”少年睜大了眼睛望著他。
他有些急,他告訴自己他想說“好”。于是他努力地張開了嘴,左手緊緊握住背包的肩帶:“……呃,好,好。”
這么久了,他再一次聽見他的聲音——有些啞,像一潭渾濁的泥漿。這讓他多少有些失望。
可賣報的少年一點也不失望,他熱情地塞給他一張滿是皺痕的報紙,盯著他把手顫抖著伸進口袋,盯著他從口袋里掏出些零錢,然后盯著他把錢放入自己手中,然后就收起目光撒向別處了。
他折好報紙,隨手塞進帆布包。他一點沒有看,但他看上去十分高興,是啊,他為什么不高興?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即使并非清泉,也足以令他欣喜若狂。
他感覺餓了,拐進右街的一家西點屋,溫柔的服務小姐熱情地問:“請問您需要點什么?”他有些興奮,他又可以與人說話了,活生生的人!于是,他埋下頭看菜單,他找到了他喜歡的奶黃布丁:“嗯……這,這個。”斷斷續續,但聲音清楚了些,仿佛隔街公園里那個人工湖,有些污染卻定時清換。“奶黃布丁是嗎?請稍等。”溫柔的服務員小姐輕盈地轉身向柜臺走去。
她聽懂了!他無比亢奮,仿佛這個小服務員是當年那個喜歡聽他瞎編故事的小女孩,這讓他覺得親切。所以,當奶黃布丁被溫柔地端來放在他面前時,他吃得那么的小心翼翼。
當他離開這家小屋時,已近黃昏。夕陽像被咬破了嘴唇而一點點浸出的血滴入水中一樣漸漸淡去。
然后他接著趕路。后來他又跟很多人說話:賣一打打百合花的小姑娘,音像店里的中年婦女,十字路口上強硬的交通警察,拿著塑料盒乞討的流浪漢……
每次都是只言片語,顯得凌亂不堪。但是至少他能再次說出這些曾經熟悉的話——他臉上的笑容像連綿陰雨后久違的太陽,溫暖得很。
當他終于到達目的地,月亮已升起多時。火車站的候車室,喧鬧如擁擠的菜市場。他安靜地站在大門外,然后安靜地轉身,朝他剛才來的那個方向邁步。
學校:湖南長沙市雅禮中學
導師:粟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