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啊，媽媽為何留不住你奔向死亡的腳步

2007年1月30日早晨，早衰女童洋洋在母親朱元香的懷里，靜靜地離開了人世。13歲的生命卻衰老得像80歲的老婦，對于洋洋來說，死或者是一種解脫，可是朱元香一顆母親的心卻備受折磨。這背后究竟隱藏著什么樣的故事呢?

13歲的女孩應該是什么樣呢?光滑細嫩的皮膚、帶著稚氣的笑容、輕快的步伐，活潑的身影……可是13歲的洋洋，卻來不及品味青春，便迅速地走進了衰老：她的額頭上布滿皺紋，眼窩深陷，四肢干枯得跟樹枝一樣，皮膚上甚至布滿了老年斑——上天殘忍地帶走了所有能夠讓她感知幸福的東西，只給她留下了最后的希望——陪伴著她的母親朱元香。

草率的婚姻，毀了自己和女兒

2007年2月9日，記者奔赴遼寧盤錦市采訪朱元香時，沉浸于喪女之痛的她突然說：“洋洋的病因在我身上，這是蒼天對我的一種懲罰……”

朱元香把洋洋的病歸咎到自己懷孕時的憂郁不安。撫摩著洋洋生前的照片，朱元香流著眼淚說：假如我當初沒有那樣草率結婚，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洋洋就不會受這么多的苦呢?

確實，朱元香的婚姻是非常草率的。她是遼寧省蓋州市人，父母是蓋州市紡織廠的普通雙職工，家庭經濟條件一般。1989年12月，朱元香高中畢業，便在蓋州市新華書店當了臨時工。19歲的朱元香已經是一個楚楚動人的姑娘，與很多年輕漂亮的女孩一樣，她很想嫁給一個條件好的丈夫，過上衣食無憂的富足生活。

1992年8月的一天，朱元香經過三姨的介紹，認識了比自己小1歲的劉小凡，她那扇緊鎖已久的心門第一次打開了。劉小凡在熊岳城一家事業單位給局長開專車。他身高1.89米，不僅相貌英俊，而且家境非常好，他父母在熊岳城火車站前的商業街上，擁有10套臨街的門市房；家里還養著一輛跑長途客運的大客車，一年的純收入至少在30萬元以上……劉小凡是獨生子，嫁給他意味著自己早晚會成為這份家產的女主人。

而劉小凡選擇家境普通的朱元香，其實也有自己的考慮。朱元香雖然家境普通，可是卻有一個親戚是遼寧省某廳的一位處級司法干部。一方有錢，一方有勢，劉家認為和朱家聯姻可以優勢互補，于是雙方長輩便積極地促成了這門親事。兩位當事人還沒有找到愛情的感覺，相識僅一個半月后，劉小凡和朱元香便匆匆忙忙地走上了紅地毯，成為了熟悉的陌生人。

速食婚姻埋下了諸多的隱患。朱元香和劉小凡雖然在外表上看起來非常般配，可是兩個人性格差異很大，怎么都說不到一起去。再加上不放心的婆婆嚴格控制她的花銷，本來對婚姻滿懷期待的朱元香像突然被人澆了一盆冷水，從里涼到外。在這種失望的情緒下，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輕而易舉地成為夫妻間戰爭的導火索，兩個人的感情越來越淡了。

1993年的秋天，郁郁寡歡的朱元香卻意外懷孕了。寶寶的突然來臨，讓她茫然無措，更沒有勇氣生下來。雖然在家人的苦苦勸說下，她沒有去流產，可是看著日益隆起的腹部，心里卻越來越絕望：真的會像母親說的，孩子生下來就會把男人的心拴住嗎7如果拴不住又該怎么辦，我能做好母親嗎?一遍遍的自問，但卻沒有任何答案。

在這種憂郁和絕望中1994年3月8日，女兒洋洋呱呱墜地了，體重6.5斤。小洋洋非常可愛，除了脖子有點兒向后仰之外，其他一切正常，朱元香沉浸在做母親的喜悅之中。可是，4個月之后，她發現女兒的脖子仍然是向后仰，朱元香開始緊張起來，連忙抱著女兒去了一趟熊岳城婦嬰醫院。檢查的結果把朱元香徹底地擊垮了：洋洋是一個腦癱兒!朱元香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她一步一步挪回家中，緊緊地把洋洋摟在了懷里。這么可愛的孩子怎么會是殘疾呢?上天為什么對她這樣殘忍啊!

