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人舉報畫家洗罪重生

2007年5月17日，有著“國畫葡萄第一人”美譽的重慶畫家方凌接到喜訊：在全國的美術作品大賽中，他的畫作《碩果累累》奪得金獎，并被中國郵政總局印制成明信片，全國發(fā)行。方凌親手將獎杯和證書交給妻子王節(jié)，潸然淚下。

正是這個女人，拯救并成就了他的藝術生命；也是她，當得知他曾是一個三次越獄的逃犯時，親手將他送進了監(jiān)獄，又用真愛、忠誠的等待，徹底改寫了他灰暗、絕望的人生。

讓我卸下你心靈的枷鎖

王節(jié)1968年出生在重慶市一個工人家庭，在重慶一家機床廠當工人。1988年，她嫁給了同是工人的丈夫。但因為丈夫酗酒，1990年，王節(jié)擺脫了噩夢般的婚姻。離婚后的王節(jié)因為喜歡文字，結識了不少文友。

1996年12月，王節(jié)到一個要好的朋友家里參加聚會。大家都在唱歌、跳舞，王節(jié)則安靜地坐在一個角落里。她不經意抬頭時，與蜷縮在沙發(fā)一角的方凌的目光不期而遇。兩人攀談起來，方凌對于文學和藝術的一些獨到見解，給王節(jié)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方凌對恬靜的王節(jié)也非常欣賞。

1997年春節(jié)，王節(jié)和幾個文友一起到方凌的出租屋。一進屋，王節(jié)就被方凌掛在家中的作品吸引，他的作品無一例外都是葡萄，他筆下的葡萄仿佛被注入了靈性。

王節(jié)問：“為什么要專畫葡萄?”方凌說：“葡萄是水果中形狀和色澤都最為美麗的，它溫和、通透又極富質感，像極了一顆玲瓏的心。”

王節(jié)對方凌肅然起敬，內心涌起異樣的情愫。1997年下半年，兩人談起了戀愛。

1997年10月的一個周末，王節(jié)和方凌在公園散步，一個青年騎著摩托車把王節(jié)撞倒。王節(jié)還沒站起身，青年就走過來大罵，還用力將方凌推倒在地。方凌的額頭頓時鮮血直流。青年的叫嚷引來不少行人觀看，方凌卻一邊大聲向人群宣稱是自己有錯，一邊爬起來向青年道歉。見狀，那青年又提出賠償100元車輛損失費，方凌也急忙掏腰包。

方凌的卑性讓王節(jié)看得心里發(fā)酸。這次事情后。王節(jié)一個禮拜都沒再去看方凌，而方凌也沒找她。周末，放心不下的王節(jié)又來到方凌的出租屋。沒想到，方凌打開門見是她后，又關上了門。王節(jié)氣惱不已，繼續(xù)敲門。

五分鐘后，門開了。方凌捂著臉，痛哭著說：“你是個好女人，可我沒有資格和你交往。”

方凌1955年出生在四川省豐都縣，自小酷愛畫畫，尤其愛畫葡萄。1978年，他從四川大學畢業(yè)后，被分配到重慶電熱毯廠銷售科上班，1980年與同學趙雪梅結婚，2年后，兒子出生。1988年，全國有名的國畫大師、國畫葡萄的泰斗蘇寶楨來重慶講學，方凌帶著畫作找到他，請求指點。蘇寶楨在稱贊他有靈氣后，卻又嘆道：“半路出家，太可階了。”

蘇大師的這句話讓方凌認識到，要想成為畫家，就必須進專業(yè)大學進修。可每月80元錢的工資根本無力支付進修的費用，他打起了挪用公款做生意的主意。

1989年，方凌挪用1.7萬元公款做化妝品生意，可生意不賺反虧。春節(jié)前夕，廠領導發(fā)現了方凌的問題，責令他歸還公款，否則只有報案。

為了擺脫坐牢的噩運，他趁著妻兒還在睡夢中，就坐火車跑到新疆，在當地賣畫賺錢。

1990年9月，思念妻兒、又惶惶不安的方凌回重慶自首，他被判處有期徒刑5年。當年11月，方凌接到了妻子的離婚協(xié)議書，他悲痛不已，決定越獄向妻子懺悔。三天后，他逃出監(jiān)獄。可他剛撫摸了一下熟睡中的兒子；警察就追趕而來。隨后他被判罰加刑十個月。

