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連載之十四

第十五章“帕查卡馬克”(上)

桂羽緊張地坐在駕駛艙里，有種微微的失重感。他努力地透過窗外向四周張望著，希望能夠觀察到一些東西，可以幫助他判斷目前的位置。但是，窗外除了那穿不透的明亮的白霧外，什么也看不到。

僅僅靠著比普通人多一點點的敏感，他知道自己在往前緩緩地移動。機艙里的所有儀器均已失靈，他只得聽天由命，反而漸漸放松下來。

此時，他漸漸又感覺到了過去幾天里反復(fù)從“帕查卡馬克”內(nèi)部傳過來的那種善意和親切。他渴望見到那些外星智慧生物，即使他們是惡意的。反正他已懷必死之心，一切結(jié)局都沒什么大不了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飛機停了下來。然而四面八方仍然是那種有形有質(zhì)的濃霧，但是濃霧本身卻仿佛是有機物組成的。顯得柔軟安靜，閃爍著柔和的粉橙色的光。

桂羽的腦海里忽然閃出一只貝殼的形象，他感覺自己就是在一個大貝殼里。

忽然，在他前面的白霧開始變化起來，如一團晶瑩剔透的膠泥一樣塑造著什么。桂羽精神一振，凝神觀察著。漸漸的，霧開始變化成一只真正的大貝殼，無論形狀還是顏色，都跟他腦海中的一模一樣，尤其是日附美麗的淺淺的紅色，那種精致的輪廓。桂羽第一次看到的貝殼就是這種，那是當時酷愛收集各種貝殼的大姑姑桂肜的心愛之物，至今他記憶猶新。

桂羽驚得張大了嘴。

這一刻，他似乎感覺得到周圍的白霧都在笑嘻嘻地看著他。但他極目望去，卻什么也看不見，只能看到那個美麗的巨大貝殼。

過了一會兒，只見那個貝殼又開始變回原來的形狀。

桂羽不知所措。他沒有受過與外星生物接觸的訓(xùn)練。

貝殼變回原來的白霧之后，在他面前的濃霧表面漸漸顯現(xiàn)出色彩。他凝神觀察著。

色彩越變越鮮明，倒像是老式的照片在顯影水里逐漸顯影。緩緩的，在桂羽面前出現(xiàn)了一幅紅時谷的圖片。這是一幅立體圖片，很像現(xiàn)在地球上使用的全息照片。桂羽此時仿佛正站在陽山頂上俯視紅葉谷，谷中美景歷歷在目。

一瞬間，桂羽感覺頭暈?zāi)垦＃瑸榛氐搅思叶印?/p>

但是，且慢，很快他便注意到了很多不對勁的地方。

谷中沒有人，幾個機器人都是老式的原始的那種。桂羽記起父親在電話里跟他說過，機器人都已更新?lián)Q代了。那些機器人，呵，那些機器人，還是他當年離開紅葉谷時使用的。

還有，現(xiàn)在是深秋，應(yīng)該滿山都是那種攝人心魄的紅葉。但他面前的紅葉谷卻是杜鵑盛放，很明顯，那是紅葉谷的春天……

類似的細節(jié)錯誤有許多。

很快，他明白了。

這是他記憶中的紅葉谷，與現(xiàn)實中的紅葉谷是有一定偏差的。

他看著面前的紅葉谷，卻在心里想著應(yīng)該如何與周圍的霧打招呼。

他肯定他們是智慧生命。

或許，像小時候與谷中的小伙伴們捉迷藏那樣，實在找不著，先大喊一聲：“我已經(jīng)看見你了。”

想著，他先忍俊不禁。

與此同時，他似乎感覺到周圍的霧也在為他的這種念頭愉快地大笑。

他暗暗在腦海中想著：他們是不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有人在他的腦海中回答道：“是的。”

他嚇了一大跳。

“誰?”他問，聲音大得在狹小的機艙里嗡嗡作響。

“是我們。”那個聲音仍然只是在他的腦海里響著。

他十分疑惑：“你們是誰?”

那個聲音沉默了片刻，反問道：“你們叫我們什么?”

桂羽一時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他茫然地看著前方。

紅葉谷消失了，霧中漸漸出現(xiàn)了一幅深空圖。在黑暗的太空中，有一個完美的圓球，在星光中閃爍著繽紛的光華。

那個聲音再問了一遍：“你們叫我們什么?”

電光石火間，桂羽明白了，興奮地說：“我們叫你們‘帕查卡馬克’。”聲音在寂靜中顯得很突兀，又把他自己嚇了一跳。

那個聲音顯然很感興趣：“在你們的語言里，‘帕查卡馬克’是什么意思?為什么你們叫我們‘帕查卡馬克’?”

