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被控單位受賄罪 司法機關有無刑事豁免權

涉嫌非法索取、收受賄賂款451萬余元的烏魯木齊鐵路運輸中級法院（以下簡稱烏鐵中院）院長坐上了被告人席，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人們對此案的關注已經遠遠地超出了案件本身，因為它向人們提出了一個嚴肅的社會命題。司法機關享有豁免權是國際慣例嗎？法院萬一被判有罪，法院會不會被解散？

2006年7月5日，這是一個特殊的日子，因為這一天它掀開了中國司法界特殊的一頁，也開了世界司法史的先河。昔日坐在莊嚴的審判席上的烏鐵中院的法官們因涉嫌單位受賄罪站到了被告人席上，接受新疆昌吉州中級人民法院的審判。烏鐵中院原院長楊志明、執行局局長蔡紅軍、原辦公室財務會計王青梅出庭受審。

這天，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昌吉回族自治州中級人民法院的大法庭內，前來旁聽的社會各界人士擠滿了大法庭，不但座無虛席，走道里也站了人。這恐怕在昌吉回族自治州中級人民法院的審判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

公訴方是新疆自治區人民檢察院指定的昌吉回族自治州人民檢察院，開庭后公訴方向法庭出示了71份共8組證據，以證明烏鐵中院涉嫌單位受賄罪，被告人原烏鐵中院院長楊志明涉嫌單位受賄罪、受賄罪、貪污罪；被告人烏鐵中院執行局局長蔡紅軍涉嫌單位受賄罪；被告人烏鐵中院辦公室財務會計王青梅涉嫌單位受賄罪的犯罪事實。

公訴方冗長的公訴詞占用了大量的時間，旁聽席鴉雀無聲，人們靜靜地傾聽著事件的原委……

明星法院探底

烏鐵中院是國家的專門審判機關，審判業務受自治區高級人民法院監督指導，下轄烏魯木齊、哈密、庫爾勒3個鐵路運輸法院，擔負著全局3000多公里鐵道線上發生的涉及鐵路的刑事和民事糾紛案件的審理工作。

2004年兩級法院共受理民事、刑事、執行案件4610件。

1997年中院新的領導班子組建后，率領兩級法院廣大干警銳意進取，團結拼搏，爭創一流，各項工作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在審判工作中樹立精品意識，構筑鐵案工程，審判水平不斷提高，司法能力有所增強?；趯﹁F路法院審判工作的高度信任，自治區政法委將多起疑難復雜案件指令鐵路法院審理，高級法院也授予兩級法院全國鐵路法院系統內最為寬泛的管轄范圍。執行工作接受高級法院指令的大量案件，成為全疆法院系統赫赫有名的執行鐵軍。中級法院檔案管理達到國家二級標準，文明建設榮獲全國創建精神文明先進單位稱號，成為全疆唯一獲此殊榮的法院。中級法院2000年被自治區高級法院授予集體三等功。2002年，再次被高級法院榮記集體二等功，接連創下全疆法院系統立功受獎的多項紀錄，在鐵路法院發展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明星法院，卻在自己的光環下進行了灰色操作。

3宗罪直指烏鐵中院

昌吉州檢察院在指控烏鐵中院單位犯罪事實時分了兩個部分：一個是單位犯罪部分；另一個是個人犯罪部分。本案受關注的焦點是單位犯罪，公訴機關指控該法院犯有3宗罪。

人民法院有這樣一個信條：“立院為公，執法為民”，公平、公正、正義是司法的永恒追求。人民法院的院徽是天平，如果天平因為砝碼傾斜也就不再是天平，天平傾斜了，那滾滾的不義之財就來了。

烏魯木齊某集團公司總經理李某（另案處理）是個很精明的商人。作為一個大公司的老總，多年來他深知法院辦理案件拍賣業務中的油水。他手下有一家拍賣公司為了能在拍賣業務中打敗對手，也費盡了苦心，想方設法地與烏鐵中院楊志明溝通感情，拉近距離。