1992年5月，在一次勞動改造時，方凌再次潛逃，先后去了天津、北京、武漢、成都等地，以賣畫為生。一方面，他從來不敢在一個地方呆半個月；男一方面，他又在作品上固執(zhí)地署上自己的真名。結果他的畫作暴露了行蹤，1996年2月25日，方凌在成都被抓獲。

2月27日凌晨，兩名警察帶著方凌，坐上開往重慶的長途汽車。途中，客車意外拋錨，在旅客們的吵鬧聲中，方凌又一次逃跑成功。

大半年后，方凌悄悄潛回重慶。當打聽到前妻帶著兒子早已到了南方時，他徹底絕望了。他辦了一張“方林”的假身份證，不再去公共場所作畫，作品不再署名，徹底拋棄了夢想和尊嚴……

方凌痛悔地陳述著自己的經歷，王節(jié)默默地聽著，心中五味雜陳，她怎么也無法將逃犯的身份與眼前才情橫溢的戀人聯系在一起。

回到家，方凌還是不能平靜。雖然她知道自己應該勸方凌自首，可方凌逃亡中對夢想的追求還是讓她感動。真的讓方凌去自首，讓他去過失去自由的生活嗎?如果方凌在繪畫上取得成功，他的逃亡是不是會有一些價值呢?

第二天，王節(jié)取出自己的全部積蓄3萬元錢交給了方凌，說：“你拿去開間小畫廊吧，干出一番事業(yè)，也對得起你這些年受的苦和你當初挪用的那些錢……”方凌百感交集。泣不成聲。

1998年7月，方凌在重慶渝中區(qū)開了間畫廊。王節(jié)辭去工廠的工作，照顧著方凌的生活，支持他潛心畫畫。此時的方凌精神面貌煥然N，畫技有了飛速提高。

然而，逃犯的身份始終籠罩在兩人的心頭。方凌的畫雖然被廣泛認可，但他依然不敢署上自己的名字。久而久之，畫販子們看出了端倪，便開始欺詐他。為了壓價，把他的畫貶得一文不值。有時候談好了價錢，到交貨時，又不全額付款。礙于逃犯的身份，方凌總是忍氣吞聲，畫畫的心情也大受影響。

2001年Ⅱ2月，王節(jié)發(fā)現自己懷孕了。當她把消息告訴方凌時，方凌卻一臉沉重。沉默良久，他說：“這個孩子不能要啊，我根本沒法給孩子一個合法的身份……”王節(jié)失聲痛哭。面對悲痛的王節(jié)，方凌走出了家門，一連三天都沒有回來。原來。為了排遣心中的郁結，他玩了三天的牌，直到把身上的幾千塊錢輸得分文不剩才回來。

體諒到方凌的無奈，王節(jié)忍痛到醫(yī)院打掉了孩子。但孩子的逝去傢一根刺，深深插進了方凌和王節(jié)的心里。方凌變得頹廢狂躁，經常提著筆，卻不知如何下手。

方凌的變化讓王節(jié)看在眼里，急在心頭。她終于明白：逃犯的身份是方凌生命中不可逾越的障礙。自己這幾年來順從方凌的逃亡想法，其實是自私的；真正愛他，就應該讓他承擔責任，讓他走出心里的監(jiān)牢。

在一天晚飯后，王節(jié)提出讓方凌去自首，“什么?你還想讓我回到監(jiān)獄?”方凌不相信地問。

“如果你不承擔責任，你永遠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做人……”

