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一事故中死亡的人,受害人往往因為城鄉戶口不同,獲得的死亡賠償費有著天壤之別。面對這種“同命不同價”的“城鄉差別”,本文這對農民夫婦提出了挑戰。
事件回放:
2006年暑假,陳一琴將10歲的兒子范小文送到震南文武學校習武強身。其間一個休息日,兒子隨教練下河游泳時不幸溺水,教練不但不實施有效的搶救,還隱瞞真相長達30個小時。經當地政府部門協調,死者家屬與學校簽訂了《賠償協議書》,由學校賠償¨萬元。可是,學校在支付了3萬元賠款后反悔,以死者是農村戶口,賠償金額過高為由,將陳一琴夫婦告上法庭。一樁看似平常的賠償案,由此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家里建房無心監護,10歲男童入武校
2006年6月30日,江西省樟樹市臨江鎮小學放暑假了,10歲的范小文快活得又唱又跳,可母親陳一琴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就在一個多月前,她和丈夫在鎮上建起了樓房,每天都起早摸黑地忙碌在工地上。暑假來了,誰來照顧和看護兒子呢?陳一琴犯愁了。
第二天晚上,丈夫范斌告訴她:“鎮上辦了一所文武學校,不如我們將兒子送到那里去,既能習武強身,又有人監護,一舉兩得!”看完學校的招生廣告,陳一琴也覺得不錯,便同意了。
7月5日,夫妻倆向學校交了780元錢,將兒子送到了文武學校。按照規定,學校對學生實行住校制管理,即從開學時起,逢單周只休息星期六一天,逢雙周休息星期六、星期日兩天,其他時間都在學校統一住宿管理。
盡管練武很辛苦,但范小文學得很認真,進步也很快。長得虎頭虎腦的他,也深得教練們的喜歡,他們經常帶著他下鄉搞宣傳。
2006年7月23日,星期六,正好是學校的休息日。這天清早,校長王兒平接到老家的電話,讓他務必回家幫忙把稻子割了。吃早飯時,他發現有幾個家遠的同學沒有回家,于是就交代教練陶文峰:“這幾個孩子家比較遠,父母可能不會來接了,你一定要看好他們,注意安全!”陶文峰爽快地說:“你放心去吧,我會管好他們的!”
在學校,陶文峰先帶著學生們看電視。看了一會兒沒有什么好節目,有學生提議去游戲廳玩。陶文峰覺得既然是休息日,讓學生玩玩游戲也沒有什么,就帶著6名學生,騎著自行車、唱著歌來到了鎮上的一家游戲廳。
教練帶學生游泳,懵懂少年溺水身亡
臨江夏天氣溫高達38度,師生們個個玩得汗流浹背。有學生向教練請示:“教練,太熱了,不如我們去河里游泳吧,大家涼快涼快!”按照學校的規定,培訓期間學生是不能下河游泳的。但是,在孩子們的強烈要求下,年僅19歲的陶教練動搖了。他想,天這么熱,袁河水又不深,有自己帶著他們游泳,絕對不會出事的。于是,師生7人來到了距學校2公里外的袁河水域較淺的河段。
夏日的袁河水域遼闊,河水清澈,河面上還泊著3艘挖砂船,學生們見了,紛紛摩拳擦掌。就在他們脫衣服準備下河時,5位家住臨江鎮、相約來袁河釣魚的文武學校學生也來了,范小文就是其中的一個。看見教練帶著同學們游泳,這5人心也癢癢的,紛紛放下魚竿,也要求教練帶他們游泳。
陶文峰對學生們說:“會游泳的同學下水游,不會水的同學在岸上看!”聽到教練這么說,會水的學生們一個個興高采烈地跳人袁河,向河對岸游去。范小文等3個不會游泳的學生,只好沮喪地站在岸上看。看了大約十幾分鐘,范小文也按捺不住了,在得到教練的允許后,他也下到淺水里作狗刨狀。袁河水本來不深,但是由于挖砂船經常在這里挖砂作業,使河床里布滿了許多看不見的砂洞,這些隱藏在水下的砂洞,對這群半大的孩子來說,無疑是一個個陷阱。
10歲的范小文正處在懵懂無知的年齡,看到同學們都向河對岸游去了,他也按捺不住,慢慢地劃著狗刨式向河對岸而去……
十多分鐘后,學生們玩累了紛紛上岸休息。這時,一位姓吳的同學突然發現范小文不見了。陶文峰心里開始發虛了,他迅速跳入河中,四處尋找范小文。然而,找了十幾分鐘,也沒有發現范小文的蹤跡。“他肯定淹死了!”恐懼一下子彌漫了陶文峰的身心。他既沒有力氣繼續尋找,也沒有勇氣向挖砂船上的工人呼救。因為他知道,只要這事一張揚出去,身為教練的他是承擔不起這份責任的!
