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5月,中日兩軍在鄂北地區展開了第一次大交鋒——隨棗會戰。日軍華中派遣軍調集4個師團、兩個旅團及坦克、炮兵、工兵等特種部隊約12萬人,向襄河東岸隨縣、棗陽地區進攻,企圖將第五戰區主力包圍殲滅于棗陽東北地區。作為這次戰役的最高指揮官,岡村寧次是更為強勁的對手。此時岡村的職務是侵華日軍最精銳的第11軍司令官,他的戰術是“分進合擊,錐形突貫,兩翼包圍”。
此時,張自忠的右翼兵團只轄第29、33兩個集團軍,因戰斗消耗和編制壓縮,總兵力不足4萬人。而右翼兵團當面之敵達3.5萬人,與我軍相當,若計入武器裝備因素,則日軍整體力量居明顯優勢。更嚴重的問題是,右翼兵團所屬部隊均為非嫡系部隊,備受蔣介石的排擠、歧視,消耗巨大而補充很少,實力逐漸削弱,士氣深受影響。由于各部隊出自不同派系,相互之間難免存在隔閡,在承擔作戰任務的安危輕重上十分敏感,大多考慮自己部隊存亡重于一切,調度指揮十分棘手。張自忠感到,在這場即將展開的惡戰中,只有自己的33集團軍不怕犧牲,擔當重任,才能帶動整個右翼兵團奮起抗戰,挽回危局。為此,他親筆致書33集團軍諸將領,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力求鼓舞斗志,激勵士氣。信中說:今日之事,我與弟等共有兩條路可走:第一條是敷衍。大家敷衍,一切敷衍,我對弟敷衍,弟對部下也敷衍;敵人未來我們是敷敷衍衍地布置,敵人既來我們也是敷敷衍衍地抵抗,敷衍一下就走。這樣的做法,看起來似乎聰明,其實最笨;似乎容易,其實更難;似乎討便宜,其實更吃虧。因為今天不打,明天還是要打;在前面不打,退到任何地方還是要打。完是一樣完,犧牲是一樣犧牲,不過徒然給世人嘲笑。所以這條路的結果,一定是身敗名裂,不但國家因此敗壞于我們之手,就連我們自己的生命,也要為我們所斷送,這就等于自殺。所以這條路是死路,沉淪滅亡之路。我與弟等同生死、共患難十余年,感情逾于骨肉,義氣重于同胞,我是不忍令弟等走這滅亡的死路。弟等夙識大體,明大義,諒自己也絕不肯走這條路。無疑我們只有走另一條路,就是拼。我們既然奉命守這條線,我們就決心在這條線上拼,與其退到后面還是要拼,我們就不如在這條線上拼得有價值、有意義。我們這一次一定要同敵人在這條線上拼到底,拼完算完,不奉命令,絕不后退。我與弟等受國家豢養數十年,無論如何艱難,我們還拼不得嗎?幸而我們的拼,能擋住了敵人,則不僅少數的幾個人,就連我們全軍也必然在中華民國享著無上的光榮,我們官兵也永遠保持著光榮的地位;萬一不幸而拼完了,我與弟等也對得起國家,對得起四萬萬同胞父老,我們沒有虧負他們的豢養,我們亦不愧做一世軍人。所以,這一條路是光明磊落的路,是我們惟一無二應該走的路。我與弟等參加抗戰以來,已經受了千辛萬苦,現在到了最后的一個時期,為山九仞,何忍虧于一簣,故惟有盼望弟等打起精神,咬緊牙根,激勵部下,拼這一戰。我們在中國以后算人,抑算鬼,將于這一仗見之。
這分明是一封勉勵其所屬將士奮力殺敵的宣言,也是一封陣前遺書,悲壯,沉痛,大義凜然,誠摯感人,擲地有聲。
5月1日天剛亮,日本侵略軍發起進攻,隨棗會戰開始。日軍第13、第16師團各以1部共5000余人,在地面炮火、空中火力占有絕對優勢的支援下,向張自忠右翼兵團180師及37師陣地展開了猛烈的攻擊。
