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家笑語漏遲遲,憂患潛從物外知;
悄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
提起筆來想寫新年試筆,黃景仁的這首除夕詩,竟如故舊一般,很快地在腦海里浮現:無可奈何,我的“試筆”也只有從除夕開場了。
除夕誠然如黃景仁所說,一面有那“悄立市橋”的,一面卻也有“千家笑語”;而所謂新年之樂,最緊張最使人高興的時候,實際上也只有除夕。很多的人,在除夕是不睡的,一般是稱作“守歲”,大家在不斷的花爆聲中,等待著天亮——新的時代潛潛地走來。
“守歲”的人,大概可以分作幾種。一種是興高采烈地賭博,熬過——也可說是暫時忘卻——那茫茫長夜,等待著新的光明。一種是飲酒賦詩,清談小語,在歡樂悲苦的交錯回想中,看天色漸漸地曙。一種是照例的酣睡,暗夜也好,天明也好,與自己好像是漠然無關。另一種,大概是女人們,在這一夜,卻加緊地準備新年來到的祝賀菜肴和食品。孩子們,因為新年可以使他們生活比平時優裕。束縛減少,游戲的機會加多,也是整夜的跳嬉,等待天色的由暗而明。
雖然在這一個茫茫長夜之中,在人們的生活方面有各種各樣的形態,但除掉那少數的。就是想盡可能忘卻了夜的,也不免有時要感到夜是太長了,太使人窒息了,搔一搔頭,望一望天,或者問一聲:“天快要亮了嗎?”如果回答是“還早呢。”他們一定顯出不耐煩的神情,說“怎么天還不亮”。或者“真急死人”。所以,對于除夕,這些人企圖糊糊涂涂地過去,事實上也有不可能。渴望新的年,究竟是人同此心的,除去那些特殊的人們。
還是青年人和孩子們是有希望的,想到除夕夜的生活,我總這樣的確信。至少,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不在賭博,不愿忘卻夜;或者確信新年不久會來,很熱烈地在期待;或者不時地望著天,看日和夜的戰斗,親切地體驗著,看新的年怎樣一步一步地靜默無聲地逐漸顯現。也有不耐煩等待,或者覺得夜是太長的,就拿出花爆拼命地放,想用花爆的力量把黑色的暗夜,炸成白色的光明,他們具著一種戰斗的心情。
所以,新年的到來,雖說一定要經過茫茫的長夜,但在到處的“天快亮了吧”,“怎么還不亮呢”的聲中,以至于看到天色放魚肚白,就要提著燈籠去迎新的行動里,卻使我們看到人類,至少是大部分,是如何地對著光明向往了。
“恭賀新禧!”“從今天起再來努力一番!”“新的開始!”當除夕夜消失了時。在街坊上,在家庭中,我們會到處聽到這樣的頌詞,新的努力的聲音。這是如何使人們高興和歡愉的事啊。新年,不僅使我們精神得到一番新的愉快,而且是生命的最崇高的象征。讀者諸君,從除夕到新年,請在這里面來認識“人生真義”吧。
這算是我的新年試筆。
作者簡介:阿英(1900—1977),安徽蕪湖人。原名錢德富,中國現代著名的劇作家、文藝批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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