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把大嫂當母親
當我還在襁褓中,父母就因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而雙雙去世了。
沒了父母,家里剩下了我和兩個哥哥,他倆也就只好馬馬虎虎地照顧著我。父母去世前,大哥就找了對象,她就是我現在的大嫂。父母去世時,大嫂當時正面臨高考,按她的學習成績,考上一所好的大學絕對沒問題,但我們家里突然出了這天大的事,善良的她毅然放棄了考大學的機會,任憑她的父母怎樣勸說也無濟于事,草草地和大哥結了婚。對于大嫂的這一舉動,鄰居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大家都想看看她以后會怎樣對待我這幼小的小叔子的。
就在大嫂和大哥新婚的晚上,大嫂沒和大哥商量,就把我抱到他們的洞房,這一做法,引起了大哥的強烈不滿,他嫌我攪了他的新婚之夜,就要把我送到二哥那里去,被大嫂死死攔住了。她對大哥說:“你是知道的,我和你提前結婚是有條件的,就是為了來照顧小弟的。三弟這么小,沒了父母,我這當大嫂的不來管他誰管呢?”大哥就和她吵了起來,一直吵到了后半夜。任憑大哥怎樣吼叫,但大嫂的態度非常堅決,硬是把我留了下來。
這一留,就一直到了我初中畢業。
他們的新婚之夜是在極其不愉快的情況下度過的。大哥因此對我耿耿于懷。
我那時還要吃奶,大嫂就厚著臉抱我去剛生了孩子的人家給我找奶吃,遇上好臉的,我就能多吃上幾口,遇上臉色難看的,大嫂就給人家賠上笑臉,盡量能讓我多吃上幾口奶。時間長了,大嫂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她找到街道辦事處,求他們幫她找一份工作。在街道辦事處的幫助下,大嫂得到了一個掃街道的事做,雖然工資微薄,但大嫂卻做得很認真。這樣,大嫂就用掙來的錢為我買來了奶粉,也就再不用去看人家的臉色了。
大哥原來工作的廠子因效益不好也很快倒閉了,大哥鉆在家里唉聲嘆氣,大嫂又托人給大哥找了一份修理汽車的工作,靠著兩人的微薄收入,一家人還勉強過得去。
畢竟我還很小,并不知道父母去世后,會對我未來的生活造成怎樣的影響。當我咿呀學語時,也許是天性使然,我竟含糊不清地對著大嫂叫了一聲“媽媽”,羞得大嫂立刻漲紅了臉。大哥聽見我的那一聲叫,先是一愣,隨后不由分說就在我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對我大聲吼到:“把你的狗眼睜大了,誰是你的媽媽?”我被打疼了,“哇哇”大哭起來,大嫂見狀,走上前來,一把推開大哥的手,怪大哥:“他還小,知道啥呀,你怎么能打他呢?”大哥先是瞪了大嫂一眼,又狠狠瞪了我一眼,氣哼哼地出了房門。
為了我,大嫂做掉了自己的孩子
大嫂懷孕后,大哥高興極了,一天到晚嘴里都是哼著小調,但大嫂卻皺著眉頭。大哥見大嫂不悅,奇怪地問大嫂:“你很快就要做媽媽了,咋還不高興呢?”大嫂沒有說話,只是深情地望了一眼躺在身旁的我。
大哥怎么也沒想到,大嫂竟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一天夜里,大嫂對大哥說:“你看咱們家,二弟上著學,三弟還小,需要人照顧,如果咱們再生個孩子,咱家以后的日子可咋過呢,我看還是把咱們的孩子做掉吧,等三弟長大了,咱們再生也不遲。”
大嫂的話音剛落,就把大哥驚得半天沒了反應,當他明白過來后,他還以為大嫂在開玩笑呢,就問大嫂:“你沒發燒吧,怎么說胡話呢?”說著,就用手去摸大嫂的額頭。