37師和180師經過“四月攻勢”的連續作戰,傷亡較大,減員嚴重,沒有獲得兵源和武器彈藥的補充,兩師加起來實際兵力不過5個團,僅4500余人。在日軍猖狂猛烈攻擊下,兩師全體官兵進行了英勇頑強抵抗。激戰一天,總算守住了獅子山、楊家崗主陣地。5月2日,日軍以更猛烈的炮火,還出動坦克部隊向我軍更加瘋狂地攻擊。駐守陣地的兩師官兵,以劣勢裝備、劣勢兵力,用血肉之軀和鋼鐵意志與強敵決戰,再次打退了日軍進攻。
4日夜,日軍第16師團主力從京山趕來增援。5日清晨又發動新一輪更大規模的進攻。連續作戰,我軍傷亡頗大,且官兵疲憊不堪,堅持到晚上,我楊家崗、獅子山陣地終于被敵突破。日軍繼續向北猛撲,同時分兵向西北方向推進。6日,右翼兵團駐守的普門沖、長壽店、黃起庵等陣地亦相繼失守,在襄河東岸的我軍主力被迫退守馬家集以北地區。
張自忠得到前線報告,說180師師長劉振三被日軍阻隔于馬家集以西,與師主力失去聯系。37師師長吉星文也脫離部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這樣一來,33集團軍在襄河東岸的兩個師都被敵人沖亂了。同時還獲情報,日軍乘亂推進,直趨棗陽,戰局十分危急。
為扭轉危亂戰局,張自忠立即下令調整戰斗部署:
命令馮治安統一指揮騎兵第13旅、第132師(缺1團)、騎兵第9師(缺2團),擔任陳家臺至廓海營間河防。第132師以1個團兵力占領豐樂河據點,掩護全軍右翼。張自忠親自指揮第37師、第38師、第180師及騎兵第9師兩個團,于馬家集、清水橋、流水溝地區占領陣地,阻止敵人向北推進,并且以1部兵力布置在敵后,占領沿河側面陣地從側后攻擊敵人。這樣布置應該說是可行的。各部奉令行動,一面正面阻擊敵人,一面向敵人側后進攻,擊斃日軍甚多,可惜因為兵力不足,終不能阻止日軍進攻。8日,日軍侵占了棗陽。
右翼兵團67軍第162師的第484旅在5月3日從沙集渡過襄河,5日向舊口的日軍發起進攻。占領這里的日軍一個加強營,憑借堅固工事頑抗。戰斗到7日午后,我軍仍不能將舊口攻下,便改向白石橋、何家集挺進,從側面襲擊漢宜公路的敵人。與此同時,防守大洪山主陣地的第45軍第112師因不敵敵軍強大攻勢,連失溫家店、張家集、茅茨畈,于8日夜向襄陽方面撤退。左翼方面,日軍第3師團也于5月1日發起攻擊,但是卻遭到中國軍隊左翼兵團的第11、第31集團軍的頑強抵抗,但因右翼方面張家集、棗陽失守,左翼兵團后路有被日軍截斷的危險,不得已在日軍形成合圍前向棗陽以北唐白河地區轉移。這樣,日軍雖然突破了中國軍隊防線,卻未能實現包圍并消滅中國軍隊主力的企圖。
張自忠對于因右翼兵團陣地連連失守,導致全盤戰局不利深感不安,便決定親自東渡襄河督戰,全力挽救危局。8日拂曉前,大雨傾盆,天色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張自忠率幕僚及總部人員冒雨渡河,向東疾進。
