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伴侶,格拉迪整日沉浸在悲傷和痛苦之中,終于,就在我們換車之后的第八天,它郁郁而終了。
那天,我看到一只灰色的非洲鵝站在我爸爸的敞篷貨車后面,正注視著車身上那寬大的且閃閃發(fā)亮的鉻合金的保險杠,瞧它那全神貫注的樣子,很顯然,它已經(jīng)深深地陶醉在它從保險杠上所看到的那一切之中了。只見它一會兒用嘴整理整理身上的羽毛,一會兒又伸著長長的脖頸,左看看,右看看,偶爾還會拍打幾下翅膀,就像是在為自己那自鳴得意的自言自語加上標(biāo)點符號似的。哦,這情景真是太有趣太不可思議了!
大約過了四個小時之后,我注意到那只鵝仍舊站在那里。“這真是太古怪了,”我想。從小到大,我還從未見過鵝竟然會有如此奇特的行為呢!于是,我就去問爸爸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爸爸,”我問道,“那只灰老鵝整天都站在您的敞篷貨車旁邊。您知道是什么原因嗎?”
“哦,我當(dāng)然知道了,”他毫不遲疑地答道,“那是格拉迪。大概就在一年前,它失去了它的‘妻子’,沒有了‘妻子’,它感到非常孤獨。剛開始的那一個月里,它幾乎每天都在農(nóng)場里到處尋找她。直到有一天,當(dāng)他從我的敞篷貨車前經(jīng)過的時候,偶然從那閃閃發(fā)亮的保險杠中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身影。我猜他一定是認(rèn)為自己找到她了。”說到這兒,爸爸吃吃地笑了笑,笑那只呆頭鵝的想法。但隨后,他又補(bǔ)充道:“因此,從那以后,它每天都來這兒陪她。至少我是完全肯定它是來這兒陪她的,如果不是這樣,那就是它自己愛上自己了!”
其實,這只鵝在世界上并不孤獨。因為,在農(nóng)場里還有另外十只鵝。每天晚上,爸爸都會不辭辛苦地把它們關(guān)進(jìn)鵝圈里,以確保它們不會成為經(jīng)常在附近出沒的狐貍們的晚餐。每天早晨,這群鵝們都會擠在它們的安全圈門前,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翹首企盼著爸爸來把它們放出去,這樣,它們就可以在農(nóng)場里四處游蕩了。但是,格拉迪卻與眾不同,它更喜歡與它的“妻子”待在一起。每次當(dāng)它從鵝圈里出來之后,它便獨自離開鵝群,邁著它那搖搖擺擺的步伐,“飛快地”來到我爸爸的敞篷貨車停放的地方,然后,它就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敞篷貨車上那閃閃發(fā)亮的保險杠,并且,興高采烈的嘴里喋喋不休地說個沒完,也許,它是在向它的“妻子”傾訴它們分離之后的相思之情吧。
“格拉迪整天都在那兒陪它的‘妻子’,難道它自己就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嗎?”我好奇地問爸爸道。
“應(yīng)該沒有,因為,它認(rèn)為自己的伴侶就在那兒,”爸爸答道,“它對她非常忠誠。”
這時,這只鵝對它伴侶的那份真誠的愛不禁激起了我濃厚的興趣。它對它伴侶的愛是如此強(qiáng)烈,甚至在她離去之后,它還是堅定不移地徘徊流連在與她貌似的影像旁邊。“爸爸,”我?guī)е鴱?qiáng)烈的好奇心問道,“您為什么這么肯定格拉迪天天這樣不遺余力,無所顧忌,就一定是在思念它的‘妻子’呢?”