大嫂撥開大哥的手,看著大哥說;“我沒有說胡話,我是認真的。”
大哥“突”地坐起來,氣急敗壞地說:“你瘋了嗎?你敢,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大嫂的決心已定,對大哥說:“三弟不成人,我是絕不生孩子的。”
大哥當下就掄圓了巴掌,對著大嫂的臉狠狠地打了下去,頓時,大嫂臉上就呈現出了很大一片紅印,大嫂不哭也不反抗,睡在床上再也一聲不吭了。
大嫂避開大哥,獨自一人去醫院把孩子做掉了。當大嫂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后,大哥終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當下差點沒氣瘋了,也不顧大嫂剛做了手術,就把大嫂按在床沿上一頓暴打,大嫂忍住疼痛,任憑大哥雨點般的拳頭落在她身上,她卻咬住牙一聲不吭。大哥打累了,突然間就蹲在地上,捂住臉號啕大哭起來,狠狠地用耳光打著自己的臉。
從那以后,從不喝酒的大哥和酒結成了朋友,一旦想起大嫂做掉孩子的事情時,就會拿起一瓶烈酒猛灌起來,喝著喝著就咧開嘴“嗚嗚”大哭,大嫂也不好勸他,任他哭了下去。
我第一次挨了大嫂的打
雖然經過公安部門的努力,但撞父母的肇事司機一直沒有抓到,我們家不但沒拿到一分錢的賠償,葬埋父母時又欠了一大筆債。為了撐起我們這個破碎的家,大嫂總是精打細算地料理著家務,把我和兩個哥哥打扮得光光鮮鮮的。
我上了小學后,家里的生活并沒有多大改善,但在大嫂巧手的調理下,我們每頓都能吃上可口的飯菜,大嫂看見我們哥仨吃得津津有味,她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尤其是星期天,大嫂都會變著法子為我們做一頓好吃的,那些粗糧和普通的蔬菜在大嫂的制作下,總能變成勝似山珍海味般的美食,每頓飯我的小肚子都會被撐得鼓鼓的,這時大嫂便會嗔怪地笑著說:“看把你饞的,不敢把你的小肚皮撐破了?”我不好意思地對著大嫂笑了。
而這時,大哥就會用眼光狠狠地剜著我,嘴里嘟囔著:“簡直就是餓死鬼托生的,像八輩子沒吃過飯似的。”
大嫂不滿意了,埋怨大哥:“你的心咋就那樣狠呢?他可是你的親弟弟呀。”
大哥的火“騰”地就上來了,對大嫂吼到:“你心不狠,咋會把自己的親骨肉給做掉了呢?”
大嫂立時沒了話。二哥看著他倆拌嘴,什么也不說,只顧埋頭吃飯。我不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引起的,只是兩眼迷惘地望著他們。
從小到大,大嫂總讓我留著那種大眾化的發型,衣服也都是很普通的。大嫂不止一次地對我說:“咱不和人家比打扮,要比就比學習成績,如果光顧了打扮,哪還有心思學習呢?”
我上高二那年,看著有同學把他們的頭發染成了能張揚個性的各種顏色,我很羨慕。于是,就偷偷去了理發店,把自己的頭發染成了棕色,然后硬著頭皮回到家。大嫂猛一見到我,還以為是哪個陌生人呢,但當等她看清是我后,不禁失聲喊到:“你咋把頭發弄成這個樣子呢,這還像個學生嗎?馬上把它給我弄回到原樣來!”那口氣是命令的。我倔強地站在那里,就是不挪步,大嫂越發生氣了,走到我跟前,再次催我去改頭發的顏色,我站在原地就是不動。忽然,大嫂掄起了巴掌,照著我的臉就狠狠地打了下來,我被打愣了,雙手捂住了臉龐,渾身的血液直向頭頂涌來,兩眼惡狠狠地瞪著大嫂,對她歇斯底里地大喊:“你是我什么人,憑什么管我?”
