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超1994年畢業于北京電影學院劇作專業,先是給陳凱歌導演做了《荊軻刺秦王》的副導演,其間給電影雜志寫電影評論,還給文學雜志寫小說。當年26歲的王超從南京來到北京,懷揣著電影的夢想考入北京電影學院。王超以三部電影(每部都在國際電影節上獲得很高的榮譽)為華語電影揚眉吐氣。王超的電影道路看似很簡單,其實走得很難。整個“第六代”導演的電影在國內都不景氣,都是墻內開花,墻外香。作為一名導演,王超深刻認識到自己的責任,他開始主動調整自己的創作路線,向大眾靠攏。
你去年剛剛獲得了戛納大獎,回到過去談談你的大學生活?
王超:當時在電影學院讀書的時候租住在農民的房子里,一年之后校長同意我們繼續教育學院的學生可以到學校里住了,在宿舍里我瘋狂地看電影。我是高中一年級的時候看世界電影史的,理論上看了很多的文章。91年來到學校就到處找膠片看,學校放映的外國電影,我要看兩場。那會干部進修班的學生才有資格到拉片室看錄像帶,我就趁機到處轉錄。我的宿舍和機房一樣,很多大師的電影都看,很神秘的樣子。我宿舍的同學忙前忙后成了我的工人。現在的DVD多了,反而看片子的人少了。當時我們感覺不看那些大師電影的話,一輩子都看不到了,片子少也有好處,熱情很高漲。
什么時候開始寫小說的?
王超:95年的時候,我跟著陳凱歌做助手,直到96年劇組籌備好了。我很早就開始寫詩歌和影評。我是熱愛電影的,我26歲了,應該是結婚的年齡了卻到了北京。那段時間,我在電影學院感到很自由,特別是成人教育的那種氛圍。在學生宿舍里認識了很多的人。當時表演系的徐靜蕾,劉孜,我們都住隔壁,可以混住在一棟樓上,她們可是明日之星啊。電影的氣氛好,創作欲望又很強,在全國的純文學雜志上發表小說。
《安陽嬰兒》是怎么誕生的?
王超:我是先寫了小說版的《安陽嬰兒》,但是為電影寫的小說,沒有想要去做小說家。拍攝電影本來要寫故事梗概,我是個徹底的文學青年。變成了小說這樣找投資也方便,結果很管用,發表在雜志上,投資人看到了就愿意投資了。
《安陽嬰兒》的誕生確實有些厚積薄發,36歲了,盡管是個文學青年,那些所謂青春的殘酷物語的傷感,寫詩歌的時候都消磨掉了。我不喜歡他人的寫作,我開始關注社會,歷史,時代。自己在內的民眾處境,90年代文化的斷裂,對我觸動很大。
那段時期,在那代知識分子比較示弱的的時候,我是工人出身,逆向的思維,很著急。我有機會驚醒自我,人格成長突破,有了起點。95年他們都是走向十字架的神學家,處境中的思想者,思索存在的意義、信仰的可能,對我有了精神支柱。

《安陽嬰兒》很自然的誕生了,艱難嗎?
王超:法國人說我的電影有布烈松的影子,我很喜歡布烈松的電影,也只看過他的《鄉村牧師日記》,確實很深刻,是很好的電影。帕索里尼的《馬太福音》,伯格曼的電影,精神品質上很深刻。三位非新現實主義大師的精神本質相聯系的作者。安東尼奧尼、費里尼、羅西里尼只能是淺的視野上的開拓,電影的質感。
我拍攝了電影,我不去孤芳自賞。還可以,去了戛納國際電影節,沒有太多的不是電影所能給予的。我在延伸自己其他的東西,想法傳遞出去,力量的蔓延,電影不是個人的,是普遍的。我不是自己選擇自己,不是意氣風發的青年了,其實也是艱辛哪怕有了影響,沒有太大的關系,這不是我的自傳體,不是放大自我,而是自我人格的,我們的成長經歷不一樣。
《日日夜夜》很快就完成了,感覺不同于前部?