渡河之前,當張自忠由快活鋪行到襄河西岸轉頭灣(今轉斗灣)時,意外遇到吉星文(37師師長)。張自忠當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厲聲問道:“你來做什么?”吉星文答道:“我來向總司令報告。”張自忠一聽,大怒:“哼!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部隊在河東作戰,你到西岸干啥?還是盧溝橋的英雄呢!你是狗熊!你趕緊給我過河繼續抵抗,再退我就殺你的頭!”吉星文不敢再吭一聲,立即調頭返回河東去了。與吉星文一同退過河西的180師師長劉振三,在遠處聽說總司令來了,嚇得一縮頭就趕快躲到防空洞里,囑咐衛士說:“總司令來了要問起我,就說我不在這里,過河東去了。”
張自忠渡過襄河后,將指揮部設于唐家灣,并嚴令河東部隊、河西岸的河防部隊及留置敵后的部隊發動反擊,以阻止敵軍北進,切斷其后方聯絡。他作出新的部署命令:一、馮治安就近指揮第37師及第132師河東部隊占領豐樂河、清水橋各據點,堅決阻敵繼續北進,并以1部接替流水溝防務,以掩護軍之側背。二、38師由雅口、流水口向田家集之敵側擊,隨后第224團將流水溝防務交第77軍接替后歸建,該軍未接替前,留1部監視當面之敵。三、騎兵第9師第3團以張家灣為據點,主力向新街,1部向田家集搜索警戒,并掩護38師左翼。四、180師經楊家棚向宋家集方向搜索、警戒,并掩護第38師右翼,與38師取得聯絡后,即集結于耗子崗一帶地區。五、各部限9日8時以前開始行動。以上命令將戰斗力最強的38師投入作戰。這樣一來,59軍所轄3個師已全部投入河東戰斗,這顯示了張自忠全力御敵的堅強決心,也體現了他自我犧牲的一貫精神作風。
5月8日中午,張自忠致電蔣介石報告了當前戰況,并表示:“職現親率38師之兩團渡河,攻擊北竄之敵,如任務不能達到,決一死以報鈞座。”劉斐次長深為張自忠的慷慨悲壯所感,當即在來電上批復:“鐘祥方面之戰況,非張之奮勇決心不能挽其危局,實可嘉尚。”
黃維綱師長奉張自忠命令后,即率第112、第113兩個主力團,冒雨向田家集急速前進。于10日拂曉抵達耗子崗以東時,發現日軍一個輜重團正向田家集坪內集結,欲向西邊板橋方向進犯。張自忠聞報大喜,即令黃師長抓住有利時機,突襲敵人,予以殲滅。38師立即行動,搶占田家集以西大家畈附近之制高點,迅速構筑陣地。這個大家畈是一個景色秀美的小山村,它在宜城縣東30公里,東接田家集,西鄰板橋。村的南北都是山巒重疊,村在兩山夾峙的山腳下,這里從軍事上講,是一個進行伏擊的好地形。它的南面由西向東依次排列著劉家集、獅子巖、亭子山,莽莽蒼蒼,層巒疊翠,逶迤險峻。其中,張家灣卡子是最險的處所,這里懸崖絕壁,只有一條小道可以通行。38師的兩個團,在東起亭子山西至劉家集,長達兩公里的山腰間,構筑好簡易工事,將所有輕重機槍和迫擊炮配置于第一線。至清晨時已完成伏擊準備。
10日晨7時許,田家集的日軍,耀武揚威地向板橋方向浩浩蕩蕩而來。當他們進入伏擊地帶,早已埋伏在這里的38師一聲令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全線一齊向日軍猛烈開火。日軍措手不及,人仰馬翻,四散奔逃。那個狼狽勁兒,哪里還有一點那種張狂不可一世的“皇軍”傲氣。有的躲進灌木叢中,就像一只只把腦袋埋進沙子里的駝鳥,有的鉆進草堆,有的鉆進糧囤,還有的逃進老百姓家,一頭扎進豬圈……真可謂洋相百出。38師乘勝追殺,戰斗到11時,除少數敵人逃竄外,輜重團大部被殲。