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愛情謊言

不知是第幾百幾十幾個日日夜夜了，奶奶一直守護在爺爺的病床旁。看著爺爺那張被病魔折磨得不忍目睹的臉，奶奶肝腸寸斷。

爺爺患了絕癥，醫生瞞著他，奶奶也瞞著他。但后來還是讓爺爺知道了。知道真實病情后爺爺變得萎靡不振，偶而又大發脾氣。他跟奶奶已一起度過人生的50個春秋。50年來，他們相濡以沫，相敬如賓。但天不酬情，病魔卻不能讓他們相依百年。

半月前，醫生說，爺爺怕是不行了，讓我們帶他回家靜養。回家的那一刻，鼻子一酸，奶奶就淚雨滂沱。奶奶不讓我們插手，她親自將爺爺帶到臥房，替他收拾好房間，然后將窗臺上擺滿了大盆大盆的百合、秋菊、君子蘭花。奶奶說，時間不多了，也得讓他活得個鳥語花香。然后，奶奶日復一日地細細地替爺爺溫藥調羹，像疼孩子似的瞅著他一口一口服下那些濃濃的藥湯。

爺爺說，不必了，我都這樣子了，即使弄來靈丹妙藥又能怎么樣呢？

但奶奶卻凄苦地笑了笑，什么也沒說。只是溫藥的瓦罐，依然飄出淡淡的藥香。

又一天早上，奶奶端著藥湯走進爺爺的病房。看得出爺爺的病情已明顯惡化了，額頭上有大顆大顆的汗珠滲出，臉部肌肉也抽搐變形。忽然，爺爺劈手過來，一把打碎了奶奶手中的湯碗，大聲罵著說，讓我死，讓我去死吧，我再也不要喝這些亂七糟八的黃連湯了！

這個時候，奶奶就哭了。有辛酸，更多的是屈辱。

要死你就去死吧，我再也不管了，每天這么服侍你，我容易嗎？呆了片刻，奶奶嗚嗚咽咽的哭訴起來，一邊哭一邊撿拾著滿地的瓷渣。

看著奶奶傷心的表情，爺爺一下子傻了。瞅著她的臉，大約三分鐘后，他的淚也下來了。他抓住了奶奶的手，用她的手去連連抽打自己的耳光。

我不是人，你打我吧，狠狠地打。爺爺一邊用她的手抽打著自己的耳光，一邊胡言亂語地說。果然，奶奶怒吼了，大罵著說，好，那我就打死你……她揚起了手，剛剛舉到半空，卻又無力地垂下。奶奶一把抱住了爺爺，淚如泉涌。爺爺也哭了，倆人抱住一團，眼眶都紅紅的……

嗨，給我弄點藥吧，安眠藥，如果到了那邊，我會保佑你的。有一天，爺爺突然輕聲地求奶奶。但奶奶卻凄涼地笑了笑，搖搖頭離去。

那一天，爺爺吃力地從床上爬了起來，蹣跚著摸到廚房，拾起了一把鋒利的水果刀。他咕嚨了一聲，執著那把刀，呆了片刻，就向手腕扎去。但就在這個時候，奶奶進來了。天哪，你瘋了嗎？奶奶撲過來，奪下水果刀，淚流滿面。

鬧著玩玩的……爺爺傻傻地笑了笑，只得重回病房。往后，爺爺打消了尋死的念頭，但疼痛卻一天比一天加劇，弄得他整天都小聲地咕嚕些什么。咕嚕些什么呢？我們不懂，奶奶卻懂了。奶奶說，這老家伙，他是怕留下我一個人，他不放心哪！

往后的日子，奶奶與爺爺總是寸步不離左右。已整整三天了，爺爺沒有進食一點兒任何食物。整日整日，他都用無神的眼光盯著天花板發呆。看著爺爺那不忍離去的眼神，奶奶只是唏噓嘆氣，背著我們偷偷地抹眼淚。

有一天，我們幾個孫子輩的晚輩去探望爺爺，剛到房門，聽到他們在對話。

你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奶奶說。

爺爺微笑著，斷斷續續地回答道：你何必……明知故問呢？你……應當知道的……我是舍不得你……

爺爺還想要說點什么，奶奶卻用手封住了他的嘴。奶奶哽咽著說，其實，我不值得你這個樣子的。這么多年來，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要告訴你，卻一直不敢啟齒。我怕說出來，這一輩子你再也不理我。30年前，你去南方一個城市出差了，有一個人闖進了我的生活。后來，你回來了，雖然給了我百般的呵護，但我卻不能忘掉他，時時夜里夢見他。一年前，我甚至還打聽了他，知道那個人就居住在這座城市，至今還活著……

聽完這話，站在門外的我們這些晚輩們都呆了。爺爺似乎也呆了。小蘭，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良久，爺爺方才吁了一口氣，問奶奶。

“小蘭”是奶奶的名字。多少年來，一聲“嗨”，已代替了爺爺所有的對奶奶的稱呼。這個久違了的名字，突然從爺爺的口中迸出，熟悉而又陌生。奶奶強忍住噴涌而出的眼淚，沉沉地點頭。

三天后，爺爺欣慰地離開了人世。我走之后，你如果感到寂寞，可去找那個人，一起聊聊天，也好過一個人……爺爺又咕嚕著，但臉上卻帶著笑。

奶奶也笑著，但那眼淚卻再也抑止不住，濕透了衣襟。我們分明聽見她偷偷地一個人在自語：傻瓜，我那么老實的一個人，哪有什么人哪，我是不忍看你繼續為我掛牽啊！

突然間，淚水也便掛在了我們的臉上。我們懂得了，原來，世間有一種謊言愛情，也是如此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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