王超:形式上的探索,試驗性風險大,一些人喜歡我的電影,是特殊的群體,小眾一點。國內幾篇民間的影評很到位,《日日夜夜》傳遞的東西,累了一點,東方導演對電影的形式表態。侯孝賢,小津安二郎難道就是那樣子?我在結構故事,打開推鏡方式上是開放的,輪回的東西,古代哲學家易經,詩經,古老歌謠變奏、重復,易卦方式,圍繞古代及當代的哲學命題。西緒弗斯神話推石頭上山,輪回恰恰又是被我融入在中國古老的人事抗命運觀念聯系在一起。形式觀念的跨界很危險,真的有人看懂的,沒有人進入,對于電影想表達的太多了。
很多人說我的電影內容空洞,難道我的膠片都跑了嗎?拍攝電影要編制生動的故事細節,跑了細節,戲感很足。細節的戲劇恰恰忘了蔓延香火的戲感,對待生活的錘煉。真正的細節是枯燥無味的。只是某些不經意的時候有些不一樣,更多的時候是木然的。民間的牲畜木然,笨拙的外表以及底下的遏制不住的沖動,兩者張力關系,我捕捉拍攝的東西有興趣。
我的演員劉磊說,演員說臺詞每個人都會。而鏡頭是人和人的關系,攝影機和人物的直接關系,作者和人物直接面對的關系,布烈松的電影也是。
《日日夜夜》關注的是真正的電影,融入到時間和變化,人格和靈魂。雖然小眾了一些,有期待的價值,當代的人類困境的主題也能被東方的形式傳達出來,還有對東方的電影語境的開拓有空間,小津安二郎,侯孝賢的電影做到了努力,這不是終點。法國南特三大洲國際電影節喜歡《日日夜夜》的程度讓我驚訝。他們的青年評委會大獎給予,是法國人的深刻。
有的人是喜歡我再看我的電影,有的人是喜歡電影不喜歡我,花一本書的價錢去賣一張DVD的方式要好于院線。

《安陽嬰兒》和《日日夜夜》你怎么去看這兩部作品?
王超:以前的《安陽嬰兒》更多關注的是人性的外部現實,而《日日夜夜》更多關注的是人性的內部現實。另外,前者傾向社會寫實,而后者傾向詩意現實,卻都呈現出一個當代寓言的不同側面。我都以自己的心靈和思想作為創作的指向,變化的只是從這一次起正式進入了完整的電影工業及其商業機制。
《江城夏日》是你妥協了嗎?
王超:不是妥協,妥協是被迫。我是主動地調整自己,包括攝影師,變化的電影。我要做得很主流,把人物放在最前面,強調表演的作用。對我的新的演員指導,用氣氛去營造。故事性,以前不刻意去強調,我覺得故事始終是個圈套,不是反對故事性地推進。只是不要太戲劇化。內部的故事性是反故事的。
你和武漢的關系,怎么放到江城去拍攝?
王超:十年前我在中央電視臺做紀實片的導演,在武漢拍攝一個人跳水救兒童的片子,那個作品的印記很深刻。和武漢也許有緣分。
這部電影主要是獻給我母親的,母親去年病了,我很內疚。在北京的很多年也不想回去,感覺無顏見父母,疏忽了親情的存在。我把個人的愧疚,和整個時代結合起來,兒女離開土地,拋棄了鄉村,把鄉村結構打亂了,破壞了狀態,沒有恢復的可能,更多的不是社會問題。影片中的幾個人相遇,是一種宿命的變化,透視出我們人類的反思。
西方電影人把我的電影稱作是“三部曲”,精神本質上是一致的。《江城夏日》里面的孩子,是和大哥的產品,我說這個孩子最后又成了《安陽嬰兒》的孤兒。《日日夜夜》也生了孩子,是不倫之戀的果實,這種性欲的沖動恰恰對中國政治、歷史、人生自身的拷問,確實是沉重了一些。沒有刻意地想去說話。我拍了這些電影,感謝上帝,總有一些人推動著我去做這些有意義的事情,投資,我的拍攝班底,導演起到了頭的作用。有價值的事情,不是個人的價值,不是沖著個人做的,我體驗到快樂。
有的人把拍電影當作一種玩的態度,你呢?
