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一個普通人

乍看去，她就像任何一位老太婆一樣，看不出她和她們有什么差別。此刻，她正弓著背，低著頭，拖著沉重的腳步，獨自一人頂著風雪，緩緩地行走在圣誕節(jié)那繁華而又熱鬧的都市人行道上。在她的周圍，來來往往的路人行色匆匆，穿梭不停，而當她那孤獨的身影闖入他們眼簾的時候，他們都會迅速地將目光轉(zhuǎn)移開去，生怕她會使他們想起生活中的那些痛苦和辛酸，從而影響了他們歡度圣誕的心情。

一對笑容滿面的年輕夫婦，懷抱著一大堆圣誕禮物，一邊走著，一邊說笑著。他們從這位老太婆身邊經(jīng)過，卻沒有注意到她。而一位帶著兩個小孩子的母親，正匆匆地從這位老太婆的身邊經(jīng)過，趕往孩子的奶奶家去過圣誕節(jié)。他們也沒有注意到她。

還有一位儼然如一個全副武裝的信徒似的牧師，此刻正右手拿著一本《圣經(jīng)》，自豪地從這位老太婆的身邊經(jīng)過。但是，因為他的腦子里想的全是那些神圣的東西，因此，他也沒有注意到她。

如果人們對這位老太婆稍稍注意一點，他們就會發(fā)現(xiàn)她沒有穿鞋子，是赤足行走在那寒風刺骨的冰天雪地里。

不僅如此，她還衣衫襤褸。她頭上裹著一條紅藍相間的破圍巾，身上穿著一件又舊又破的大衣，大衣的紐扣全都掉光了，她只得用兩只手緊緊地按住衣服的領(lǐng)子，以抵御那刺骨的寒風。來到一個公共汽車站，她停了下來，佝僂著身子站在那里，靜靜地等候著那趟開往鬧市區(qū)的公共汽車。一位紳士模樣的人拎著一個看起來非常重要的公文包站在她的旁邊，但是，并沒有太靠近她。畢竟，他擔心她的身上可能會患有某種傳染病。

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也在等公共汽車。她注意到了這位老太婆沒有穿鞋。但是，她也只是看了幾眼老太婆的赤腳，什么都沒有說。

不大一會兒，公共汽車到了。老太婆緩慢而又吃力地爬上公共汽車，坐在司機背后靠近過道的那個座位上。那位紳士和小姑娘也上了汽車，并且疾步走向汽車的尾部。而坐在老太婆身邊的那個男人此刻正快速地捻弄著手指，顯得渾身不自在，甚至有些坐立不安了。“哦，老太婆，為什么非要坐我這兒啊?”他心里嘀咕道。

這時候，司機看到了她的那一雙赤腳，不禁想道；“哦，這附近真是越來越窮了，唉，真討厭看到這一幕。如果他們能夠安排我去開學院公園那條線路該多好啊!”

一個小男孩也看到了老太婆的赤腳，便指著她對媽媽說道：“媽媽，您看，那位老太太沒有穿鞋。”

小男孩的媽媽感到非常尷尬，連忙將小男孩的手拍下來，說：“不要用手指著別人，安德魯。那樣是不禮貌的。”說完，她轉(zhuǎn)過頭去，把目光投向窗外。

“她的子女一定都長大成人了，”這時，一位身著毛皮大衣的女士憤憤不平地道，“他們真應(yīng)該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她說話的樣子，仿佛充滿了正義感。當然了，她之所以感到自己有一種道義上的優(yōu)越感，是因為她對她的母親照顧得無微不至。

坐在汽車中間的一位教師將放在腿上的禮物袋扶穩(wěn)，然后對坐在她身邊的朋友說：“難道我們所繳納的稅款還不足以解決這樣的問題嗎?…這是瘋狂的共和黨政府實行的減稅政策造成的惡果，”她的朋友答道，“他們這是劫貧濟富。”“不，不，我不同意你的觀點，這分明是民主黨的問題，”這時，坐在她們身后的一位頭發(fā)花白的男人突然插話說，“民主黨的那些福利政策正是使人們變得懶惰以至于無法擺脫貧困的主要原因。”

