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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北加入我和寒非的“二入幫”之前,我們一直都對成績牛氣人也驕傲的男生不屑一顧的。陳北當然是屬于這種類型的尖子生,坐在中間最好的位置上,不只是上課聚焦了老師的視線,連課下,都要強行將老師霸占了去。他基本上不和我們這群后排的差生們交往,即便是迫不得已有事要說,也是神情淡漠,語言簡潔,一副孤傲清高的模樣。而我和寒非,言行舉止里則全是玩世不恭,喜歡看人打架,亦從不吝惜力氣參予其中。看到美女經過從來都是大呼小叫。如果碰巧被老師看到,也無絲毫的懼怕,大不了寫份檢討,規矩兩天了事;而這對一路被師長們打擊慣了的我們來說,簡直像是吃飯塞了牙縫般,只需一個小小的牙簽,便可輕松搞定。所以,當陳北故作鎮定地將一封信放到我和寒非的面前,而后表情奇怪地轉身走開之后,我們是先來了一陣稀奇古怪的笑聲給他的。
但陳北的這封信還是被我和寒非研究了一個星期,而后在陳北約定的要見面的周末,我們將這封信撕掉,又在網上留言給陳北說,好啊,周日8 點立交橋下見哦,如果可以,記得帶上幾個美女。隨即我們便像忽略一個撲面而來的飛蟲一樣,將陳北漫不經心地給忘記了。陳北的信里,只有一句話,說,周末我要和你們一起練習飆車。語氣里透著他習以為常的冷淡和輕慢,他把我們當成了他手下的士卒。可是陳北忘了,我們是兩個道上的陌生人。他在他的領域里可以縱橫飛馳,可是到了我們這里,沒有人再把他視為要時刻尊崇的老大。
等到周一陳北過來收取作業,我和寒非嘻嘻哈哈地給他一句:抱歉啊,忘了。陳北看著我們一臉的無辜和得意,突然地將一摞作業全摔到我們面前,大聲吼道:“你們以為一句忘了,就可以把心底的輕視與自私全都干凈地抹殺了嗎?我不是你們眼中的路痞,可以任你們戲弄!”我和寒非都沒有想到陳北會朝我們發如此大的火。本以為他會不屑與我們飆車,就像每次排位置,優生們從來不肯與差生同桌,且千方百計地要擺脫掉他們一樣。可是陳北,他怎么肯丟掉面子,與我們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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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一個跟陳北很要好的女孩子在路上攔住我們,開口便道:“你們到底要不要接受陳北一起練習飆車?”我哈哈大笑說,怎么,陳北派你來威脅了么! 女孩冷冷笑道:“別以為你們一臉的高傲就能掩得住心底的自卑,不過是些雕蟲小技,有什么了不起,料定也比不過陳北的嫻熟車技!周日他等了你們一天,實在是高看了你們!”
這樣的幾句話,一下子便激起了我和寒非的斗志,士可以殺,但不可以辱。況且,是被我們向來視為敵對分子的陳北。
挑戰書是在QQ 上下的,說,如果你能比過我們其中的任何一個,那么,我們甘愿此后陪你飆車,否則,我們依然形同陌路,互不打擾。陳北灰色的頭像沉寂了片刻便閃爍起來,打開,依然只有面無表情的一句:一言為定。
比賽的地點選在一個有山坡、廢棄的鐵路及其許多天然障礙的郊區。沒有歡呼,沒有喝彩,沒有觀眾,三個人高馬大的17 歲男生在這個人煙荒蕪的市郊,展開了一場激烈但卻無聲無息的爭斗。單輪前行,山坡俯沖,金雞獨立,白鶴亮翅,諸多種自創的花樣,閱兵般倔強地展示給彼此。每一個動作里,都透著固執,漫著硝煙,帶著不服。每一次摔倒,也都會即刻翻身而起,將那疼痛和瘀青像塵灰一樣,轉身淡忘在風中。終于在最后的飛車一局里,陳北的車無意中墜入一個坑里去,連人帶車一起被摔出去很遠,不僅車胎報廢,人也站立不起來。陳北,就這樣敗給了我和寒非。
是陳北先開的口:“以后,你們可以繼續飆你們的車,我甘拜下風。”手腳已是青紫的寒非看我沒說話,扶起車子走到陳北身邊,說,讓我先載你回去。
三個人在暮色黃昏里,筋疲力盡地返回。夕陽溫柔地斜射在我們身上,秋日的風已是微涼,宛如溪水緩緩漫過我們傷痕累累的手臂,市區的繁華和喧鬧,離我們愈來愈近。可是,那一刻,我還是清晰地聽到有什么東西在心底斷裂,消融。