大嫂先是驚鄂地看著我,繼而臉色通紅,一轉身,踉踉蹌蹌跑到房里,關住了房門,頓時,里面就傳出了大嫂的痛哭聲。那哭聲,是她長久積壓在心頭委屈的宣泄。我此時雖然很后悔,但卻又抹不下臉,任憑大嫂在房間里哭著,而我卻一狠心去了學校。
當天,大嫂就病倒了。當二哥去學校把這消息告訴我時,我驚得半天緩不過神來,趕緊給老師請了假,急忙跑回了家。大嫂躺在床上,臉色蠟黃,兩眼無神地望著我,她說:“你回來干啥?耽誤了功課可咋辦呢?快去學校吧,我不要緊的。”
我狠狠地揪著自己的頭發,把自己的臉打得“啪啪”響,哭著對大嫂說:“大嫂,我錯了,我這就去把頭發改回來,我再也不讓你生氣了。”
大嫂深情地看著我說:“知道錯了就好,我還是那句話,不要和別人比時髦,要比就比學習。”
我哭著對大嫂保證說:“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學習,考上大學,將來報答您的養育之恩。”
大嫂聽到我這句話,病也似乎好了,艱難地從床上起了身,走到我跟前,幫我拭去淚水,笑著對我說:“傻弟弟,我不要你報答什么,只要你以后出息了,我比什么都高興。”
大嫂啊,您就是我的親媽
我大學畢業后參加工作的第一年,單位讓我去一個陌生的城市出差,我給大嫂打了電話,說了我出差的日期和返回的時間,但因事情辦得不順利,在那里多停了幾天,大嫂在我應該回來的那天給我的單位打了電話,當聽告知說我還沒回來時,她心里就發慌了,坐了一天一夜火車到我的單位來探望。我回來后,因為還要向領導匯報,就忘了告訴大嫂。那是一個夏日的當午,天空下著大雨,大嫂站在我們單位的大門外,焦急地向里面張望著,值班室的人告訴我有人找,我立刻就明白了是大嫂,趕忙跑出了大門。在我看見大嫂的一剎那,淚水不禁奪眶而出。此時我什么也不顧了,踩著地上的雨水,三步并作兩步,奔到大嫂面前,一把就抱住了她,大嫂也抱著我,失聲地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輕輕捶打著我的后背:“回來了,也不來個電話,都快把我急死了。” 路人迷惘地望著我和大嫂,不知我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事。
我只是不住地哽咽著,雨水和著淚水順著臉頰流到嘴里。
我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大嫂的手,這是我打記事起,第一次緊緊地握著大嫂的手。我感到大嫂的手既陌生又新鮮,大嫂那雙為我們家操勞了半輩子的手,雖然是那樣的粗糙,但卻又是那樣的溫暖,我的心禁不住顫栗了。
從那以后,如果我有出差的任務,不管是去時還是回來后,第一件事就是給大嫂打電話報平安。
閑下來時回到家,總和大嫂有說不完的話,大嫂對我說的每句話,都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大嫂幾乎和我什么都談到了,惟獨沒有談到過血緣問題,沒有談到過她這些年為我的付出,雖然她疼我如同己出,但話題一觸到她為了我至今也沒自己的孩子時,她就會很巧妙地避開話題。后來我知道了,大嫂當年在做了流產手術后,因為過度勞累和營養趕不上,失去了生育能力,大嫂把自己的痛苦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從沒在我面前提起過,如果我再要繼續問下去,無疑是在拿刀子割她的心。
我心里暗暗發誓,此生此世,一定要用全部的愛去報答我的大嫂。
二哥工作后,在大嫂的操辦下,也于前年成了婚。轉眼間,大嫂已是五十歲的人了。在大嫂生日即將到來時,我打電話和二哥商量,一定要為大嫂好好過一次生日,二哥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
大嫂生日那天,我專程回到老家,在當地一家豪華大酒店為大嫂訂了幾桌酒席,并邀請了許多親朋好友來為大嫂的生日湊興。我特地去花店為大嫂精心挑選了一大束康乃馨,那鮮艷的花瓣水靈靈的,就像大嫂年輕時的笑臉那樣好看。當我雙手捧著鮮花,慢慢走到大嫂面前,把康乃馨深情地獻給她,又輕聲為她獻上一曲生日祝福歌時,大嫂此時激動地淚流滿面,不住地點頭,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望著大嫂那爬上臉的皺紋和已花白了的頭發,過去了的那些時光在我腦海中不斷閃現,此時我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下子就跪在了大嫂面前,對著大嫂喊了聲:“大嫂呀,您就是我的親媽,我要永遠孝敬您。”在場所有的人都被我突然的動作搞懵了,大家面面相覷,好久好久,人們忽然明白了,頓時,掌聲如暴雨般地在酒店大廳驟然響起,大嫂更是不能自已,用手擦拭著不斷流出的淚水。
大哥和二哥站在一旁,看著眼前的場景,也都悄悄在抹著眼淚……責編/袁冰 yuanbingxinwe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