“我認為大家必須要學會節(jié)約用錢，為自己存些錢，”一個衣著入時的年輕大學生也加入了議論，“如果那位老太太年輕的時候能為自己存些錢的話，那她現(xiàn)在就不會這么遭罪了。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過錯。”這時，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顯然，他們都對自己的聰明、對自己那精辟而又深刻的分析而感到驕傲。

但是，對于同胞們的這種冷冷的、漠不關(guān)心的牢騷和議論，一位好心的商人感到非常生氣。他鄙夷地瞥了他們一眼，然后，掏出錢包，從里面抽出一張嶄新的20美元的鈔票，站起身來，自豪地邁著大步，穿過過道，來到那位老太婆的面前，把錢塞進了老太婆那顫抖著的皺巴巴的手中。“給，夫人，拿去給自己買雙鞋吧，”他說。

老太婆點了點頭，以示謝意。然后，那位商人又邁著大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對自己的舉動他感到非常滿意，因為，他覺得自己是個實干家，可不像那些人只會發(fā)牢騷瞎議論。

一位穿著考究的女基督徒把這一切全都看在了眼里。于是，她開始默默地祈禱道：“哦，上帝啊，我沒有什么錢，因此也幫不上她什么忙。但是，上帝啊，每當遇到困難，我都會向您求助。上帝，我知道您是一位仁慈的神，不論多么困難的事情您都有辦法解決。所以，上帝啊，求您將您的祝福賜予這位老太太吧，請您就像灑落甘露一樣將鞋子從天堂降落到她面前吧，那么，這位老太太就會穿著鞋子過圣誕節(jié)了。”祈禱完之后，這位女基督徒的心里感到無比的圣潔。

當汽車到達下一站的時候，一位年輕的男子上來了。他穿著一件厚厚的藍色夾克，脖子上圍著一條栗色的圍巾，頭上戴著一頂拉到耳朵的灰色的毛線帽。他的耳朵里塞著耳機，耳機線連著隨身聽。和著音樂的節(jié)拍，這位年輕人扭動著身體。付了車費之后，他就“撲通”一聲坐在了靠近過道的一個座位上，正好面對著那位老太婆。

當這位年輕人的目光偶然瞥見那位老太婆的赤腳的時候，他頓時停止了扭動。他呆呆地注視著老太婆的赤腳，一動也不動。少頃，他才將目光從老太婆的腳上移到了自己的腳上。他的腳上穿著的是一雙嶄新的、價格昂貴的名牌運動鞋。為了買這雙運動鞋，他從微薄的工資里省吃儉用，攢了好幾個月才湊夠。他的那一幫同伴都認為他穿上這雙鞋之后真是“酷斃”了。

這時，這位年輕人彎下腰，開始動手解開鞋帶。他脫下了自己的那雙昂貴的運動鞋，并且，還脫下了襪子。然后，他在老太婆的面前跪了下來。

“大娘，”他輕聲地說道，“我看到您沒穿鞋子。呃，不過，我有。”

說完，他小心謹慎地將老太婆那雙結(jié)滿硬繭、粗糙不堪的腳輕輕地抬了起來，并將自己的襪子和那雙漂亮的運動鞋穿在了她的雙腳上。老太婆點了點頭，以示謝意。

就在這時，汽車到達了車站，那位年輕人下了車，赤腳走進了冰天雪地。

頓時，乘客們紛紛擠到車窗前，向外張望著，注視著那位年輕人拖著赤腳艱難地在雪地里走著。

“他是誰啊?”有位乘客問道。

“我猜他一定是位先知，”一位乘客回答說。

“我看他一定是位圣人，”另一位乘客答道。

“我看他一定是位天使，”還有一位乘客這么說道。

“快看吶!他的頭上有一圈光環(huán)!”一位乘客叫道。

“他一定是上帝之子，”那位女基督徒說道。

但是，就在這時，先前那位用手指著老太婆的小男孩說道：“不對，媽媽，他們說得都不對。我看得很清楚，他和我們一樣，只是一個普通人。”

(宋飔飏 薦自2007年第3期《當代文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