將陳北送至門口,我們轉身要離去的時候,陳北突然輕聲說道:“謝謝。”而寒非則頭也不回地高聲丟給他一句:“這么輕易就想結束比賽,算什么好漢,等你好了我們繼續PK,好好練吧,兄弟,爭取與我們打個平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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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比賽,此后竟是再沒有停下來。常常是一方勝了,另一方不服,繼續約了時間,展開PK。每個周末的市郊,總會有三個少年,樂此不疲地玩弄車技。有時候累了,還會躺在灑滿陽光的山坡上,瞇起眼睛,在白云下做一場小夢。生活似乎一瞬間就變得五彩斑斕,絢麗多姿。再不會把陳北當成不同道的敵人,他在我和寒非的眼里,是一個可以嘻笑打鬧的兄弟,一個沒有城府亦可以為我們保守秘密的朋友,一個在中午睡夢中常被我們吵醒,只為看某個美女的死黨。陳北,他竟可以與我們兩個差生,結為同盟,這無論如何,都像是一個夢吧。
陳北的父母首先來干擾了這場美夢。他們不僅在我和寒非打電話約陳北出去飆車時,越俎代庖地替陳北撒謊說沒空,而且將陳北的山地車強行上了鎖,盡管我和寒非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成功將鎖撬開。有一次我們在樓下大呼小叫讓陳北下樓時,他媽媽氣沖沖地探出頭來,高聲喊道:“我們家陳北是要考北大的,不像你們,以后在街頭小巷廝混;你們來請教問題可以,如果再這樣帶我們陳北往斜路上走,別怪我沒打招呼就上報你們老師!”她的這一通大喊,即刻讓許多人的視線蒼蠅一樣啪啪盯到我們滿是灰塵的臉上來。有一兩個路過的人甚至幸災樂禍地白我們一眼,丟一句惡評道:可不就是將來的馬路痞子樣!我們是被人打擊慣了的,但卻是在這句外人的嘲諷里,一顆被密實的硬殼包裹住的心突然地就掙裂開,露出鮮紅慘烈的血肉。
我和寒非只是彼此對視了一眼便飛身上車,對著陳北的父母亦或是對著陳北,宣誓般地奮力喊一句:“走啦走啦,再不來打擾啦!”轉身離開的那個瞬間,我看見陳北從窗戶里努力地探身出來,沒有說再見,卻是在唱歌,聽不清歌詞,但曲子里,卻是只有我們才懂的落寞和感傷。可是又能怎樣呢,陳北注定是不與我們同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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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很快到來,我和寒非又可以如往昔一樣,在呼嘯的寒風和飛揚的雪花里盡情領略不一般的飆車時刻,那種恣意的快樂,飛翔的真實,速度的超凡,讓我們暫時將那些不快的過往連同陳北一起凍成那屋檐下晶瑩閃爍的冰凌,在陽光下遠遠地看過去,反而忘了那些黯淡,覺得真美。
有一天雪后,我又拉了寒非去飆車。行至一家超市時,兩個人落了鎖去買水,只不過是片刻工夫,寒非的車子就莫名其妙地被人盜了去。正在咒罵之時聽到身后有人招呼,回頭便看到了陳北。有一剎那,難過和憂傷從心底浮起,但隨即便奚落道:“還不快回家學習去,否則錯過了北大,你爸媽可是會恨我們一輩子的哦。”陳北的臉微微地紅了,但即刻厚了臉皮笑道:“既然這樣,不妨送我一程,讓我早點回家為爹媽拼前程去。”
三個人就這樣略略尷尬地坐上了同一輛車子,寒非掌車,陳北在前,我在后。車輪在柔軟靜寂的雪地上壓下一道深深的印痕,像是那條在我們心里生出的裂紋。來往的行人無不側目而視,神情里的微笑竟是寬厚溫暖的;甚至有點滴的羨慕,一種對可以放縱青春的懷念和渴望。
是誰先唱的歌忘記了,只是感覺又像是回到了那半年前的明亮時光。雪后的天空是純凈的淺藍色,而我們的歌聲則穿越明凈的淺藍,直抵那最溫情最動人的內核。陳北說:“寒非,加速啊,讓我和孟凡體驗一種加速度的飛翔。”寒非果真開始提速,而陳北,則情不自禁地伸展開左臂。倒坐在后面的我看見陳北投在雪地上的影子,感觸到寒非后背傳達過來的溫度,突然地心內感動,無比堅定地將自己的右臂伸出去。那一刻,我聽到雪地上的大鳥,高叫著振翅飛向無垠的長空……
寒非的車子在第二天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家的樓下。什么也不必說,其實我們都明白它為什么會突然地消失,又安靜地回來。就像是我們三個人的情誼,不過是拐了一個彎,在下一個路口處,我們照例可以安然重逢。
編輯/ 苗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