“夠了，別說了，我堅決不去自首!”方凌揚長而去。后來，王節(jié)又多次勸他去自首，但每次都是不歡而散。

我的愛在監(jiān)牢之外等你

2002年春節(jié)，王節(jié)給方凌買了好幾套秋冬的衣服。然后，王節(jié)帶著方凌到盛產葡萄的新疆做了一次旅行。他們到達時，葡萄的成熟期早過，但新疆的美麗風光，還是讓兩人心情舒暢。王節(jié)還特意找到一個葡萄園，在葡萄藤下合影。王節(jié)深情地說：“我們的愛情一定要像這葡萄藤一樣，綿綿長長，永不枯竭。”

2002年的3月14日，王節(jié)告訴方凌，因為父母生病，她要回娘家一趟。方凌點頭同意。當晚，方凌突然接到以前的老房東黃新梅的電話。她在電話中告訴方凌：自己的一位朋友是溫州商人，想出大價錢購買方凌的畫。方凌大喜過望。當晚，在黃新梅的陪同下前往附近的一家酒樓。方凌和黃新梅剛剛在包房坐定，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就帶著兩個人就走了進來。一見來人，方凌就傻眼了：來人正是方凌當初逃離的勞改大隊的監(jiān)獄長。原來，監(jiān)獄方在接到群眾舉報之后才知道了方凌的近況。考慮到他是多次越獄的慣犯，就專門為他設下了這個局。

方凌頹然地坐在椅子上，黃新梅說：“方先生，是王節(jié)讓我揭發(fā)你的，她還讓我轉告你：刑期一定要服完，逃亡只會讓心一輩子坐牢。”原來，王節(jié)見勸愛人自首無效，而自己又不忍心去親自揭發(fā)，才想到這個辦法的。

方凌只感覺得五雷轟頂，仰天嘆道：“你這狠心的女人，為什么害我呀?”當年的5月9號，法院判決：方凌被判刑5年，加上原來未滿的刑期，最終的釋放時間應該是2009年4月。

重新被關進監(jiān)獄的方凌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設想：找王節(jié)尋仇，與她同歸于盡……

而獄外的王節(jié)，同樣忍受著煎熬。從方凌入獄的第一天起，王節(jié)就開始四處打聽他的消息。可因為方凌過去的多次越獄記錄，監(jiān)獄規(guī)定一年內犯人不能接受家人的探視。

這一年，王節(jié)的心時時刻刻都在牽掛著方凌，她暗暗做出決定：不管刑期有多長，自己都會等著他，如果方凌不嫌棄自己，兩個人就可以真正地在一起；如果方凌怨恨自己，那么就隨他處置。兩個月后，王節(jié)瘦了整整10斤。

擔心方凌在監(jiān)獄里自暴自棄，王節(jié)又設法找到了方凌失去聯系13年的家人。此時，方凌的父親已經去世，方母跟著方凌的姐姐一起生活。王節(jié)把自己與方凌的交往過程、包括對方凌的舉報都告訴了方母，請他們多給方凌寫信，讓他好好改造。方凌70多歲的母親老淚縱橫地抓住王節(jié)的手說：“方凌能遇到你，是他的福氣呀……”此后，王節(jié)就把老人接到了重慶，像照顧自己的親娘一樣在老人膝前盡孝。

半年后，在王節(jié)的一再要求下，監(jiān)獄方同意方母探視兒子。面對白發(fā)蒼蒼的老娘，方凌一下跪在地上，娘倆抱頭痛哭。

后來，聽老娘提到王節(jié)，方凌憤憤地說：“這個壞女人，我不會原諒她……”

“啪!”老人顫抖著手打了他一記耳光，說：“沒良心啊，你對得起誰?你看，這是她省吃儉用給你買的最好的畫筆和宣紙……”

回到獄中，方凌的心再也難以平靜。其實，進入監(jiān)獄后，方凌發(fā)現自己的心比逃亡時平靜了許多。他不后悔走進監(jiān)獄，但他不能原諒王節(jié)的做法。如今聽老母的話，再想起王節(jié)在信中的表白，方凌終于明白了王節(jié)的良苦用心，同時也開始后悔：如今這個狀況，王節(jié)只怕是要離自己而去了。