王超:如果能玩好電影,就去玩,玩不好就不去玩。
我不代表時代的重量,我只適合自己的游戲。我玩不好喜劇,但是我不排斥它。只要職業性允許敬業,進步,不要放松,要對得起觀眾,對得起自己的手藝,我的電影是通過思想不斷的轉換,不是一根筋,因為我們要成長。
我們也不要忽略電影史的看法,好萊塢三、四十年代的喜劇是很值得我們去學習的。我們受到了意大利新現實主義、前蘇聯的影響,而對美國的喜劇有很偏激的看法。
中國電影有個嚴肅的地方,文藝市場院線,我們應該有自己的園藝師,培養自己的觀眾,自己的經營者,很好的推廣,可持續性發展。
中國不缺乏觀眾,一定規模的持久的院線在商業院線早日建立,我甘愿做鋪路人。作為新生代,第六代的導演,有責任拍攝更好看的作品,貼近觀眾和審美趨向,我是主動地調整自己。
你怎么看待年輕人的拍攝?
王超:他們都知道拿起機器,知道怎么拍攝,但這不是最主要的,重要的是你要明白“拍什么”。我希望更年輕的人出來,我真得很著急,不要每天去說電影,要去做電影。

我在戛納電影節,《成都商報》約我每天寫篇稿子,那一天我正好路過“導演雙周”,感覺很深刻,五年前我也來過這個單元。直到現在“導演雙周”還不是官方單元,是1968年戈達爾、特呂弗拉起了電影的臂膀和“金棕櫚”對抗。他們都是法國“新浪潮”的干將,代表了最先鋒的藝術追求,每年都需要中國的電影。我覺得比柏林電影節的“青年論壇”更具有原創性。2001年,我的《安陽嬰兒》去過那個單元,真的期望更具有原創力的中國電影新人涌現。
《江城夏日》獲了戛納大獎,你說演員成功了,作品也就成功了?
王超:田原在香港獲得了新人表演獎,這是她的第三部電影。我開始特別注意讓演員去表演人物了,而不是把演員只當作一個符號。這是大眾的需要。
拍攝過程怎么去做得充分些?
王超:前兩部我都不做分鏡頭腳本,《江城夏日》前部分也沒有做,后面的在頭一天夜里做分鏡頭。我的調度,是對待空間的認識,積極的創作,也包括攝影師本身的工作范圍。
場景的選擇上,會提前想到嗎?
王超:我特別注重場景的運用,戛納影評人說我的創作最重要,我覺得不好比較。我特別在意拍攝前的準備階段,選擇過程籌備中要拋棄劇本,下面就是搭設電影的臺子,拍攝電影而不是去拍攝劇本。搭建一個臺子過程,開機之前,劇本之后,臺子搭建好了才可能拍攝一部好的電影。這個階段特別重要,這一系列的選擇,電影基礎的建立,我覺得創作不是寫劇本的時候,而是后面的糾正,在劇本階段的錯誤欠缺的地方,人物的走向,情節走向,想象的空間系統最重要。
美術,服裝呢?
王超:繪畫、服裝的底色決定內容的好壞,鋪排特別重要,成敗在此一舉。《日日夜夜》最好,過癮,搭出來的,煤礦、土包、小鎮、酒館、住家。《安陽嬰兒》里面的門洞、人的逃跑、包括耳環、李艷紅的服裝,怎么拍提供的空間制約拍攝的想法、色塊內容的變奏。
演員也制約導戲過程中的靈活運用,挖掘想要的東西。
我覺得聲音也很重要,藝術電影除了思想的表達深一些,也是使用形式系統的提煉,訴說主題。
《江城夏日》的音樂可以說一說,有“美好藥店”做的,是國內搖滾的小組合。給影片的分量增色不少。
王超一直很虔誠的對待電影藝術,六月份馬上要開機的新電影正在籌備之中,王超將帶領他的團隊奔赴山西。王超說新電影將是對自己的又一次超越!