這一仗,我軍殲敵1000余人,其中斃敵參謀長1名,俘虜班長3名,擊毀坦克1輛,繳獲戰馬數十匹,橡皮艇、鋼板艇30余艘,軍用地圖、彈藥、給養、藥品等一大批。同時還繳獲一份作戰命令,內容為第13、第16師團及騎兵第4旅團由鐘祥北進;第3師團沿襄花公路西進。這說明日軍攻擊重點在鐘祥以北。因與戰區聯絡中斷,張自忠于11日將這一重要情報直呈重慶。重慶方面當即將此情況電告李宗仁等部注意。據俘虜供稱,該輜重團所輸送的物資,系供給主力部隊渡河侵犯襄陽、樊城之用的。所攜之60艘運輸艇一次可輸送一個營的兵力。由于該輜重團的覆滅,日軍渡河攻擊襄、樊的計劃未能得逞。
在38師取得田家集戰斗勝利的同時,右翼兵團其它部隊也積極向日軍發動反攻:第37師克復豐樂河、清水橋一線;132師河東部隊成功地截斷了長壽店以南日軍的交通線;第55軍也以1部進至河東洋梓以西,于京鐘路附近襲擾日軍后方。經右翼兵團全力反擊,日軍第13、第16師團后方補給線幾乎全部中斷,被迫停止北進,以主力回師維護補給線,從而使中國軍隊的被動局面明顯緩解。
在右翼兵團竭力攻敵側背,將北犯日軍后路截斷之際,左翼兵團主力湯恩伯的31集團軍若能抓住時機從桐柏山地區由北向南出擊,必可將敵包圍,造成一次絕好的殲敵機會。無奈作為蔣介石嫡系部隊的湯恩伯竟不愿配合友軍作戰,一味保存實力,不僅不主動向南進攻,反而擅自北撤,退至河南泌陽、內鄉一帶,坐失戰機。戰后,李宗仁惋惜地說:“我方如不是湯恩伯不遵軍令,敵方機械化部隊在襄花公路上,說不定就永無東歸之日呢!”
日軍由于正面及側面均受到牽制,圍殲第五戰區主力陰謀難逞,從12日起開始收縮戰線,我軍發動反攻的機會已經到來。鑒于第5戰區與第1線部隊通訊聯絡尚未恢復,蔣介石責成西安行營主任程潛代行指揮。13日程潛嚴令湯恩伯向西南方向出擊;令孫連仲部由南陽、唐河地區向南攻擊;令張自忠以主力向棗陽方向攻擊,與湯、孫兩部協力夾擊唐河以南地區之敵,以1部向鐘祥附近作牽制攻擊;令劉汝明部主力拒阻由信陽西進之敵;令郭懺之94軍以1部向京鐘公路攻擊,策應各部隊行動。上述各部按命令向日軍發動反擊。14日收復新街、唐河。15日發起總反攻。張自忠指揮部隊向北猛烈攻擊,當日攻占襄陽東南方家集。日軍在中國軍隊打擊下,被迫全線撤退。到5月22日,中國軍隊先后收復棗陽、桐柏。至此,隨棗戰役結束,除隨縣仍為日軍占領外,雙方基本恢復戰前態勢。
隨棗會戰,中國軍隊共殲滅日軍達1萬余人。其中,張自忠之右翼兵團殲敵4000余人,繳獲戰馬74匹及大批軍用物資,達到了牽制消耗日軍的目的。
李宗仁對右翼兵團的奮勇作戰予以很高評價。他在致張自忠的電報中說:“貴部于襄河以東地區親率所屬與敵血戰,拼命犧牲,苦撐兩周之久,予敵以重大打擊,已奠定抗戰必勝之基礎,且達消耗之目的,并抱犧牲至最后一兵一彈為止,尤為壯烈感佩。”蔣介石對于右翼兵團的表現也極表贊賞,指示李宗仁撥發張自忠部獎賞及補充經費現洋5萬元,并令軍政部對張部兵力、武器損失迅予補充。
經過連續多次的較量,日軍也充分領教了張自忠的厲害。于是,張自忠作為一個不好對付的敵人而開始受到日軍的尊敬,被他們冠以“現代關公”和“活關公”的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