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說絕命詩詞

人從來到世上的這一天開始，就注定要走向死亡。死亡是每一個人的必然結果。然而，一旦面臨人生的這個必然歸宿時，不同的人就顯現出不同的態度。

1907年革命黨人秋瑾回到家鄉組織起義。由于叛徒的出賣，7月6日，起義領導人之一的徐錫麟在安慶被捕，慘遭殺害。秋瑾得知此消息后，悲憤至極，她深知自己終究難逃毒手，處理完善后事宜，就給潯溪女校的學生徐小淑寄去一信，內附一詞，可視為秋瑾的絕命詞：

痛同胞之醉夢猶昏，

悲祖國之陸沉誰挽?

日暮窮途，徒下新亭之淚：

殘山剩水，誰招志士之魂?

不須三尺孤墳，中國已無干凈土：

好持一杯魯酒，他年共唱擺侖歌。

雖死猶生，犧牲盡我責任。

7月15目的凌晨，一代女俠秋瑾，在經過無數次的酷刑折磨后，被秘密殺害了。她用自己的鮮血再一次書寫了她的革命誓言：“雖死猶生，犧牲盡我責任?！?/p>

抗日名將131師少將師長闞維雍(后追贈中將)，在桂林保衛戰中，戰至最后一刻，彈盡糧絕后，舉槍自殺，壯烈殉國，年僅44歲。臨死前，他曾賦詩一首：

千萬頭顱共一心，

豈忍茍全惜此身；

人死留名豹留皮，

斷頭不作降將軍!

鏗鏘的詩句，表達的是一縷不屈的民族精魂。

與他同時代的吉鴻昌，素有“吉大膽”之稱，他的絕命詩就像他的人格一樣，頂天立地：

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

國破尚如此，我何惜此頭。

秋瑾也好，闞維雍也好，吉鴻昌也好，他們都不是詩人，他們都沒有詩人的才華。他們的絕命詩之所以光耀后世、震撼人心，完全是因為他們的詩除了文字以外，還凝結著一種英雄的骨氣、英雄的豪氣。那一個個的文字都是他們一滴滴的生命鐫刻而成。

歷史上，還有一些封建文人，他們不同于英雄，不同于弱者，既沒有為國為民慷慨赴死的大無畏氣概，也沒有哭哭啼啼的小兒女情懷，在死亡面前，他們顯得很灑脫，很平靜，表現出一種少有的達觀和包容。且看唐寅的絕命詩：

生在陽間有散場，

死歸地府又何妨；

陽間地府俱相似，

就當漂流在異鄉。

“就當漂流在異鄉”，在死亡面前，他們是多么豁達、輕松，好像在閑庭信步，又好像是在月下泛舟，面臨的死亡，就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件平常事，像吃一頓飯、睡一次午覺一般。

最讓人嘆息的是明代才子方孝儒。他為了忠于一個不見蹤影的“真龍天子”建文帝，為了一個文人的所謂“不事二君”的名節，竟然不顧親戚九族和學生的872條活生生的生命。這所謂的文人名節中，飽含著鮮紅鮮紅的無辜者的血淚。

當然，當劊子手殺到最后一個人——他的弟弟方孝友的時候，這位視名節如命的書生還是“哇”地一聲哭了，淚珠成串成串地滾落下來。

這一刻，他一定是后悔了，不然殺那么多人都能冷眼旁觀的他，為何一下子痛哭流涕呢?倒是他的弟弟依舊“堅強”，臨死時還用濃濃的兄弟之情勸慰自己的哥哥：

阿兄何必淚潸潸，

取義成仁在此間。

華表柱頭千載后，

旅魂依舊到家山。

經歷了人間最殘酷屠殺的方孝儒，在太陽落山之前也走到了人生的盡頭。眼前，屠場是海，殘陽如血，他已經沒有了眼淚，有的只是麻木，有的只是愚頑：

天降亂離兮孰知其由，

奸臣得計兮謀國用猷。

忠臣發憤兮血淚交流，

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

嗚呼哀哉，庶不我尤!

真是糊涂到頂，872條生命竟然沒能讓他清醒!

[作者通聯：湖北黃石大冶市青龍路2號202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