于是,陶文峰把學生們都叫到一起,嚴厲地對他們說:“告訴你們,范小文死了,這事如果傳出去。讓范小文的父母知道了,你們都有責任。所以我警告你們,如果有人問范小文跟你們一起游泳沒有,你們一定要說沒有……”說完,陶文峰叫學生們把范小文的上衣、褲子、鞋分別藏在3個地方。然后,帶著10名同學各回其所。
之后沒多久,范斌正在大街上拉鋼筋,突然看見幾個文武學校的學生跑過來,就朝他們喊:“哎,看見范小文了嗎?”孩子們都不回答,只是拼命往家跑。他覺得奇怪,就把這事告訴了妻子。夫妻倆馬上放下手中的活,開著車趕到學校,正好碰到剛從袁河里游泳回來的6名學生。其中一名學生告訴他們,范小文跟教練下鄉搞宣傳去了。
夫妻倆放心地回到了工地上。直到第二天上午10時左右,范小文同學的父親打電話告訴范斌,說范小文昨天上午跟人家到袁河游泳去了。兒子不是跟教練下鄉了嗎,怎么又變成到袁河游泳去了?夫妻倆再次趕到學校問個究竟。
當時,陶文峰和王兒平都在。陳一琴問:“我兒子在不在學校,昨晚是不是在學校過夜的?”兩人都說沒在,一會兒說范小文玩游戲去了,一會兒又說被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接走了,就是不告訴他們范小文去袁河游泳的事。
夫妻倆只好把臨江鎮大大小小的網吧、游戲廳都找了個遍,依然沒有找到兒子。于是,兩人又沿著袁河上上下下地尋找。結果找了幾遍,還是無果。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只好找到打電話的范小文同學的父親。對方說:“你們先沉住氣……”接著,他把從他兒子那里得知的范小文跟隨教練游泳被淹死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夫妻倆。
協議反悔爭議又起,11萬賠款是否合理
聽到兒子的噩耗。夫妻倆如同晴天霹靂,陳一琴還沒聽完就昏倒在地……夫妻倆冷靜下來后,一邊向當地公安部門報案,一邊請了船沿河打撈兒子的尸體。下午3時左右,范小文的尸體才被找到。當時尸體已經變形,慘不忍睹。此時離孩子的死亡時間已近30個小時。
直到這時、教練陶文峰才不得不承認,范小文是跟他下河游泳時出事的。事故發生后,為了替死去的兒子討回公道,陳一琴夫婦忍著心頭巨大的悲痛,不停地向當地有關部門反映。陳一琴認為,學校教練未經學生家長同意,擅自帶學生下河游泳,特別是當范小文溺水后,不但不實行有效的搶救,而且還故意隱瞞溺水實情不報,甚至還教唆學生藏起范小文的衣服,以致范小文錯失搶救的時機,其性質十分惡劣。而陶文峰是震南文武學校雇請的教練,其行為代表學校,因此,文武學校對范小文的死亡負有責任,應該對他們給予賠償。
于是,文武學校的教練陶文峰和校長王兒平,被當地公安機關叫去接受調查。25日晚11時許,在當地公安部門和政府的調解下,雙方簽訂了一份《賠償協議書》:學校賠償死者家屬的所有費用共計人民幣11萬元。然而,王兒子在支付了3萬元的賠償后,多次要求陳一琴夫婦重新修改協議。王兒子認為,《賠償協議》是死者家屬以脅迫的,手段訂立的,簽訂協議時,死者家屬還隱瞞了范小文農村戶口的事實。按照當地的生活水平,農村戶口的10歲孩子死亡的所有賠償金只有5萬元左右……
2006年11月22日,王兒平和父親王水桃一紙訴狀將死者家屬告上樟樹市人民法院,請求法院撤銷《賠償協議書》。樟樹市人民法院審理認為,王兒平雇請的教練陶文峰,雖未直接從學校帶范小文到袁河游泳,但是,范小文等學生與陶文峰帶去游泳的學生在河邊相遇后,一起到袁河里游泳,陶文峰對參與游泳的學生均有管理、保護的職責,因陶文峰未履行好職責,造成范小文溺水身亡,王兒平、王水桃作為陶文峰的雇主,應對此承擔賠償職責。