2001年1月的一天，李某再次來到烏鐵中院楊志明的辦公室，又一次提起了法院拍賣業務一事。只是這次與以前不同的是，李某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開出了優惠的條件：“楊院長，我們公司是有誠意與咱們法院合作把拍賣工作做好的，我們公司的信譽你也是知道的，我們合作了很多次了，我們的業務能力和水平這些你都看到了?！?/p>

“是的，很好，但是想參與拍賣的拍賣公司很多，適當地照顧你們一下也是可以的。”楊志明回答。

“我的意思是把咱們法院的拍賣業務，全部拿過來，就我們一家與咱們法院合作，在利益分成上咱們兩家單位之間，利益共享，反正又不進個人的口袋?！崩钅吃囂街f。

“這樣做合適嗎？”楊志明沉默了半天說。

李某一看楊志明沒有拒絕，就來了精神。“雖然新疆沒有這樣的先例，可是內地的一些法院早就這么操作了，我們也只是學習和借鑒。”

“你先說說你的具體想法?！?/p>

李某信心百倍地說：

“法院把所有的拍賣業務交給我們，所得傭金三七分成。法院拿三成，拍賣公司拿七成，楊院長你看如何？”

“這樣吧，你讓我考慮一下，我再與其他領導商量商量，然后再決定?！?/p>

楊志明考慮了好久，最后還是決定接受李某的提議，將烏鐵中院辦理案件的拍賣業務交由烏魯木齊一家拍賣公司獨攬。為了不造成更多的負面影響，他決定以法官協會的名義與李某的公司簽訂協議。一切思路理清之后，楊志明叫來了法院副院長進行了工作安排：“李副院長你以法官協會的名義與拍賣公司簽訂協議。咱們今后把所有的拍賣業務交給這家拍賣公司來做，所得傭金三七分成，咱們可以得到三成，這樣可以給咱們的法官謀點福利了。你讓蔡紅軍具體協調負責，讓會計王青梅具體管理所得傭金?！?/p>

不久，李副院長按照楊志明的指示與這家拍賣公司簽訂了協議。協議的執行工作非常順利，隨著時間的推移，一筆筆拍賣成功，一筆筆豐厚的傭金進到了法院的賬上，烏鐵中院院長楊志明嘗到了這種合作帶來的甜頭。從2001年至2005年7月，烏鐵中院共收受這家拍賣公司給付人民幣941074.57元，此款由王青梅管理。這是檢察機關公訴烏鐵中院的第一宗罪。

法院特殊的權力是用來公正執法的，把法律的尊嚴用來謀取巨額的暴利，毫無疑問就是犯罪。滋生這種毒瘤的根源是貪婪。檢察機關公訴烏鐵中院的第二宗罪也是拿手中的權力換金錢。

在法院辦理的案件中，涉案標的物評估作價所得的傭金也是一塊大肥肉，楊志明對此窺視已久。為此，2000年下半年，楊志明召集某價格事務所負責人任某、王某及其他中介機構的負責人開會。在會上，楊志明提出涉案標的物評估作價費由法院與該價格事務所四六分成（法院四，中介機構六）。任某、王某及其他中介機構的負責人當場表示可以接受。執行方法是一案一結，烏鐵中院直接從執行案款中扣出作價費分成。法院方面由執行局局長蔡紅軍具體負責。

這宗無本萬利的買賣讓烏鐵中院大大地發了一筆。從2000年下半年到2005年下半年的5年里，烏鐵中院通過這種方式共收取人民幣2849802.87元，此款由王青梅管理。

真是生財有道啊，幾年來，烏鐵中院成立“A類”辦案組，其目的就是招財進寶，這是檢察機關公訴烏鐵中院的第三宗罪。烏鐵中院成立的“A類”辦案組，就是具體負責烏魯木齊某投資咨詢有限公司申請執行某銀行、某集團等案件，并支付該公司經理李某及某律師事務所代理律師胡某（均另案處理）代理費300余萬元。烏鐵中院在2002年至2005年間多次收受李某以“感謝費”名義給付的人民幣72萬元，此款由王青梅管理。