“‘帕查卡馬克’是地球上古老的印第安神話里的主神。”桂羽在腦海里默默地解釋道，“在印地安通用語中，‘帕查卡馬克’的意思是‘賦予世界生命的人’。”

那人聞言似乎笑不可抑，同時仿佛還有一些感動：“哦，真的很感謝你們的厚愛。不過，不，我們小是‘帕查卡馬克’，或許我們共同的祖先可以叫做‘帕查蕾馬克’。”

“共同的祖先?我們?”桂羽不明白。

“是啊!我們。”那個聲音很天真，似乎在說一個眾所周知的真理，“你們和我們，還有其他很多個星球上的兄弟們。”

桂羽覺得很迷糊，同時仔細分辨著這個聲音，卻怎么也分辨不出來，聽不出這個聲音是男是女足老是少，而且它說漢語，聽著聽著，倒仿佛是他自己在和自己說話。他心里疑幻疑真，不由得浮起一個念頭：“難道是我瘋了?”

那個聲音立刻回答：“不，你沒瘋。”

桂羽越來越疑惑：“一般瘋了的人都說自己沒瘋。”

那個聲音也為難起來：“那怎么才能讓你相信你自己沒瘋呢?”

桂羽猶豫著說：“也許，讓我看看你?你是什么模樣……”

那個聲音輕輕笑道：“不是我，是我們。”

桂羽感覺自己仿佛已經(jīng)吃驚得麻木了，不過，那熟悉得與自己非常相似的笑聲還是止他的情緒放松了不少。

他喃喃問道：“你們?”

那個聲音很肯定地答復(fù)：“是的。我們。”

桂羽仍然堅持：“那讓我看看你們。”

面前的霧涌動起來，似乎霧的內(nèi)部出現(xiàn)了很多種不同的力量，使霧迅速不斷地變化著。

桂羽凝神看著面前的霧，努力在腦中感知著。

忽然，他似乎聽到了與先前那個聲音明顯不同的聲音，這聲音極不耐煩：“真是個固執(zhí)的地球人。我們要變成什么形狀給他看才信呢?現(xiàn)在要怎么變呢?是一起變?還是各變各的?”

他嚇了一跳，本能地反問：“什么?”

“咦?”那個聲音停止了不耐煩，猛地變得驚奇起來，“你聽得見我們的心語?”

他不明白：“是啊，怎么了?”

短暫的寂靜之后，他的腦海中忽然聽到一聲高叫：“啊哈，他聽得見我，聽得見我們自己的討論聲。”

就在這一聲高叫之后，嘈雜的聲音如潮水一般涌人桂羽的腦中。桂羽一時間盡力而為也只能聽得見一鱗半爪。仿佛有人在問他多大了，又仿佛有人在問他為什么要攔截他們，又似乎有人在問他為什么要駕駛飛機撞過來，還有問一些讓他聽上去匪夷所思的問題的，好像各人都在問自己感興趣的那個領(lǐng)域的問題，更仿佛所有人都在竭力往他頭腦里鉆。桂羽忍不住捧住了頭。

“啊——”桂羽終于忍受不住，尖叫出聲。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桂羽覺得自己即將爆炸開的頭腦嗡嗡作響，半天回不過神來。他臉色蒼白，只覺得掩住腦海里最深處的意識的屏障已被掀開，一個比潛意識還要深的意識正在急速地浮出來。他對這個從未意識到的意識感到害怕，不由得蜷起身體，不敢再去正視。

腦海中最初的那個聲音關(guān)切地說：“別怕，要面對你即將面對的東西。那是我們共同的記憶。”

桂羽沒聽懂：“我們共同的記憶?”

“對，祖先留下的記憶，植根在我們基因的最深處，代代相傳。你要喚醒它，喚醒它……”那個聲音漸漸變得空曠而悠遠，似乎在呼喚著桂羽腦中最深處的記憶。

桂羽努力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恐懼，順著他的聲音往腦海深處探索。但是，剛剛要接觸到那個意識邊緣的時候，他害怕得又縮了回來。

有許多聲音似乎在他腦海底部竊竊私語。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但桂羽仿佛感覺得到他們是在討論如何幫助他。

很久以后，有個聲音清晰地說：“不用急，我們要給他時間。”

桂羽發(fā)現(xiàn)四周的霧又開始輕輕涌動，漸漸出現(xiàn)了許多晶瑩的色彩。那些色彩仿佛本身就有生命一般，次第閃現(xiàn)，七彩繽紛，細膩精致，令人賞心悅目。

桂羽看著看著，所有的恐懼都煙消云散，他好像在那些色彩里看到了豐富的感情，喜悅、歡樂、戲謔、愉悅、好奇、友好、親切、欣喜、歡喜、狂喜……

桂羽完全解除了戒備。他笑起來，而且越來越愉快：“我相信，我們是朋友。對嗎?我們是朋友。”

“不。”腦海中那個聲音很認真地糾正說，“我們是兄弟。”

“兄弟?”桂羽不解地重復(fù)。

桂羽想，也許外星人并不理解地球人關(guān)于兄弟的定義。

“我們當然理解。”那個聲音笑道，“對你們來說，我們的確是外星人。但是，我們也確實是兄弟。”

