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約翰·庫緹斯
文/五毛
約翰·庫緹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他所經(jīng)歷的逆境與成功,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巨大的感召:他沒有雙腿,卻能潛水;他沒有雙腿,卻能駕駛汽車;他沒有雙腿,卻能成為運動場上的冠軍;他沒有雙腿又得了癌癥,卻能環(huán)游世界四處演講;他時時刻刻面對著死亡,卻能擁有最完美的愛與生活……
2007年7月14日,約翰·庫緹斯來到了合肥,向人們展示了一個沒有雙腿,又不依靠輪椅生活、移動和存在,卻形成了世界級的自尊、自信和自立的“半身巨人”……
“如果你覺得恐懼,那么你必須學(xué)會面對”
“很抱歉!”走出手術(shù)室的醫(yī)生對焦急地等待在門外的父親說道,“看來您需要準備一個葬禮,為您的孩子。”由于腿部殘疾且完全沒有發(fā)育,剛出生時,手術(shù)室里的孩子看起來就像一個可樂罐,這種病醫(yī)學(xué)上稱之為“先天性骶骨發(fā)育不全”。
也許是擁有希臘血統(tǒng)的緣故,奧林匹克精神在這個孩子身體里打上了深深的烙印。當(dāng)父親含著眼淚準備好葬禮之后,他卻發(fā)現(xiàn),兒子還活著。這個小生命,在醫(yī)生24小時的預(yù)言中,掙扎著又維持了一個星期。醫(yī)生又預(yù)言,這個孩子不可能活過一個月,但是,孩子活過了一個月;醫(yī)生又預(yù)言,這個孩子不可能活過一年,但是,這個孩子活過了一年;直到今天,這個孩子還活著,他就是我——約翰·庫緹斯。
醫(yī)生在我的下體割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雖然有點痛苦,但有了這道口子,我可以通過新陳代謝維持我的生命。
童年的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把細小的沒有發(fā)育的腿塞在屁股底下,然后用手支起腦袋,無辜地坐著,像一個印度來的瑜伽師。然而,我的清閑惹怒了“肯蒂”——我父母養(yǎng)的一條寵物狗,它總是有事沒事地用它的舌頭舔舐我的身體,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尖叫,用尖叫提醒我的兄弟和我的父母,讓他們幫我趕走這個討厭的東西。
然而,我的習(xí)慣被父親改變了。
一個午后,父親一把將我拎了起來,提到了后院。“約翰,像一個男人一樣去解決你目前的困難。”說完,他將我扔在地上,然后轉(zhuǎn)身離開,將門反鎖。在我對面,那個可惡的家伙——肯蒂伸著舌頭,瞪著一對邪惡的小眼睛,眼神里充滿了幸災(zāi)樂禍。
頓時,一股涼意從我的心底升起,迅速涌遍全身。這個家伙因為欺負我而吃盡了父母的苦頭,現(xiàn)在,它肯定在盤算著如何折磨我。于是,盤坐在地上的我所能做的就是尖叫,大聲地尖叫,像以往一樣尖叫。起初,尖叫震懾了肯蒂,可一刻鐘過后,它發(fā)現(xiàn),我的父母并沒有像往常一樣趕過來,于是,它搖著尾巴,嘗試著用爪子撓我的身體,長長的舌頭在我的腿上舔舐。
于是,我不斷地尖叫。我的尖叫讓鄰居們很吃驚,他們紛紛趕過來問我的父親發(fā)生了什么事。透過玻璃門,我看到,在父親向他們比劃著說了什么之后,他們沖我投來同情卻又期待的眼神,然后離開了。
我絕望了,“爸爸,你是一個壞蛋!你讓你雙腿殘疾的兒子獨自面對一只四條腿的惡狗!”我歇斯底里地哭喊道,雙手不住地亂舞。
“約翰,如果你覺得恐懼,那么你就必須學(xué)會去面對它!”父親的言語里充滿了堅定。
也許是父親的聲音起了作用,肯蒂不再舔舐我那雙沒有發(fā)育的腿,而是愣愣地看著,然后在我的周圍逡巡。
三個小時之后,當(dāng)父親出現(xiàn)在后院時,我正騎在那條狗的背上,揮舞著拳頭,像一個騎士,在院子里橫沖直撞。父親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約翰,要知道,在未來的道路上,你要面對許多比肯蒂還要兇猛的困難,你必須自己面對。否則,你將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弱者!”