王超導演電影作品:
安陽嬰兒The Orphan of Anyang
{入圍54屆法國戛納國際電影節“導演雙周”競賽單元}
“思考沉默的場面能夠給觀眾同情的余地,《安陽嬰兒》仔細描繪了一個中國城市的形式上的溫情同苦難之間的距離。”
——《戛納專刊》
2000年的河南安陽古城。一個下崗工人,在夜市面攤兒收養了一個棄嬰,因為嬰兒的襁褓中有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一個呼機號,并說收養人每月可以得到二百元的撫養費。工人因此而結識了嬰兒的妓女母親,兩人又因為孩子的緣故在交往中有了關系,最終生活在一起。工人在家門口擺了一個修車攤兒,照顧嬰兒;妓女在工人的家中繼續著營生。一天,當地黑社會老大突然出現,原來他得了絕癥,他向妓女索要嬰兒作為他家的后代,但妓女卻堅決不承認這一事實。爭執之下,工人誤殺了老大被判死刑,妓女也最終在一次“掃黃”抓捕活動中被遣送原籍。而那在逃竄中不幸丟失的嬰兒卻回到了如轉世歸來的工人懷抱。
整個電影幾乎用的全是凝固的鏡頭。這部影片的驚人之處就是它的非文學性,盡管它由導演的同名小說改編而來。王超的拍攝手法看上去似乎非常簡單,但是他如何把那么普通的地方變得如此精彩?在中國中部一個城市的灰暗、冰冷的街上,在空氣不流通的房間里,在骯臟低廉的小飯館里,在陰沉昏暗的妓院里,王超用他的攝影機觀察著一切。
他所展示的是憂郁、沉重、充滿著突發的暴力。他的目光絕無討好之意,而是非常平和,這部樸實、有力的影片的每個瞬間都在說明,在這個骯臟的現實之外,還有其他東西可看。
那些非專業的演員從內到外去除了一切程式化的東西,以令人驚諤的力量表現了人物。這是一個巨大的成功。
日日夜夜Night and Day
{2005年獲得第25屆法國南特電影節最佳影片金熱氣球獎、最佳電影導演獎、青年評委最佳影片獎}
“中國文化哲學意味深長的詩的電影,以精煉節制的鏡頭語言,真摯描繪了今天中國的人性現實。”
——授獎評語
廣生和師娘一直保持情人關系。一次礦難中,廣生出于本能將體弱的師傅落下,自己逃生,而使師傅死在井里。廣生從此有了內疚。
師娘離開了廣生,廣生一人承包了原來是國家的煤礦,在幾乎是沒有希望的條件下,他獨自重新開采爆炸過后的煤礦。

廣生看見了從煤火中閃現出的師傅的魂靈。師傅說:“你替我的兒子阿福娶一個媳婦,我想有個孫子”。廣生回答說一定做到。
廣生決定在三個月后的春節給阿福和紅梅舉辦婚禮。廣生把這個決定告訴了再次在煤火中閃現的師傅的魂靈。師傅很高興,答應春節一定來看兒子的婚禮。
而就在等待春節來臨的日日夜夜,廣生和紅梅發生了始料不及的愛情……
江城夏日Luxury Car
{2006年獲得59屆戛納國際電影節“一種關注”單元最佳影片}
《江城夏日》講述了發生在武漢的一個蕩氣回腸、耐人尋味的親情故事。影片全部采用武漢方言,非常到位地表達了人類基本的情感:父子情、父女情,這是不分語言和種族的,這也許就是影片獲獎的根本原因。
影片在戛納首映后,媒體反映強烈,評價該片形式和內容達到了完美的平衡,是導演王超創作上的一次飛躍。而王超在獲獎感言更讓人感動:要把獎獻給媽媽,因為創作該片前,母親病重住院了,他在醫院陪伴甚久,對于生離死別感觸良多,因而才能寫出這個真實感人的親情倫理故事。
王超此前的兩部影片《安陽嬰兒》和《日日夜夜》都無緣與內地觀眾見面,該片是王超第一次能公開在國內上映的影片。
[責編/布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