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血散

這味天下獨(dú)一無二的奇方叫情血散，它包括三味主藥：情、蛇、血。情是女人對男人的真情；蛇是湖中一種叫桃花黑的水蛇；血是女人體內(nèi)的血。三者缺一不可。

一

胡家樓前。

一個(gè)侏儒用蛇形拐杖牽著一個(gè)劍瞎緩緩走近。七八個(gè)家人與武仆手持刀械，欲攔去路，要轟他出去。胡莊主喝道：“他是來謝罪的，不是來搗亂的。”盲人手持胡琴，拄著蛇形拐杖，一步不停地走了進(jìn)來，盤腿坐在大廳的中央說：“我要見追漪。”

“你還有臉來見她嗎?”胡莊主說。

“我一定要見到她，不然我就跪七天七夜。”瞎客果然拾起雙腿，跪了下去。

“是江原嗎?我等了二十年，你終于來了。”一個(gè)丫環(huán)從屏障后面推出一張流椅，上面座著一個(gè)冷凍般的美人，由于蛇毒尚未攻心，她的臉色艷若桃李。

“欲死之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再看一眼所愛之人。我的眼睛半月前突然瞎了。我知道大限已至，于是回橫湖來跟你訣別。追漪，我不怪你。”

“哈哈哈哈，”追漪發(fā)出一串無力而尖啞的冷笑：“你不怪我?你還有資格怪我?你還敢怪我?你知道我這二十年是怎么過來的嗎?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每天都要忍受蛇毒的反噬，五臟六腑里就像有千萬只螞蟻撕咬。人們當(dāng)面都說我是橫湖美人，背地里都說我是蛇妖，是橫湖孽女。”

追漪凄淚潸流。

二

二十年前，胡家的二小姐追漪正在湖里吹笛時(shí)，從崖上墜下一個(gè)年輕男子，濺起的浪花淋濕了她的衣帽。

“你是怎樣掉下來的?”，追漪側(cè)著頭著問。

“是一陣風(fēng)把我吹下來的。”那個(gè)叫江原的年輕男子答道。

追漪把頭貼倒在他的胸襟上，用手捂住了他的嘴。追漪照料了江原一天一夜，被他獨(dú)特的、略帶憂郁的氣質(zhì)所吸引，再也不推他走了。她開玩笑地說：“我們是私奔，還是明媒正娶?”

“私奔?”江原哈哈大笑，隨后便談起了他的家族。

江家的男人心比天高，命比雞薄，家族遺傳下來一種祖病——男子每到五十歲左右的時(shí)候就有可能雙目失明，精神錯(cuò)亂。我爹四十八那年精神失常，到五十歲崩潰而死，失智時(shí)殺了26口人……

“難道就無藥可治了嗎?”追漪問。

三年前，一位名噪江南的道醫(yī)給我家開了一個(gè)絕世藥方。這味天下獨(dú)一無二的奇方叫情血散，它包括三味主藥：情、蛇、血。情是女人對男人的真情；蛇是湖中一種叫桃花黑的水蛇；血是女人體內(nèi)的血。三者缺一不可，十年方可制成。它的最難之處在于，女人在十年之內(nèi)必須時(shí)刻想戀男人，單日必飲紅茶，雙日必飲綠茶，三日之內(nèi)生食一條水蛇。讓女人血和水蛇血在人體內(nèi)浸釀。

“女人的血!”追漪驚嘆了一聲。

“是的。如果女人改變了對男人的真情，則藥力失效，毒素繞身，生不如死。”

追漪撲進(jìn)了江原的懷里。接下來他們從一位老漁翁那兒買了一條舢，兩人在舢上如魚得水，盡享男女之歡。第三天，追漪抖索索在荷葉上捉住一條桃花蛇。她掐住蛇的七寸，閉著雙眼嚼了起來……江原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熱淚流了下來。

一個(gè)月后，江原淚別迫漪回漠北。他必須讓追漪一人獨(dú)處閨室，用女人如火如癡的思情，用女人的身體和血，為他釀制情血散，十年之后再相會(huì)。

三

江原走在路上喜怒無常，追風(fēng)擒蝶。

這一天走在路上，江原又喝得酩酊大醉。他看見前面一片塵土飛揚(yáng)，四個(gè)女人正在揪扭一個(gè)濃艷的女人。一個(gè)丑陋的少婦邊踢邊罵：“你這賤貨，竟敢偷我的男人!”女人們發(fā)瘋似地全沖了上來，就像一群老少母狗撕咬羊羔一樣。

待到女人散盡，再看那個(gè)妖艷的女人，她的衣裳全給扯碎了，露出兩個(gè)雪白的肩膀，肌膚上全是血紅的印子。江原走近她的面前，用手托住她的下巴，這是一張漂亮而下賤的臉蛋，脖子上掛著一雙破鞋和一條男人的腰帶。

“你叫什么名字?”江原幫她把破鞋取下來。

“酈兒。”她歪坐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能跟我走嗎?”他坐在了她的面前，惺忪地問，酈兒便抱住了他的大腿。

江原就這樣把酈兒帶回了漠北，帶回了沙漠……

十年后江原果然收到了追漪的一封書信，告訴他情血散釀成了!江原又驚又喜，百感交集，遂扮成游客又回到了橫湖。他們一行來到了和追漪約定相會(huì)的地方。

追漪化裝成一個(gè)書生躲在一棵綠柳后面，吃驚地看見江原正在和一個(gè)小男孩玩耍。那小男孩的背影看上去很獨(dú)特，虎頭鹿面，腰長腳短。一只蝴蝶飛過來，江原一躍而起，在一丈多高的地方擒住了蝴蝶，然后輕盈地落在了小男孩的身邊。小男孩拿到蝴蝶后樂得飛奔起來，跑到了一個(gè)女人的身旁蹲下。追漪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是一艷麗女子，一下癱倒在柳樹下。

四

“殺死他，殺死他!”

