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妻子的纏綿正在火候上,客廳里的電話一陣緊似一陣響了起來,剛要爬出暖烘烘的被窩,被妻子一把拉住,她說,別管它!讓它響去!電話鈴聲響過一陣,停了。沒過兩分鐘,卻又固執地響了起來。看那架勢,如果不接,它敢一直響到天亮。
電話是同村的魯子明打來的,他在電話里火急火燎地說,二娃呀,你兄弟媳婦眼看就要生了,拉到醫院,醫院說沒有床位,你看急人不急人!你快點過來一趟,幫著安置醫院。我說行,我這就過去。嘴里說行,其實心里老大不情愿,數九寒天,大街凍得裂口子,穿穿脫脫,脫脫穿穿的,真不是個滋味。妻子說,村里什么破事爛事咋都找你?真是的!
我說,哪個龜孫愿意這樣!可誰讓我是二娃呢?誰讓我是靠山村的人呢?誰又讓我住在城里呢?
自從大學畢業,在政府辦謀了個小職員位置,把家安在了城里,我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半夜三更把你叫起來的事,每月都能遇上三兩起。二旺家的孩子考上城里一中,正出正入的事,可他非要我陪著去報到,安排食宿,好像我不去,人家就丟下他孩子不管似的。奎安和外村為地界的事打官司,法院已經調查得清清楚楚,他家占著理,可他也要把我拉上壯膽。我說,我又不是省長縣長,去是五八,不去是四十,都一樣。奎安不答應,說,你雖不是省長縣長,可你是二娃呀,誰叫咱是一個村的呢。
去年臘月,保中到工程公司要欠款,頭天晚上就給我打電話,讓我跟他一起去。可當時我正好隨于副縣長下鄉,回不去。我在電話里對他說,我實在回不去,要不,你去找一下齊主席,讓他陪你去要,他說話比我響多了。齊主席也是靠山村出來的,二十幾年的勤勉努力,已混到了副處。論職務,論名氣,不知比我這個小科員高出多少。可靠山村人也怪,放著主席不找,偏偏愛找我這個小科員。
保中一聽要他去找齊主席,就冷冷笑了,說,找他?算了吧,有口熱氣我還暖肚子哩。
保中打著我的旗號去了工程公司,他對人家說,我勸你還是把錢給我結了吧,要是等二娃出面你臉上就不好看了。二娃認識吧?他和我一個村的,一塊玩尿泥長大,好得伙穿一條褲子。人家就問,二娃是誰?保中當時一愣,問,二娃你都不認識?政府的!保中說得豪邁,大氣,而又盛氣凌人。對方就笑了,說,大娃我都不認識,怎么會認識二娃?
保中當然沒能要到錢,他歸咎于我沒和他一起去。他說,要是你二娃出面,他還敢那樣囂張!敢說半個不字?
可村里這些事我又不能不管。我和齊主席不一樣,我父母下世的時候我才八歲,無依無靠,走到誰家吃誰家,躺到誰家睡誰家,靠吃百家飯長大成人。考上大學那年,村里專門召開了村民大會,支書說,二娃考上了大學,這孩子沒爹沒娘的,大家說說,他的學費咋交?大家說,這還用問?一起湊唄!
靠山村對我恩重如山,他們有事,我能站在干灘上袖手旁觀?
趕到醫院,魯子明和他兒子站在醫院門口等我,冰冷的夜風里,凍得吸吸溜溜,鼻涕流出來大長。他待產的兒媳婦躺在旁邊的架子車上,高一聲低一聲地哼唧。我說,你們先在這等一會,我找他們院長去。
其實,我根本不認識院長,我找的是一個姓羅的醫生。我和羅醫生也只是一面之交,去年開人大會時坐的鄰座,說過一會話。羅醫生還算給面子,也很幫忙,我說了魯子明家生孩子的事,羅醫生在產科病房臨時加了床位,收下了魯子明的兒媳婦。魯子明和他兒子千恩萬謝,說,要不是你二娃,這孩子非生到大街上不可。有你二娃,咱全村人可都跟著享福了!
春節時我回了一趟靠山村,像往常一樣,這家一頓那家一頓,大魚大肉的吃了三天百家飯。回城時,一村人都在村頭上等著我,拿著成筐成籃的雞蛋、蜜織醉棗、經過精心挑選的核桃、花生。這么多的東西我當然難以帶走,一家抓了一把,塞進自行車的鐵簍。出了村口,他們還在我后面跟著。我說,回吧,天冷,小心著涼感冒。他們說,正月天大家都沒事,再往前送送吧。
正說著話,齊主席的轎車從村里開出來,在冬天的陽光下顯得明光锃亮。經過我們身邊的時候車子沒有減速,蕩起的濃黃色煙塵迷了好多人的眼睛。人們冷冷地看著飛馳而去的轎車,沒說一句話。
騎在車上,我一直在想,我給村里人做了什么?沒有,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就是孩子上學報到,生孩子住院,陪著打打官司嗎?一點小事,他們倒放在心里了,鄉親們也太容易滿足了吧!
(責任編輯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