2003年5月，方凌開始了勞動改造。這天，他突然被管教叫去取信。居然是王節(jié)的字跡!方凌欣喜若狂。

王節(jié)在信中說自己一定會等方凌出獄，不管是分是合，她都遵從方凌的意見。仿佛云開見日，方凌終于放下心來。這封信被方凌一直放在貼身的口袋里，每天他都拿出來翻看。

2003年年底，方凌入獄后第一次與王節(jié)見面了。那天，在短短幾分鐘里，他們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任憑淚水肆意流淌。

王節(jié)要離開了。可方凌想到還有5年多的刑期，痛悔地抓住鐵柵欄，不停地用頭撞。王節(jié)回頭一見，心痛難當，她咬牙做出決定，把畫廊轉讓，和方母一起在方凌服刑的監(jiān)獄附近租房住下來。

有了愛的滋潤，方凌的心也變得豐盈起來。慢慢地，方凌畫的葡萄也變得更加豐富，更有激情。

監(jiān)獄的領導和干警們了解到他們的愛情故事后，都被王節(jié)感動了，考慮到方凌的表現和特殊技能，就讓他到犯人文化活動部做美術老師，又特批王節(jié)每周探望方凌一次。

漸漸地，方凌枯死的心終于復活了。他參加全國監(jiān)獄文化活動大賽，得到了“方葡萄”的美譽；幫助監(jiān)獄設計了防火管理系統(tǒng)的電控軟件，成功避免了一起重大火災的發(fā)生……

葡萄熟了愛情的花開了

2006年10月31日，方凌提前出獄了，王節(jié)陪著他回到了闊別17年的老家。終于可以在陽光下坦然地走路了，方凌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

第二天，相識了整整十年的王節(jié)和方凌辦理了結婚證。

當方凌躊躇滿志地以一個正常公民的身份面對社會時，周圍人的指指點點，讓方凌如芒在背，他很快又消沉下去。

王節(jié)當機立斷，和方凌遠走他鄉(xiāng)，她賣掉了自己僅有的一套住房，帶著10萬塊錢，和方凌來到了北京。

方凌已經50歲了，他的那點自信在參觀北京琉璃街眾多畫師的作品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方凌的彷徨，全被王節(jié)看在眼里。

從2006年冬起，方凌在租房里畫畫，王節(jié)就拿著去賣。起初，方凌因為缺乏自信；畫技退步，畫根本賣不出去。王節(jié)就瞞著方凌找了份終點工的工作，把工資說成是賣畫的收入，鼓勵他繼續(xù)畫。終于，方凌恢復了自信。

王節(jié)一家一家地找畫廊老板到家中鼓勵方凌，有一位姓李的老板非常感動，答應和王節(jié)一起去。當李老板來到小屋，看到這個年過半百的男人滿頭大汗地伏案繪畫時，當即表示要代理方凌的畫，并邀請方凌到他的畫廊工作，還當場支付了訂金一萬元。方凌的信心終于回來了，他抱著妻子喜極而泣。

很快，方凌的一幅水墨葡萄被裝裱在了全聚德的包房里。接著，方凌又被邀請到店堂現場作畫。

2007年3月的一天，王節(jié)興奮地拿著報紙讓方凌看，原來是人民日報社和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舉辦的全國美術作品大賽，正在向全國征稿。這可是國家級的比賽，鑒于自己曾經的逃犯身份，方凌有些退縮。

王節(jié)給組委會寫了一封信，把方凌的經歷和盤托出。很快，她就收到了回信：“藝術面前，人人平等。”方凌終于有了信心。

最終，他的作品脫穎而出，獲得金獎，還被中國郵政總局印制成了明信片，面向全國發(fā)行。

如今，方凌的頭銜越來越多：中國書畫家協(xié)會會員、北京華夏園藝書畫園終身客座教授、中華當代文人藝術家……現在，方凌的每幅作品上，都印著“巨豐園主人方凌、王節(jié)”的名字。他說，他要讓每一位看到他畫的人知道——是妻子成就了自己。

(責編 寧克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