追漪的故事還沒有說完，四個(gè)侄兒涌了進(jìn)來，一齊用劍對準(zhǔn)了江原。江原溫和地說：“別逼我，我的眼睛瞎了，看不見了，就讓我聽聽你小姑的聲音吧。”四個(gè)年輕人呵呵怒笑：“小姑，別聽他的，他比眼鏡蛇還毒。”

追漪叱責(zé)四個(gè)侄子：“天柳天荷，你們快走，他馬上就要失去理智，成為殺人不眨眼的人。你們不要和他糾纏。”

“想逃脫橫湖的懲罰，沒那么容易。弟兄們，上!”天柳一聲令下，四人重新殺了上來。江原“咣”地甩掉拐杖，從里面抽出一柄劍來，迎面一晃，壓住了四人的兵刃，低聲說道：“請退，現(xiàn)在還來得及。”

四人無人答話，分兩路夾攻而來。江原疾步后退，揮劍掃了一圈，寒光閃處，兩把利劍飛滑而去，撞在石柱上又墜了下來。隨著便是兩聲痛叫，兩個(gè)侄兒天荷天菊各有一只手腕倏然不見，血流如柱。兩人面如土色，用左手捂住斷腕而退。

追漪見狀，在輪椅上哭了起來，江原聽到泣聲呆若木樁。天柳便直著劍，從后面向江原搠來，江原聞聽響動(dòng)，掄起胡琴一砸，天柳就像柳條迎面遇到颶風(fēng)一樣，被擊回原地，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動(dòng)彈不得。

天莉見天柳倒下，便收劍于鞘，舉起一張八仙桌飛一般狠狠地向江原撞來。江原側(cè)耳凝聽往下一蹲，伸腿一勾勾在天莉的膝腿上，天莉收腿不住，跌沖了十幾步俯倒在地，八仙桌飛在石壁上撞得粉碎，隨后墜落于地，濺得滿廳碎片。江原趕上來，一腳踩在他的背上，舉劍欲刺。

“住手!”后面響起了追漪的尖喊，一只花瓶擲了過來，擊在江原的手腕上，利劍“當(dāng)”地一聲落地。追漪罵道：“江原，你這冤孽，我等了你二十年，日也盼，夜也盼，你終于來了，帶著血光之災(zāi)來了!”她怒日直視江原，想立起來，但踉蹌了一下又跌在了輪椅上。江原猛地一驚，理智又回到了心海。他轉(zhuǎn)過身面對追漪跪了下來，內(nèi)疚說道：“追漪，你殺了我吧，求你親手殺了我，我想死在你的懷中。”

尾聲

江原泣道：“可是，在死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十年前，你給我寄去一封信，說是情血散釀成了，讓我速歸服用。我千里迢迢回到橫湖，你為什么不見我?”

追漪一驚：“我去了，我躲在一棵大柳樹后面，看見了你們一家，看見了你兒子老婆。我萬萬沒有想到你會(huì)用這種手段戲弄我。傾刻間我體內(nèi)蛇毒攻肝，萬蟻撕臟，暈倒在柳樹下。情血散剎時(shí)變得劇毒無比，失去了藥效。我見你還有什么用?”

“哈哈哈哈……”一陣怪笑從屋粱上傳了下來，—個(gè)矮人從上面跳了下來，正是那個(gè)鹿臉侏儒。

江原發(fā)出了一陣女子般的凄笑：“我明白了，追漪，你看花眼了。你說的那個(gè)所謂男孩就是他!我惟一的親弟弟鹿兒。他是個(gè)侏儒，今年已經(jīng)整整三十八歲了，身高卻只有三尺。二十年前我把酈兒帶到漠北，令她和鹿兒成了親。那天我特地帶他們來朝見嫂子。”

追漪淚如雨灑，默默無語，漸漸地信了：“江原，難道我們都錯(cuò)了?在死之前，你還想看我一眼嗎?”

江原說：“這是我一生最后的愿望了。”

追漪無限傷感地盯著他：“你的情血散我已經(jīng)浸成了，但是，由于我對你的愛和恨交溶在一起，它已經(jīng)極毒無比了。它可以治好你的瘋癲，可以使你重見光明。喝了它，你馬上就能重新看到我，你想喝嗎?”

“我想喝。”

“但隨后就要中毒死在我的懷里。你愿喝嗎?”

“我愿喝!”

“何不叫它恨血散!”只聽一個(gè)人在后面高聲答道。天柳不知什么時(shí)候爬了起來，抖抖地舉起利劍，朝江原的小腿狠狠地劈了下去。兩截小腿被斬?cái)嗔耍魅缰＝瓱o遐顧及斷腿，他的眼中蕩起了幸福的波瀾，一步一步地向追漪爬去。

“追漪，我喝，我全喝。”

追漪平靜地看著這一景，緩緩地舉出一把剪，一把將自己的下唇剪去，鮮血像桃瓣一樣在缺唇綻開。她不顧一切地從輪椅上撲了下去，像蛇一樣向江原爬去，一口咬破了他的唇。

兩片血唇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兩人貪戀地吸吮著對方的血。

兩人一齊在桃血中慢慢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