法院還認為,范小文雖然是農村戶口,但他生前一直居住在城鎮,可以按經常居住地更高的標準確定賠償。雙方達成協議賠償11萬元,并未超出賠償標準。該協議應是雙方真實意思的表示。2007年1月18日,樟樹市人民法院作出判決:駁回王兒平、王水桃的訴訟請求。
法院的判決,在江西的法律界掀起軒然大波,有部分人認為法院判決的賠款過高。王兒子、王水桃不服,于7日后向宜春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了上訴。宜春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后認為,上訴人提出陶文峰帶學生游泳屬個人行為,其對范小文的死亡不承擔責任,理由不充分,不予采納。上訴人提出雙方簽訂的賠償協議是在逼迫和被上訴人隱瞞范小文農村戶口的情況下簽訂的,要求撤銷該協議。經審查,雙方簽訂的賠償協議是在樟樹市臨江鎮政府、臨江公安分局的主持下簽訂的,是雙方當事人的真實意思表示:且范小文在城鎮居住一年以上,應以居住地生活標準作為賠償依據。對上訴人要求撤銷協議的請示,法院不予采納。
5月29日,宜春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作出終審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文中人物為化名)
點評:
本案是江西省第一例打破城鄉差異的法律判決,較之過去的“城鄉
近年來,我國各地相繼出現了一些在同一個侵權行為中死亡,受害人因城鄉戶口不同而獲得的死亡賠償費相差巨大的情況。最高人民法院2003年12月通過的《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明確規定:死亡賠償金按照受訴法院所在地上一年度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或者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標準,按20年計算。以2006年為例。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11759元,農村居民可支配收入為3587元,死亡賠償金相差16萬多元。這就是產生所謂的“同命不同價”的原因所在。
目前,社會對“同命不同價”的現象比較關注,各地法院也在做積極探討,如重慶、河南、山東、安徽等省市高級法院都發布了指導意見,規定凡在城鎮有經常居住地,且其主要收入來源地為城鎮的,有關損害賠償費用根據當地城鎮居民的相關標準計算。這都是以省級法院正式文件的形式作出農村戶籍人口與城鎮居民要“同命同價”的相關規定。據悉,最高法院也正在協調各方面意見,考慮就人身損害賠償出臺新的相關司法解釋。
今年3月28日,我國頒布實施了《國家賠償法》及《國內航空運輸承運人賠償責任限額規定》前者規定凡需要國家賠償的,不論死亡人的戶籍如何、在何地區,均按照一個標準——國家上年度職工年平均工資計算死亡賠償金。后者規定將空難死亡賠償金提高到40萬元,死亡賠償金一律按我國城鎮居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計算。30年為限。這兩部法規無疑是對“同命不同價”的首次破冰。(安徽眾城高昕律師事務所律師 劉靜潔)
(責編 俞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