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出嫁

公元2007年4月21日，農歷三月初五，是我的三妹出嫁的日子!

定下這個日子的時候，父母親和三妹就躲在臥室里暢談通宵，還抱頭哭了一場，但哭歸哭，三妹終究還是要做他人的新嫁娘的。所以，父母親只得傷感一陣后，為三妹精心準備嫁妝。

三妹是父母親最小的孩子，都說娘疼斷腸兒，這話一點都不假，再說三妹的婚事也是父母親正兒八經辦的第一場婚事，也許還可能是唯一的一場婚事。因為我的婚事父母親不同意，甚至是無一切代價的反對，所以辦理的很倉促，也沒有按照常規的嫁娶儀式辦理，二妹和男朋友現在都還在讀書，估計要到30歲才能結婚，當然，二妹的婚禮也只準備將宴請兩家朋友親人一起來吃頓便飯罷了，所以，三妹的婚禮父母親都準備的十分周全細密。

母親為三妹置辦了一整套完整的家什，大到被子棉套，小到針線紐扣。早早的，母親就將三妹的嫁妝堆放在客廳的中央，像小山似的，滿滿一屋子。

20日，是我們家的日子，也就是鄉俗“戴花酒”的日子，三妹一直沒有出房間。宴席上的忙碌，都是我和父母打理的。晚上，客人散去，我們一家人才坐在一起說話.三妹依然不出聲，父親一直沉默著，只是偶爾嘆一口氣，或說幾個字。母親則淚眼婆娑，嘮嘮叨叨的說著女人的三從四德，說做了別人家的媳婦，不比在自己家做姑娘，不要耍小性子，要明道理，識禮儀，知書達理，要孝順公婆，服侍丈夫，教養孩子什么的。三妹一言不發.我也只靜坐在三妹旁邊，不多說話。我雖然不比舊時的女人，明白三妹是結婚，還是能“常回家看看”，但我仍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感，心，陡然間被掏的空空的。

三妹，明天就要出嫁了，就要離開我們家了。我一直這樣想。

兒子是不知道將要發生什么事情的，他一直纏繞著三妹蹦來跳去，并不時的說，三姑姑，你今天真漂亮。三姑姑，你穿紅色的裙子好看，我喜歡你天天都穿這裙子。有時候，他還會在母親為三妹準備的嫁妝前摸來摸去，尋找他最喜歡的被子。兒子的跳躍是此刻我們家唯一的一縷歡快陽光。

客廳的茶幾上，燃著妹夫家送來的一對大紅蠟燭。紅紅的火苗，和著雪白的日光燈，將整個屋子映成金黃色。這燈光，也只有在此刻才會出現，燭芯的閃閃蠕動，發出一種只有在離開時刻才有的傷感情愫，將整個婚禮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散發著瑰麗的光環。蠟燭是早上妹夫家下書來時點燃的，它要一直等三妹出嫁離開家后才能完成它的光榮使命。母親一直加倍用心的呵護著蠟燭，我明白，母親是將三妹一生幸福都寄托在那跳躍的燭焰上。

整個氣氛被這個金黃色的燭光點綴的憂傷而沉靜。突然想起母親交給我的任務，就是背三妹出門，按照我們白族的習俗，姑娘出閣，一般都是由兄長或弟弟背的，但我們家沒有男孩，父母只生我們三姐妹，所以背三妹出閣的差使就落到了我的肩上。當然也是為了緩和這種憂傷的氛圍，我讓三妹站起來，爬在我的背上，試試三妹重不重，看我能否背起。三妹嬌羞的站起來，爬上了我的背。

還好，不重，能背動。

放下三妹的瞬間，我和三妹都嗚咽了。

我強忍住淚水兇殘霸道的沖擊.

通宵無眠。第二天清晨六點，三妹就在幾個好朋友的陪同下，盛裝了。穿了婚紗的三妹格外嫵媚。兒子一直纏在三妹的身上，不肯離開。也許，他似乎也觸到了一種離別的氣氛吧。可幼小的他，又能明白多少呢?懂得多少呢?