此時此刻，她只有一個念頭，把孩子的病情告訴丈夫，畢竟洋洋是他的親骨肉，他們一起來想辦法救洋洋。可是沒想到，早已經厭倦朱元香的劉小凡對女兒也沒有多少感情，他淡漠的反應讓朱元香先是大吃一驚，接著就徹底地憤怒了!她覺得丈夫對親生骨肉無動于衷，簡直就不配做男人!她主動點燃了“戰火”，夫妻倆這一次吵得格外兇，從下午一直吵到了深夜。最后，惱羞成怒的劉小凡狠狠地暴打了她一頓。第二天一大早，朱元香帶著一身的傷，淚流滿面地抱著洋洋回到娘家長住。當時朱元香沒有想到，在她最無助的時候，丈夫已經決定拋棄她和洋洋了。

愛人對不起，洋洋沒我活不下去

劉小凡的新歡叫張曉婷，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朱元香在娘家長住的時候，她已經在劉小凡的縱容下，儼然成為這個家的女主人。1996年12月5日，劉小凡以“夫妻感情不和”為由，向當地法院提出了離婚起訴。

看見丈夫這樣絕情，朱元香不再堅持，只是還想帶走洋洋，她舍不得殘疾女兒留在冷漠父親的身邊。可是她的想法卻遭到了所有親朋好友的反對：劉小凡巴不得你把洋洋抱走呢!再說帶著洋洋，你以后還想嫁人嗎7痛恨丈夫的朱元香突然產生了強烈的報復心理：劉小凡以后的小日子不是事事如意、樣樣美滿嗎?那么就把洋洋當作一個包袱甩給他們吧!果然，當法院宣布將洋洋判給劉小凡后，張曉婷氣得又哭又鬧：“洋洋是你和朱元香造的孽，憑什么讓我來給你們擦屁股，雖然朱元香的“報復”達到了目的，可是自己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她不僅凈身出戶，以后要白手起家，更重要的是，她把一顆母親的心遺落在了仇恨里。”

離婚后的朱元香去遼寧省盤錦市開始了打工生涯。在一家高檔的女子美容院里，她主要給有錢階層的女性做“美體按摩”。半年之后，朱元香與年齡相仿的服務生程基偉相愛了。那是朱元香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了愛情的滋味兒，雖然男友每月的工資只有五百多元，可是她發現在感情里面，錢其實并不重要。程基偉也深深地愛著她，尤其讓朱元香感動的是，對自己的婚史，他一點兒都不在意，還說有生活閱歷的女人最知道珍惜愛情……

在愛情的滋潤下，朱元香工作起來更賣力了，在美容院里，她的工資最高，最多一個月可賺到2000多元。她就像一只勤奮的桑蠶沒日沒夜地吐出絲——在忙碌里，朱元香曾試圖把過去的生活全部忘掉，然而，母親的天性卻讓她根本無法忘記洋洋。每當夜深人靜時，洋洋總會悄悄地進入朱元香的夢境中……每次想起洋洋，朱元香都會心如刀割，悔恨得用被子蒙著頭，哭得肝腸寸斷。和朱元香同屋的姐妹常常會被她的哭聲驚醒。

1997年1 O月8日，母親邵玉梅突然給朱元香打來一個電話，焦急地告訴她：“洋洋病了，劉小凡出遠門了，張曉婷根本就不管洋洋!”聽到這兒，朱元香再也按捺不住對女兒的思念，第二天早晨就風塵仆仆地趕回了熊岳城。當朱元香走進那個已經陌生的家時，一眼便看到了瘦骨嶙峋的洋洋，蓬頭垢面地躺在床的一角里，就像一塊抹布似的被隨意丟棄在那里無人問津。母女心連心啊!朱元香沖過去一把抱起洋洋，一滴滴淚珠順著臉頰淌在了女兒憔悴的臉上。

這時，張曉婷抱著一歲多的胖兒子走了出來：“朱姐，我有自己的孩子需要照顧呢!所以，你別怪我心狠!再說，洋洋又不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你讓我像親生媽媽一樣來照顧她，那可能嗎?世上有狠心的爹，沒有狠心的娘。當初你就不應該……”張曉婷的話越說越狠，朱元香自知理虧，她哽咽地說：“你告訴劉小凡，我把孩子抱走了!”

