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最廉價愉悅的人,也是最富有的人。
——梭羅
這些年來,只要一有時間去“純度假”,我一定會到巴厘島去。
我喜歡巴厘島的理由很多很多。其中當然包括一些奢侈的享受,比如美食、各國頂尖設計師爭相競技的漂亮飯店,還有他們家家戶戶對種植植物的熱愛,以及信仰天地萬物皆神明的虔誠與謙卑。
最重要的是,他們真是個快樂的民族。
“看到他們真誠地咧開嘴,笑出一排整齊的牙齒,我的煩惱也跟著蒸發了。”一位華裔的印尼導游朋友,從蘇拉威西遷居到巴厘島定居,就是因為這個理由。
在這個四季皆熱帶的島嶼上,人們很容易快樂。好像只要微風一吹,小草就會跟著擺蕩那么容易的快樂。
我也看過他們準備親人們的葬禮。雖然身穿黑衣,他們還是很快樂地在準備葬禮,似乎在說:“活夠了,回去了,在熊熊火焰中成為無形天地的一部分,是一件多么美妙的貢獻啊!”
他們要得不多,給得也爽快。隨時可以看到在“發呆亭”(家家戶戶都有的茅草頂小涼亭)里吹著微風打盹、下棋,或在門口陪羽毛油亮的斗雞曬太陽的男人,和巧妙地用沙籠在溪邊或自家門前大水溝里洗澡的女人。
那里沒有胖子,因為他們吃得少。有一回我看見一位女店員的桌上放著一塊綠色的糕點,好奇地問她:“好吃嗎?”她笑了笑,說那是她的午餐,隨即把半個巴掌大的糕餅塞給我。我受寵若驚,她說沒關系,她不一定要吃午餐。“才一百盧比(當時大概是八毛錢臺幣吧)而已!”她說。
我很少收到那么“貴重”的禮物——一個陌生人慷慨分享的仁慈。
她送我這塊糕點之前,我可并沒有跟她買任何東西。
隨時在微笑的人,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他們不必在擁有任何東西后,才決定要快樂。
最廉價的愉悅,像每個氧分子一樣活躍在空氣中。像我這樣一個“積重難返”的現代人,想要不自欺欺人地放下一切、返璞歸真是很困難的。但是他們的微笑總在提醒我:回來啊!回到生活的本質,不要只把眼睛放在世事的表殼上。
難免心事纏繞的時刻,我總想到他們的微笑。這時,我也忍不住拉開兩頰的肌肉,送給自己一個微笑。從此,憂愁很難停留太久。
你說吧,世上最值得珍藏的寶石,可比得上夕陽余光中在沙灘上流金閃爍的海水一滴?再美的雕塑珍品,可有我們在原野奔跑后,脈搏如彈奏音樂般地怦然跳躍與肌膚仿若渴愛般地呼吸美妙?
最貴重的愉悅,最容易取得。只是常常被忘記。
不在巴厘島的時候,我也養成因為廉價的愉悅而快樂的習慣。早晨,煮一杯咖啡,看著窗前麻雀嘰嘰喳喳地在綠色植物間跳躍,享受收音機中免費的古典音樂,我在我的“發呆亭”里微笑。
(趙子摘自《家報》2007年5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