“其實這一點兒也不難理解,”爸爸實事求是地答道,“在自然界中,所有的東西都是成雙成對的。想找一個伴侶是一切生物與生俱來的天性。異性之間的結(jié)合,使得彼此能夠互相分享快樂,分擔(dān)憂愁,使得你能夠與除你之外的另外一個生命建立聯(lián)系,從而使得生活有了意義。”他一邊說著,一邊把目光從正忙著與它記憶中的“妻子”傾訴衷腸的格拉迪的身上轉(zhuǎn)移到其它正成雙成對地在農(nóng)場里漫步的鵝身上,“我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也都會去找尋一個屬于自己的伴侶,而且,即使是經(jīng)歷過失去的痛苦或者是在找尋的過程中歷經(jīng)無數(shù)心碎的時刻,我們也不會放棄。”
聽著爸爸這番充滿深情、富有哲理的話語,我不禁被深深地打動了,而那些如煙的往事也不禁又浮現(xiàn)在眼前。曾幾何時,在我們所經(jīng)歷過的那些最快樂或者最痛苦的日子里,我們通常都會去找與我們最親近的人,然后,向他們傾訴我們的快樂與痛苦,與他們一起分享我們的甜蜜與辛酸,正因為有了這樣的傾訴與分享,這種體驗才會更加深切。記得在我女兒出生的那一刻,我簡直欣喜若狂,但那種欣喜并不是完整的,直到我看到孩子父親眼中閃耀著的那無比的喜悅的時候,我的這種體驗才得以完整。如今,我的女兒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了,就在上個星期,她回家來看望我。當(dāng)她把一大束鮮花遞給我的時候,我注意到她正全神貫注地觀察著我的反應(yīng)。當(dāng)我接過那束美麗的鮮花,我仿佛陶醉了,陶醉在那美麗花兒的芬芳中了,其實,更加令我陶醉的是女兒送給我鮮花時的樣子。見此情景,女兒的雙眼頓時閃爍起熠熠的光芒,臉上也綻開了甜美的微笑。當(dāng)初給我買花兒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興奮不已了,而此刻看到我收到花兒時的那種幸福的樣子,她的那種快樂才變得更加完美。
正當(dāng)我沉醉在回憶中的時候,爸爸的聲音打斷了我。只見他抬起頭仰望著天空,深情地說道:“瞧那夕陽。夕陽還是那個夕陽,但是和你媽媽一起觀賞的時候,就比我現(xiàn)在一個人看的時候要顯得更加美麗。”
那天稍晚一些的時候,在我趕飛機(jī)回家之前,我的兩個弟弟到農(nóng)場來看我。那時候,格拉迪還站在敞篷貨車那兒,注視著保險杠里它的“妻子”呢。于是,我就問我的弟弟他們對這只鵝的舉動有什么看法。他們的看法和我爸爸的一樣,都認(rèn)為那是很自然的事情。
“ 哦,這兩只鵝可真是奇特的一對!”我的弟弟蒂姆看著格拉迪與自己的影像為伴的樣子,不禁笑道,“他們的愛情還在繼續(xù)!”
“那,對這種行為你如何解釋呢,蒂姆?”我指著那只鵝問道。
“哦,”蒂姆說道,“在自然界里,你隨時都會看到這種現(xiàn)象。而且,那只母鵝是格拉迪最好的朋友,忠誠的伴侶。他們一起在池塘里游泳、覓食,它保護(hù)著她免受其它食肉動物的攻擊。我說的這些雖然有想象的成分,但都是真的。你沒有看過它追趕狗的樣子,那樣子你根本就想象不到。當(dāng)狗靠近母鵝的時候,它就伸長了脖子,扯著喉嚨,‘嘎嘎’直叫,并且拍打著翅膀,勇敢地向狗沖去。可以這么說,那只母鵝就是格拉迪最親愛的伴侶,就像你看的那樣,可憐的老家伙,它一定非常想念她!”蒂姆的這番話深深地打動了我。我不禁想起了幾年前,在為他的結(jié)婚儀式而印制的節(jié)目單的封面上,他挑選了《圣經(jīng)》中的一句詩印在了上面,那句詩是“我要使他們有合一的心”。因此,剛才的那番話從他的嘴里說出來真是再適當(dāng)不過了。