當天傍晚，朱元香抱著洋洋打車直接去了盤錦市第一人民醫院。然后，她忐忑不安地給男友打去電話征求意見：她想把女兒接到自己的身邊撫養，程基偉爽快地回答道：我既然愛你，那么自然會接納你的一切!

深夜，經過醫生們的緊急搶救，洋洋終于蘇醒過來。匆匆趕來的程基偉一見到洋洋本人，便嚇得一哆嗦：這哪兒是一個孩子啊，分明就是一個怪物!尤其那兩只古怪的大耳朵和鸚鵡嘴一樣的勾鼻子，怎么看怎么嚇人……以為程基偉是孩子父親的女醫生很自然地把洋洋放在程基偉的懷里。程基偉抱著洋洋就像是抱著一顆定時炸彈一樣，心里充滿了恐懼。程基偉抱著洋洋在前面走，朱元香緊緊地跟在后面。兩人走出醫院的大門口時，程基偉忽然停住了。他對朱元香期期艾艾地說：“香香……我看……我們還是把洋洋偷偷地扔在醫院里算了……你別生氣，我這是為咱們的未來生活考慮……”

朱元香聽見這句話并不意外，對于一個陌生人而言，洋洋的樣子確實讓人難以接受。她的內心進行了激烈的掙扎：留下洋洋，心愛的男友可能會離開自己，她會喪失今生唯一的摯愛；遺棄洋洋，自己又于心何忍，她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如果留在醫院里，她只有死路一條啊!

看見朱元香久久沒有回答，程基偉知道她下不了決心，于是他抱著洋洋返身向醫院的主樓快步走去。看見女兒真地要跟自己生離死別，朱元香腦子里一片空白，她拼命地追了上去，一把搶過了洋洋并緊緊地抱在懷里。月光下，年輕的母親眼里噙著晶瑩欲滴的淚水，顫抖著說：“我有這樣的一個孩子，是蒼天對我的一種懲罰，我愿意一個人承受這一切!我不能再做出對不起女兒的事情了……”

朱元香與程基偉平靜地分手了。

女孩在母親的懷抱中幸福辭世

選擇了洋洋之后，朱元香心里反而踏實下來。她決定，即使沒有愛情，再也不能結婚，也要靠自己的努力，把女兒照顧好。這個弱女子繼續拼命地打工賺錢。2003年，她從積蓄中拿出7萬塊錢，在盤錦市的市郊買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然后，她把父母接來幫助自己照顧洋洋。從2003年到2006年，朱元香做的只有兩件事情：賺錢和為女兒治病。

朱元香不惜一切代價要治好洋洋的病，要還給女兒一個健康的身體。抱著女兒跑遍了盤錦的各大醫院，她對每一位醫生都眼巴巴地問：“請你告訴我——洋洋患的到底是什么病，

2006年，洋洋已經12歲了。一般來講，一個正常12歲女孩的身高應該在一米五六左右，而洋洋的身高卻只有1.05米，體重竟然不到16斤。最初醫生診斷洋洋息的是“侏儒癥”，但“侏儒癥”的智力往往是正常的，可12歲的洋洋智力卻只有3歲左右：隨后醫生又懷疑是“早老癥”，然而“早老癥”小患者不會出現女性生理特征，而洋洋10歲的時候就來了月經。洋洋的大腦皮層明顯變薄，體積重量明顯地縮小，不僅如此，洋洋還有白內障，視網膜脫落、牙齒脫落、血脂比較高、動脈硬化等等老年人的主要特點。從1998年到2006年，朱元香去了多少醫院，花了多少錢，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不少著名的醫學專家和教授們也都被洋洋的怪病難住了。