說完,父親拿出一個比我個頭還大的書包,對我說:“孩子,從現(xiàn)在開始,你必須學(xué)會承受生活:真實的世界,就在前面。”就這樣,我開始了我的求學(xué)之旅。
“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
父親說得很對,在后來的道路上,我遇到了許多比肯蒂還要兇猛的困難。
從進入小學(xué)校門的第一個星期開始,我就不得不面對學(xué)校里的壞小子——他們不是弄壞我的輪椅,讓我失去控制,從走廊直接飛進老師的辦公室;就是把我綁吊在教室的吊扇上,然后開動吊扇……
在折磨和侮辱中,我學(xué)會了堅忍;在堅忍中我度過了我的小學(xué)和初中,進入了高中……
在我就讀的高中學(xué)校有1700個孩子,而對我來說,所要面對的是3400條腿,在無數(shù)條腿中謹慎地穿行,我惟一所能做的就是保護自己的手不被其中任何一條腿給踩傷。即使這樣,我還是受到了有生以來最深的傷害。
在一次上幻燈片的課堂上,我突然感到肚子很難受,想上廁所。我舉起手,可放映幻燈片的課堂實在太暗了,或許是我實在太不起眼了,老師一直沒有看到。于是,我悄悄地從椅子上滑下來,開始向課堂外移動。可是,黑暗中,我每挪動一步,都感到鉆心的疼痛。“為什么會這樣?”我的心里充滿了疑惑。當(dāng)我終于走出黑暗的房間,坐在教室外的地板上,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手上扎進了11個圖釘:一只手5個,另一只6個。
這就是我的同學(xué),那些“親愛的”同學(xué)們所做的。 然而,這些還不是全部。
在一次地理考試的公開課堂里,我像平常一樣用雙肘支撐著,伏在課桌上專心地答卷。而我的兩條畸形的腿,塞在屁股底下,像尾巴一樣從后面翹了起來。 當(dāng)我做完試卷,交上考卷,用手走到陽光下,我身后的幾個女同學(xué)尖叫道:“約翰,快看你的腿!”
在她們驚駭而傷心的注視下,我看到了別人在我腿上所做的惡行:他們用刮胡刀劃、用打火機燒,甚至還有大頭針戳在里面,我的兩個腳趾幾乎被切斷。
我把大頭針一個個拔出來,叫了一輛出租車回到家中。走進自己的臥室,關(guān)上門,然后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嚎啕大哭!
想起那些惡作劇,想起那些惡毒的笑聲,想起自己的處境,我對自己說,不要再繼續(xù)下去了!
就在此時,我想起了自殺。就在我決定的那一刻,十歲的弟弟盧克走了進來。
“盧克,”我委屈地說道,“我無法再堅持下去了,今晚我準備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盧克沒有說話,只是慢慢地朝門口走去。“你去哪里?”我喊道。盧克站在門邊說道:“也許我可以幫你,我?guī)湍闳ツ脴尅!?/p>
他并沒有拿槍,而我的母親走了進來。母親坐在床上看著我,她一直在流淚,但她什么也沒有說。接著,她給了我一個只有母親才能給的特別深情的擁抱,并在我的額上親了一下。然后,她說道:“約翰,你是我們生命中所遇到的最美好的一件事!永遠都是!”
聽完母親的這句話,我又哭了一陣。看來情況并不算太糟,還是有人愿意愛我。我放棄了自殺,決定繼續(xù)活下去。 并且我終于決定把那兩條沒有發(fā)育的畸形的腿切除。
1987年7月14日,17歲的我做了腿部的切除手術(shù),成了一個真正的“半截人”,而我的兩只手真正變成了腳。事實證明,及時進行腿部切除手術(shù)是明智之舉。因為畸形腿被切除之后,我的行動反而更加自如,還避免了因為腿部潰瘍和皮膚感染及骨髓炎所可能引起的并發(fā)癥。
“按照醫(yī)生的話做,別停止生活”
從十二歲起,我就開始打室內(nèi)板球。同時,我還是一位優(yōu)秀的舉重運動員和輪椅橄欖球運動員。做完腿部切除手術(shù)出院后不到3天,我就出現(xiàn)在打室內(nèi)板球的俱樂部。當(dāng)我?guī)е栄坨R和藍色的運動頭盔,得意洋洋地出現(xiàn)在賽場上時,立刻傳來小孩子們的叫喊聲:“看哪,一個會走路的頭盔!”