2005年初，楊志明與烏魯木齊某集團總經理在一起吃飯時，說起了自己的女婿因為做生意虧了本，急需還債的事，也許是說者無意，然而聽者卻有心。不久這名集團總經理便將10萬元現金送到了楊志明的手上。這個老總以感謝楊志明多年來對他的幫助為名，愿意幫助償還債務，這10萬元現金是他的一點心意。

自2000年至2005年5年內，烏鐵中院接受請托、索取、收受相關中介機構財物，以拍賣傭金分成、評估作價費分成及感謝費的名義，向某拍賣有限公司、某投資咨詢有限公司、某價格事務所等單位索取、收受人民幣4510877.44元。王青梅按楊志明授意，將上述款項在烏鐵中院賬外、存入以烏鐵中院法官協會名義開設的賬戶或將現金直接使用。

2005年1月，楊志明的女兒欲購買轎車，楊志明讓王青梅從單位的小金庫里提出現金10萬元給女兒買車，此款一直未還。

法院成被告人引發司法大紛爭

烏鐵中院是否可以成為被告人，成為了這次法庭的焦點。公訴方認為，我國現有法律明文規定，國家機關、國有公司、企業、事業單位、人民團體，索取、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情節嚴重的，構成單位受賄罪。人民法院作為司法機關，屬于國家機關的范疇。既然烏鐵中院存在索取、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的犯罪事實，就應該構成受賄罪，自然也應該受到刑事審判。而且它作為國家審判機關，是具有獨立法人資格的國家機關，具備了作為單位被告人的資格要求。

在法庭調查中被告人是烏鐵中院。對公訴機關指控烏鐵中院涉嫌單位受賄罪的指控，烏鐵中院的訴訟代理人說，收受財物是事實，但合同是以烏鐵中院法官協會的名義簽訂的，收受的“感謝費”、贊助費等錢款都進入了法官協會的賬戶，并沒有進入烏鐵中院的賬戶，烏鐵中院不應成為本案的被告人。

楊志明在接受法庭調查時說：“公訴機關指控的罪名不屬實。我們中院以法官協會的名義與拍賣公司簽訂協議，是參照當時其他一些法院的習慣做法。檢察院指控我個人受賄、貪污，都不屬實，那些錢都是借款，我已經全部歸還了?！?/p>

面對法庭調查的蔡紅軍說：“我負責執行的這些決定都是由院黨組討論決定的，我個人并不知情，我只是按職責負責具體的執行工作。”

烏鐵中院的會計王青梅在接受法庭調查時的回答是：“我只是鐵路法院的一名會計，在工作中也只是違反了財務紀律，并沒有違反法律。作為法院工作人員，我只是按照院領導人的要求，在管理法院財務的同時，代管法官協會的賬目而已，領導人的安排我不能不聽。”

被告人烏鐵中院的辯護人辯稱，公訴人所出示的所有證據中，沒有一份涉及到烏鐵中院涉嫌單位受賄的犯罪事實，所提到的所有款項均進出于烏鐵法官協會的賬戶，協議也是由法官協會所簽，與烏鐵中院沒有任何的聯系。而烏鐵法官協會是獨立于烏鐵中院外的法人社團，即使本案有單位受賄的嫌疑，被告人也應該是烏魯木齊鐵路法官協會，而不是烏魯木齊鐵路運輸中級法院。辯護人還特別指出，以法官協會的名義與拍賣公司簽訂協議是當時許多法院共同做法，烏鐵中院只是參照仿效而已，如果烏鐵中院被判有罪，其他一些法院是否也會因此成為刑事被告人？司法機關能否成為刑事被告人，對此，合議庭應慎重考慮對待。