嗩吶一聲長鳴，迎親的隊伍來了，母親開始哭泣。

按照一整套完整的禮儀舉行儀式后，三妹就可以走了。

我披上一塊紅絲綢，將三妹用手托上了我的背，妹夫扶著我的手臂，拉著三妹的手，比我還緊張，我估計，他是怕我把他的新娘子摔倒吧。出門的瞬間，三妹在我的背上哭泣了起來。

我感覺到了三妹的顫抖，也感覺到了三妹的幸福，此刻我離三妹的幸福也最近。

從四樓到一樓，一百二十級樓梯臺階，我走得很慢很慢，不是我背不起，而是想將這分別的時刻延長。我想起了小時候背三妹的情景。那時，她好小。肉肉的，嫩嫩的，我一背上她，就擰她露在外面的小屁股.惹得三妹在背上咯咯發笑。今天，三妹要出嫁了，是我，大姐姐，背著她出門的。背下了樓，我就將三妹送往了通往幸福驛站的起點。

樓下，姨媽已經將椅子擺放好了，白族習俗，女兒出嫁時，是不能穿娘家時的鞋的，因為，這鞋上沾著娘家的土，必須在背出大門后，腳不落地換上婆家的鞋。我將三妹放在椅子上，三妹開始換鞋，脫掉做姑娘時的鞋子，換上新鞋子，這鞋子一換，就意味著三妹從此將不再是我們家的人了，她只是我們家的女兒，是嫁出門的女兒，她就要開始新的生活！這時，一米陽光突然透過8層高的房頂，斜劃下來，照在三妹身上，潔白的婚紗立刻發出璀璨的光芒，晶瑩，閃亮!

花車是輛白色的帕薩特。接三妹來的四個美麗少女，擁著三妹入了車內，兒子也不甘示弱，緊緊的抓住三妹的婚紗不放，并在嘴里一直叫著三姑姑，三姑姑。妹夫只得將三妹抱在身上，再讓三妹將我那調皮的兒子抱在身上，三個人同時坐在副駕駛室里。

當然，妹夫想要將三妹娶到家里，也是有一定難度的.當迎親的花車始進我們所居住的聯社大院時，那大門是敞開的，長驅直入，但新娘子上了車，要開出去，大院的大門可就緊緊地關閉著，任開道的婚車怎么按喇叭，也是枉然。那一幫姑娘小伙才不管你新郎倌急不急呢。想想看吧，我們聯社的女兒，能就這樣白白的嫁給你小子嗎？怎么著也得給一點顏色瞧瞧吧，叫他明白，要好好待我們聯社的女兒。

妹夫急了，跑來，找我求援，姐姐幫我。我笑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去給他們喜煙和喜糖吧，他們會放你的。

敬喜煙發喜糖。終于出了聯社大門。

我的三妹，就這樣離開了她生活了25年的小家，成了他人的新娘、媳婦。

愿三妹幸福永遠!

后記：我帶著兒子一直將三妹送到了妹夫家，回來時，三妹和妹夫下樓送我們上車回家，一上車，兒子就警覺到三妹沒有上車，馬上對站在車旁的三妹大叫道：“三姑姑，快上車，和我們一起回家，別要爺爺奶奶在家等啊，不然爺爺奶奶會罵你的”。三妹笑了，含著眼淚。見三妹不上車，兒子又對妹夫說：“叔叔，快讓我三姑姑上車，你明天再來我們家看她吧”。依然不見三妹上車，兒子急了，哭道：“我要三姑姑，我要三姑姑陪我回家”。“不哭，寶貝，從今天起，你三姑姑就是袁叔叔家的人了”。我哄著兒子，卻使兒子哭的更兇了，只得騙兒子說：“三姑姑明天回家”。兒子才停止哭聲，當然，三妹第二天是要回娘家的，習俗稱之為回門。這也不算是騙兒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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