“在我們的世界，”桂羽在腦海里說，“兄弟是要有相同的血緣關(guān)系的，哪怕是上溯100代、200代，才會發(fā)現(xiàn)他們來自同一條血脈，那也叫兄弟，也才能叫兄弟。”

“我們的確來自同一個血脈。”那個聲音非常鄭重地說，“只是我們共同的祖先不是上溯100代就能發(fā)現(xiàn)的，而是要上溯100億年、200億年，甚至300億年。”

啊?桂羽如遭雷擊，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者說，根本不相信自己的頭腦。地球的年齡也不過才47億年。而我們星系的恒星太陽，其年齡也不過50億年。我們的宇宙，根據(jù)目前地球科學(xué)機構(gòu)的精確測定，有147億歲……

“不對，我們目前生活的這個宇宙，已存在有179億年了，誤差正負5000萬年。”那個聲音以專業(yè)、科學(xué)的態(tài)度糾正桂羽的說法。

桂羽呆了半晌，仍然感到難以置信：“好吧，就算宇宙有179億歲了。可是，你說我們……共同的祖先……要上溯100億年、200億年，甚至300億年，這怎么可能?”

“這個嘛……”那個聲音遲疑半晌，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匯在短時間內(nèi)將此事描述清楚，最后只得長嘆一聲，“說來話長，其實根本不用我細說，你只要激活我們共同的祖先植入基因中的記憶，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你們的基因中也有那樣的記憶嗎?”

“當然。不然我們怎么會知道這一切?我們的科技也不會如此突飛猛進。今天也不可能飛到你們的星系來探望你們。”那個聲音愉快地笑著。

“探望?”

“是啊，用你們的話說，我們是來探親的。”

從他的話音里，桂羽甚至能夠想象出他們滿臉笑容的樣子。

“探親?”他機械地重復(fù)著這個詞，非常不理解，“或許外星人的用詞習(xí)慣跟我們的截然不同?”

“對啊，我們來探親。不過，我們有一個問題，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那個聲音也顯得十分困惑。

“什么?”

“你們好像對我們來訪的反應(yīng)很奇特。我們不太理解你們的那些行動是什么意思，可以給我們解釋一下嗎?”

“什么行動?”

“你們前赴后繼的，好像完全不要命一樣。而且，之前那樣地攻擊我們，用了那么多可怕的武器。”那個聲音說著，似乎心有余悸，而又百般不解，“一個小小的星球，居然有那么多恐怖的武器，怪不得前面到達的人總是報告說地球人好戰(zhàn)成性。你們不但一直不分青紅皂白就亂打一氣，后來還來了那么多生物，駕著飛行器撞過來，其中也包括你。我想問問你，你們這是什么意思?為什么要這樣做呢?目的是什么?”

桂羽也想了又想，這才很認真地問道：“你們真的不是來毀滅地球的?”

“什么?”那個聲音對此說法顯得震驚不已，“當然不是。我們毀滅地球干什么?

“是啊，我也不明白，你們?yōu)槭裁匆@么干?為什么要毀滅地球上的所有生命和文明?”

“我們干了什么?”那個聲音迷惑到極點，“對你們的地球，我們可什么也沒干呀!”

桂羽老老實實地說：“我們以前從未見過你們，從不知道你們，而你們卻忽然出現(xiàn)，以如此的高速直奔地球，我們完全不能明白你們的用意。”

“可是，這速度不算快呀，而且，我們只是想到地球去探訪，進行友好的訪問而已。”那個聲音仍然顯得驚詫不已。

桂羽難以理解他們的思維，“你們的飛行器，如此巨大，又以這樣的高速沖向地球，難道沒有想過，如果這樣撞上地球，會將地球上的所有牛命、所有文明都全部毀滅嗎?”

那個聲音仿佛聽得張口結(jié)舌。桂羽感覺腦海中叮叮當當?shù)仨憘€不停。

接著，嘁嘁喳喳的議論聲似乎又在他的腦海深處響起，問或有一兩句清晰的“原來如此”、“沒想到”、“怪不得”傳過來。

“坦率地說，”腦海中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我們一直為你們的歡迎儀式感到困惑，你們好像完全不知道危險，不要命地往我們的飛船上撞，又發(fā)射過來那么多足以致命的能量……現(xiàn)在才弄明白，原來你們是來跟我們打仗的。”

“是的。”桂羽壓根兒不打算掩飾，直話直說，“我們要阻止你們撞上地球，以便保住地球上的生命和文明。為此，我們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

“現(xiàn)在我們明白了。”那個聲音非常誠懇地說，“是我們的疏忽，不怪你們。我們會盡快做出調(diào)整，以消除你們的誤會。”

桂羽不知道他們打算如何做，沉默了許久，他在腦中懇求道：“讓我看看外面的情況吧。”

“好。”那個聲音說，“我們立刻去做調(diào)整工作。你就呆在這罩，好嗎?”

桂羽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