“格拉迪確實非常想念它的伴侶,”我的弟弟馬克贊同地說道,“這不禁使我想起了去年11月份發(fā)生的一件事情。那天早晨,我駕駛著汽車去上班,途中看到一頭雌鹿被一輛小汽車撞倒了,躺在了路邊。于是,我停下車,想看看它是否還活著。但是,當(dāng)我走下汽車的時候,卻聽到從附近的草叢里傳來了一陣‘沙沙沙’的聲音。我循著聲音看過去,發(fā)現(xiàn)原來是一頭身上長著六個斑點的成年雄鹿正站在那里,雖然,它看到了我,但是,毫無疑問,他卻并沒有本能地選擇逃離。
“雌鹿已經(jīng)死了。當(dāng)我駕車離開雌鹿的時候,從汽車的后視鏡中,我看到那頭雄鹿從灌木叢中走了出來,走到雌鹿跟前,俯下頭去,用鼻子聞著它的臉,并且,還用蹄子輕輕地推它,那樣子好像是希望它能盡快站起來,然后和它一起走進(jìn)樹林似的。就這樣,每隔幾秒鐘,它都會抬起頭來,警覺地四處張望片刻,看看周圍有沒有危險,然后,又會低下頭去,用自己的方式去呼喚親愛的伴侶。看著它的樣子,我決定把車停到路邊,仔細(xì)地觀察一會兒。通過觀察,我發(fā)現(xiàn),每隔大約半分鐘,這頭雄鹿都會退回到灌木叢中,但是,讓人想不到的是,不大一會兒,它又會再次來到雌鹿的身邊,試圖將它喚醒。
“那天晚上,在我下班回家的路上,當(dāng)我駛近早晨看到那頭雄鹿的地方的時候,果真又看到那頭雄鹿仍舊守護(hù)在雌鹿的身邊。于是,我又停下車來,仔細(xì)地觀察著那一切。只見那頭雄鹿仍舊站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早上我所見到的那些動作。但是,當(dāng)暮色漸漸地籠罩在它身上的時候,它似乎最終接受了雌鹿已經(jīng)死去的事實。這時,只見它猛地?fù)P起頭,沖著天空發(fā)出幾聲凄婉的悲鳴,然后,飛快地沖進(jìn)了樹林。我想,如果不是因為黑暗的降臨,如果不是因為黑暗的危險越來越大,它可能還不會離開它心愛的伴侶。”
但是,格拉迪最后還是認(rèn)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實質(zhì),得出了它的伴侶已經(jīng)不在世間的殘酷的結(jié)論。那是在我離開爸爸的農(nóng)場十個月之后的事情。那時,我的父母用那輛敞篷貨車換購了一輛轎車,這樣更有利于他們一起舒適地駕駛著汽車共度時光,也許他們還可以前往其他的地方去一起看夕陽,那樣一定會比坐在自家的門廊里看到的要更加美麗更加絢爛吧。
“爸爸,”我問道,“格拉迪覺得你們那輛新車的保險杠怎么樣?”
“哦,”爸爸答道,“新車的保險杠是裝飾著玻璃纖維的,它可不像原先那輛車的那么明亮如鏡。正因為如此,格拉迪又一次失去了它的‘伴侶’。它幾乎又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找遍了整個農(nóng)場。它那悲哀的嘶鳴以及呼喚伴侶的叫聲幾乎吵得我們發(fā)瘋。它幾乎找遍了每一叢灌木每一處建筑物,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它根本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那么,格拉迪溶入到鵝群和其它的鵝交朋友了嗎?”我問道。
“沒有,”爸爸喃喃地說,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一絲憂傷,“找不到伴侶,格拉迪整日沉浸在悲傷和痛苦之中,終于,就在我們換車之后的第八天,它郁郁而終了。”
聽了爸爸的話,一種酸楚難過的感覺頓時襲上心頭,淚水也頃刻間盈滿了雙眼……
(鄭寧摘自《家庭主婦報》文/秋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