楊志明的辯護律師曹宏認為，雖然刑法第387條關于單位受賄罪的規定中，對于國家機關的范圍并未排除司法機關，但據他了解，立法機關、司法機關享有豁免權在國際上是慣例。他認為，我國立法機構應該對刑法第387條規定的國家機關包括的內容予以明確解釋，將政府、人大等行使國家管理職能的機關以及司法機關排除在外。如果被告人烏鐵中院單位受賄罪不成立，那么被告人楊志明單位受賄罪也自然不成立。而公訴機關指控楊志明個人的受賄罪、貪污罪，公訴機關出示的證據均不能證實，無法相互印證。所謂的受賄、貪污款經庭審調查，大都系楊志明向他人以及單位的借款并已全部及時歸還。

被告人蔡紅軍、王青梅的辯護律師也均認為，兩人都不構成犯罪。

新疆唯一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法學專家連振華認為：探討這個案件首先要搞清楚一個概念，什么叫國家機關？他說，國家機關有以下標志：它的機構是國家設置的、并由國家或地方財政發放工資、人員編制是國家公務員。國家機關包括國家的立法機關、行政機關、各級人大及司法機關，而司法機關又是國家機關的重要組成部分。法院在我國法律體系中屬于國家機關的范疇，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既然其他國家機關可以成為刑事被告人，包括法院在內的司法機關自然也應當依法承擔刑事責任。不能因為它具有審判機關這一相對較為特殊的身份，就不受法律制約，就不承擔刑事責任。在刑法上，所有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和國家機關均不享有豁免權。法院作為一級審判機關執法犯法，比一般的單位犯罪更應當予以嚴懲。

法院萬一被判有罪，根據現行法律，其承擔責任的方式是罰金刑和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接受刑事處罰。有污點的法官都被清退了，重新充實過的法院已經不再是有罪之身，法院也不會因此被解散，法院的公正性也不會再受到質疑。

法律工作者高斌的觀點是：烏魯木齊鐵路運輸中級人民法院被檢察機關以“單位受賄罪”為由“提起公訴”成為刑事案件被告人，引起軒然大波。我認為國家的審判機關不能構成刑事犯罪的主體，也就是說，人民法院作為一個單位，一個機關，不能成為單位刑事犯罪的被告人，這是由我國的憲政，即我國的國體和政體所決定的，也是由我國刑事法律制度所決定的。

根據憲法及人民法院組織法的規定，法院的職責是對刑事、民事、行政、國家賠償等案件進行審判，并且實行兩審終審制。法院作為國家的審判機關行使國家的審判權，履行法定職權難免出現問題和錯誤，如審判案件事實不清、證據不足、適用法律不當，甚至枉法裁判，導致冤假錯案。出現這種情況時，可以通過上訴程序或者審判監督程序加以糾正。錯案責任要由相關的院長、庭長、審判長、審判員承擔，甚至要承擔刑事責任。如果法院的審判或者執行工作給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造成損害的，法院必須承擔國家賠償責任，但享有追償權。無論出現哪種情況，不能認為是法院犯法或者法院犯罪。本案烏鐵中院獲取非法利益沒有行使審判權、執行權，不是法院行為，而是自然人的違法犯罪行為。

人民法院是國家機關，屬機關法人，享有民事權利能力和民事行為能力。人民法院作為民事主體與其他民事主體是完全平等的，不享有任何特權。法院在民事訴訟中能夠當被告，與刑事訴訟中當被告人性質是完全不同的法律關系。

我國各級國家機關，是以組織法的規定為活動準則，是國家機關承擔法律責任的依據。對于國家機關負責人利用單位職權進行犯罪的，無論是為個人謀取利益還是為本單位謀取利益，都須由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共同作出司法解釋，未經“兩高”同意，不便認定任何一級國家機關構成單位犯罪。當然，在依法追究單位負責人刑事責任的同時，單位的民事責任不能免除，應當承擔的國家賠償責任不能免除。

有關烏鐵中院走上被告人席引發的司法紛爭，成為社會各界廣泛關注的焦點，烏鐵中院一案的審理到目前還沒有塵埃落定，社會各界正拭目以待……

（責編：大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