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謙
西晉的惠帝司馬衷,人稱“白癡皇帝”。天下災荒,百姓沒有飯吃,他就問大臣:“何不食肉糜?”聽到池塘里蛤蟆叫,就問侍從:“這些蛤蟆是官家的,還是私家的?”侍臣們只好回答說:“養(yǎng)在官田的就是官蛤蟆,養(yǎng)在私田的就是私蛤蟆。”
其實,有很多皇帝是分不清官和私的。從大道理上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皇帝富有天下,何必分清哪些是國家的,哪些是自己的呢?但實際生活中并不如此。因為,皇帝每年的開銷都是有預算的,超過預算,他就得向掌管財務的大臣張口要,這會令他很不爽。明君不存在這個問題,因為明君能制欲,就是限制自己的欲望,他本人及后官的全部開支不會超過預算;可是如果遇到一個樂于揮霍、樂于賞賜、沒有預算概念的皇帝,就麻煩了,他覺得全天下的財富都是為了奉養(yǎng)他一個人,所以,他張口要起東西來,就像一個被寵壞的孩子一樣,沒完沒了。在這種時候,他已經(jīng)分不清國家和個人,或者說是忘了國家,只有個人了。而最后的結(jié)果是什么呢?是他在短期占有了國家的財富之后,又拱手把這些財富送給了別人。這是一筆饒有趣味的賬,皇帝們算了一代又一代,真正算得清的沒有幾個。
面對這筆賬,唐太宗曾經(jīng)打過一個很形象的比喻,他說:“齊后主、周天元皆重斂百姓,犀自奉養(yǎng),力竭而亡。譬如饞人自啖其肉,肉盡而斃,何其愚也!”還說過:“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若損百姓以奉其身,猶割股以啖腹,腹飽而身斃。”應該說,這種認識是很深刻的。但是,架不住時間一久,人容易麻痹。唐太宗也不例外。太平日子長了,他也想著游獵、收藏珍奇寶物等。這時,他的大臣就會站出來提醒他。魏征說隋煬帝“驅(qū)天下以從欲,罄萬物而自奉,采域中之子女,求遠方之奇異。宮苑是飾,臺榭是崇,徭役無時,干戈不戢”,結(jié)果呢?“令宮觀臺榭,盡居之矣;奇珍異物,盡收之矣;姬妾淑媛,盡侍于側(cè)矣;四海九州,盡為臣妾矣。”用意很明顯,如果窮奢極欲,不好好珍惜,您和高祖打下來的江山就可能被別人享用。
侍御史馬周也給唐太宗講過類似的道理:“自古以來,國之興亡,不以積蓄多少,惟在百姓苦樂。且以近事驗之,隋貯洛口倉而李密因之,東都積布帛而世充資之,西京府庫亦為國家之用,至今未盡。”
唐太宗這個人不好色,不貪財,只是偶爾玩玩鳥、打打獵、鑒鑒寶。他非常懂得“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的道理,所以他絕不干搜刮民脂民膏這樣的事。貞觀十年,治侍御史權萬紀進言說:“宣州饒州有很多銀礦,開采它們利潤很大,每年可以收入幾百萬貫。”太宗說:“我是尊貴的天子,這些東西一點也不缺乏。我只需聽取好的建議,多做能夠造福百姓的事。國家多收入幾萬貫,怎能比得上得到一個德才兼?zhèn)涞娜?”太宗當天就讓他停職回家。
但有的皇帝偏不這樣,比如明神宗朱翊鈞。國庫里的銀子即太倉銀,由戶部掌管,用于國家建設或者軍備、戰(zhàn)爭,宮廷內(nèi)庫的錢才是給皇帝花的。明神宗不管這一套,他寵愛的鄭貴妃生了兒子,他一高興,除宮內(nèi)賞賜之外,還對戶部說:“內(nèi)庫缺乏,著戶部取太倉銀十五萬兩進來!”后來嫌張口向戶部要太麻煩,干脆直接向四方派出礦稅太監(jiān),到各地開礦、征稅,從萬歷二十五年到萬歷三十四年,十年間共向內(nèi)庫進奉了五百余萬兩白銀。其實被太監(jiān)們貪污的錢更多,當時的內(nèi)閣輔臣趙志皋說他們“挾宮剝民,欺公肥己,所得進上者十之一二,暗入私囊者十之八九。”如此瘋狂聚斂財富的結(jié)果是什么呢?是激起了各地的民變。忍無可忍的市民百姓游行示威,焚燒官衙,殺死太監(jiān),把個明神宗攪得寢食不安。雖然他最后不得不撤回了礦稅太監(jiān),但皇家的信譽掃地,國家和地方的財政受到嚴重危害,明朝衰亡的導火索在此時已經(jīng)點燃7。
有資料說,明朝滅亡時,國庫里有七千萬兩銀子,而康熙帝死時國庫存銀不過七百萬兩,看來決定皇帝命運的不是財富的多少,而是人心的向背。開國皇帝大多懂得這個道理,可是越往后,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的那些皇帝上臺之后,只顧滿足自己和后宮佳麗的口腹之欲,就像法國路易國王說的那樣:“在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可惜的是,這些敗家子往往不得好死,而且至死也弄不明白官蛤蟆和私蛤蟆的最大區(qū)別是什么,實在讓人唏噓不已。
[原載2007年5月25日《中國社會報·讀史札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