2006年11月6日，朱元香抱著洋洋去了長春市。吉林大學附屬第一醫院的博士生導師杜洪偉先生使用一組先進的醫療儀器，為洋洋多角度地進行診斷，做出了一個結論“洋洋所患的這種疾病叫‘科開恩氏綜合征’。正常人的第二十號染色體是兩條，可是洋洋卻有三條。正是這種變異造成了她身體衰老的速度比正常人快5至10倍，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容貌迅速變老，患者的各種生理機能也快速下降。可以斷言：洋洋的生命不會太久。”

這個結論仿佛是晴天霹靂，失魂落魄的朱元香當時就癱軟在地上。她恢復意識之后的第一個念頭是：她要珍惜跟女兒在一起的每一分鐘，要讓洋洋在這世上留下的最后回憶是溫暖幸福的。

從長春回來以后，朱元香辭去了美容院的工作，全心全意地陪伴女兒。洋洋特別喜歡看電視畫面里的大海，2006年11月10日，母女倆坐火車去了山海關的老龍頭。當朱元香抱著女兒站在長城入海口的烽火臺上極目遠眺時，洋洋興奮地用瘦弱的小手指著蔚藍色的大海，嘴里嚷著：“海、海……”看見女兒高興的樣子，朱元香忍不住悄悄擦了一下濕潤的眼睛。

不少游人看見怪模怪樣的洋洋都好奇地圍攏過來。以前每逢遇到這種尷尬的情形，朱元香便會煩躁地抱著洋洋走開。可洋洋并不能理解母親的心情，她想和小朋友們在一塊玩，于是常常哭鬧不已。現在為了讓女兒能夠快樂，朱元香改變了自己的做法。她臉上帶著寬容、寧靜的微笑，跟大家耐心地解釋洋洋的病情。讓她感到欣慰的是，大家都對洋洋抱以同情、理解和憐愛。

朱元香仍然期盼洋洋的體質能有一些改善，盡可能地延長女兒的生命。她相信“生命在于運動”的說法，她指著只有5米遠的城墻邊，鼓勵道：“洋洋是一個勇敢的女孩子，一定能夠走到城墻邊。然后，媽媽就抱!”

洋洋身體極度虛弱，不愿意走，可是她不想違背媽媽的心愿。她拉著媽媽的手，一搖一晃吃力地向前走去……小朋友們站在一邊為她熱烈地鼓掌。當洋洋走近城墻邊時，她再也沒有一點力氣來支撐自己的身體了，就在即將倒下的一剎那，還不等朱元香做出保護動作，一群小朋友就一擁而上團團圍住了洋洋，洋洋就像一個小公主似的，笑得那樣滿足和驕傲……那一刻，朱元香感動得流淚了，她相信：這是洋洋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刻。

殘酷的疾病把洋洋身體折磨得經不起任何考驗了。2007年1月，東北地區氣溫反常，忽冷忽熱，流行感冒盛行起來。盡管朱元香已經格外注意，洋洋卻未能幸免，出現了連續高燒的癥狀。1月15日，朱元香把女兒送進了盤錦市第一人民醫院。雖然醫生極力救治，但是洋洋的病情卻沒有好轉。2007年1月30日清晨，在兒科病房里，洋洋躺在朱元香的懷抱里聽媽媽講故事，臉上一直帶著微笑，突然，她微弱地叫了一聲：“媽……”

洋洋想說什么呢?也許她是想與母親做一個道別吧，謝謝她一直沒有放棄自己，可是病魔讓她突然終止了呼吸，就這樣帶著微笑，平靜地去了。

朱元香緊緊摟著女兒失聲痛哭。是她給了女兒這樣一個病弱的身體，充滿痛苦的生命，她本想用自己的余生繼續向女兒“贖罪”，可是就連這個機會，女兒都不再給她了。她的心里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

洋洋離開的那天晚上，朱元香做了一個夢，夢見洋洋恢復了健康，笑著向自己跑來，嘴里一個勁兒地喊著：媽媽，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