1994年,我成了澳大利亞殘疾人網(wǎng)球賽的冠軍,并作為澳大利亞板球隊的一員被邀請去南非旅行,有幸受到了南非總統(tǒng)納爾遜·曼德拉的接見。
2000年,拿到來自澳大利亞體育機構(gòu)的獎學(xué)金后,我從競技體育中退役。離開賽場后,我在板球、足球和橄欖球協(xié)會都取得了二級教練證書。
然而,生活中的冠軍比競技冠軍更重要。
離開學(xué)校之后,我開始找工作。這期間,我敲開了無數(shù)家、各個行業(yè)店面的店門,問有沒有人愿意雇用我?我在五金雜貨鋪干過,還在一個儀表箱公司扭過螺絲釘。我每天凌晨4:30起床,趕火車到鎮(zhèn)上,然后踏上滑板從車站趕到幾公里之外的工廠。
自食其力的生活讓我感到快樂和滿足。可是,一個巨大的災(zāi)難正悄悄地向我襲來。
1999年下半年的一個晚上,我突然感到腹股溝處非常難受,而且左側(cè)的睪丸整個腫了起來,一碰就痛。
我掙扎著走進醫(yī)院。超聲檢查報告出來后,醫(yī)生告訴我,我的睪丸錯位了,必須摘除左側(cè)睪丸。可就在摘除左睪丸后的一個星期,醫(yī)生又面無表情地告訴我:“約翰,看來你得的是睪丸癌。恐怕你的另一個睪丸也得拿掉了。”
我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我突然想到,我還沒有孩子,我要一個孩子!可上蒼并沒有滿足我的愿望,我連保存精液的時間都沒有了,惟一可以保存的就是對生命的珍愛。
可是,當(dāng)兩側(cè)睪丸全部摘除之后,那個該死的醫(yī)生又跑來告訴我:“對不起,約翰,你的癌癥已經(jīng)擴散了!我們估計你還有12到24個月可以活。”
“你告訴我什么?”我歇斯底里地叫道。“24個月。”那位醫(yī)生又一次重復(fù),“你的生命……”
不等他說完,我一躍跳上了他的桌子,把所有的東西都掃到地下。“你給我聽著,”我吼道,“誰給你這個權(quán)利告訴我什么時候死?是你脖子上的聽診器嗎?還是你腦袋上的眼鏡?我的生命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你!”
然后,我爬下桌子,轉(zhuǎn)身出門。可是那位醫(yī)生沖了出來,追上我,給了我一個深深的擁抱。他滿含著眼淚,對我說:“你會打敗病魔的,只要有這種心態(tài)就會打敗病魔!”
當(dāng)我把患上了睪丸癌且只能活兩年的真相告訴父親時,他呆住了,接著,他平靜地說:“約翰,我無法相信。我完全呆住了,首先是你的腿,砰!它們沒了。現(xiàn)在是你的睪丸,砰!它們也沒了。我下星期過來時,你就只剩下頭了。”我笑了接著又哭了……
接下來,是整整一年與病魔的抗爭。我閱讀了大量關(guān)于癌癥的資料,什么東西都看;我向所有能給我建議的朋友打聽經(jīng)驗。一個痊愈的白血病患者朋友告訴我:“約翰,按照醫(yī)生的話去做,但別停止生活!”
是的,我從沒有停止生活。2000年5月,我結(jié)束了癌癥治療,成了癌癥痊愈者之一。
“如果我能,你就能”
其實,我對生活的全新體驗,是從一次演講開始的。
1996年,在一次午餐聚會上,我做了一次簡短的演講。整個過程中,我一直為自己打氣,盡可能讓自己站得更高。15分鐘的演講結(jié)束之后,滿場的喝彩向我涌來,一位女士甚至哭著跑上來對我說:“非常非常感謝你,你讓我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勇氣。”
后來,“今夜體育”節(jié)目報道了我的故事,著名激勵演講家布雷德·庫珀看了我的節(jié)目,他對我說:“約翰,我想讓你上臺演講。”說實話,這是我一直想要做的事。第一次,很簡單,一共300秒,進行得很順利,接下來是第二次、第三次,我的主旨直截了當(dāng),這是我永遠不會放棄的咒語——如果我能,你就能。
然而,我清醒地知道,不同于常人的生理特征會對聽眾造成一種影響力,但是,如果我不能講出有價值的話,那么別人只會像看“怪物展覽”一樣來聽我的演講。1999年新年前夜,我寫下了自己的目標:“我要在10年之內(nèi)成為歷史上最偉大的殘疾人演說家。”寫完后,我感覺不對勁,兩個小時后,我的目標改成“我會在10年之內(nèi)成為歷史上最偉大的演說家。”
為了這個目標,我的足跡遍及190多個國家,與10萬名澳大利亞人和全世界30多萬人進行了溝通。
我能否實現(xiàn)目標,只有時間才能證明。但我知道,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我知道,作為一個人,需要堅持自己所相信的;我知道,世界上總有些東西在打擊你,惡劣地對待你,你必須抗爭,抗爭,再抗爭,讓自己的思想為他人所知,那樣就算他身有殘疾但仍舊能夠成為一個人物;我知道,學(xué)會愛和感激,痛苦和忍受,勇氣和逆境,生與死之后,你能夠做什么?答案是,一切。
(責(zé)編/張俊林)
E-mail:junlin@vip.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