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憶

一

民國初年，萬縣城最大的酒樓是小桃園，每天客人爆滿。

這天，天才黃昏，小桃園已是燈火輝煌，客已滿座了。在雅室“風竹”間，一張八仙桌旁坐著四個男人。他們都是縣城有名的紳士，吃的是本地特產——風味鴨。

只是奇怪，一人在吃，另外三個人在看，只是喝茶。吃的那人一點也不客氣，好像這世界只有他一個該吃，其他人該餓死似的。

大吃的人叫胡長貴，長得肥頭大耳，當然他這樣吃不肥也不行。你別看他看似笨得如牛，可吃起來兩只手靈巧得很。他撕風味鴨的手，就像器樂大師，拉、扯、彈、抽，拔，不一哈哈兒，一只三斤重的風味鴨就只剩下骨頭了。

這還不算什么，更奇怪的是，吃完了鴨子，他把鴨骨頭全碼好，就像是江邊碼的石條子那樣有條不紊。

看的人全都稱贊不已。

吃好了，胖子喊一聲：“小二!”

立即有個小二屁顛顛地上來：“胡爺，您老有何吩咐?”

“給我端碗蓮子湯來!”

店小二一路小跑離去，胡爺可不是一般人物，他的吩咐不跑快點哪能行喲。在萬州城，胡爺放個屁也能驚動半條街呵。

不一會兒，店小二進來了，手里端著個大海碗，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來。在他的后面，居然跟著個穿白衣裳的女人，長得花容月色，一下讓在座的四人全都把眼睛伸出眼眶來。

小二道：“胡爺，這是新來的歌女白兒，曲兒唱得賽過黃鶯兒。我們掌柜的叫她來孝敬您老!”

胡長貴的兩只眼睛毒碌碌地全落在白兒的身上，看得白兒的臉羞紅起來。白兒上前，道—聲萬福：“胡爺，小女子為您唱一只小曲吧，請您老賞光呵!”

說完，她拿出夾窩里的二胡，咿咿啞啞起來。

“慢慢，你給我唱什么來著?”胡長貴道。

“老爺，我給你唱《長相憶》好嗎?”也不容胖子答復，說完就唱起來：山青水秀，江南美，秀樓盼春歸，只見燕子飛，不見情人回——

這是萬縣的舊文人陶梅嶺的杰作，好多人都耳熟。

突然，只聽見“砰”的一聲，眾人嚇了一大跳，只見胡胖子一只手重重地砸在那張八仙桌上，桌上的調味碗、鴨骨頭頓時飛了起來。胡胖子大叫一聲：“你是何人，誰叫你唱的這《長相憶》!”

白兒嚇得花容失色，差點跌倒在地。

另外三個食客和店小二均不明白，這白兒只不過唱了只曲兒，為何胡大爺就成了這個模樣?本想上前相勸，但見胡長貴如此兇神惡煞，哪里敢去勸說。

胡長貴用顫抖的手指著白兒道：“賤人，你敢——”

話還沒有說完，一口鮮血噴出，立即倒在地上氣絕身亡。更奇怪的是一胡長貴那具肥碩的尸體冒起了一縷白煙，臭不可聞。頃刻間，煙霧散盡，那具尸體早不見了，只留下一具白森森的骷髏。所有在場的人全都毛骨悚然，呆若木雞，說不出話來。

唱歌的白兒更是昏倒在地，半天才醒過來，還是小桃園的老板叫人把她送回“葒歌坊”的。

二

離縣衙門南門口不遠的轉角處，有一家屠宰房。油紙做的幌子上大書：吳記。

老板吳開遠，正一個人赤裸著上半身，系著一張油漬漬的圍腰，正在分解一頭三百斤左右的肥豬。這時，來了一個人，人未到，聲先到。

“老吳呵，昨天晚上出了怪事，這胡長貴死了!”

吳師傅一下就停了手，仿佛被魔法定住了似的。

“老林，你說什么?胡長貴死了?是你咒他死吧?好端端的死什么?”

那個叫老林的，一臉的麻子，鼻尖有點紅，初看像是豐都地獄里的鬼，叫人有點怕。

“我說的是真的，有好多人看見，小桃園的小二，唱歌的小白——”

“那是真的了!”吳師傅才有點相信。

麻子繼續道：“更奇怪的事在后頭，這胡胖子居然在死后化成一具骷髏，好怕人!”這回麻子以為屠戶會大吃一驚，想不到這人居然穩得住，像是沒有聽見一樣。

麻子又重復了一次，屠戶仍然只是“嗯”了一下，沒有什么驚訝，然后居然又干起了他的活來。

麻子還是不甘心，他干脆走進屋，端起屠戶的茶盅子，咕嚕嚕地喝了個痛快，然后附在屠戶耳邊道：“你知道不，這胡長貴的死不是一般的死，是被嚇死的!”

屠戶再也沉不住起了，連忙問道：“怎么嚇死的?”

“被那唱歌的白兒嚇死的。當時。白兒唱一首歌兒叫《長相憶》，還沒唱完，胡長貴就慌了，不一會兒就死了?！?/p>

“什么《長相憶》，我不懂!”屠戶說。

麻子嘴上念道：“山青水秀，江南美，秀樓盼春歸，只見燕子飛，不見情人回……”

最奇怪是當他念完了最后一句，突然聽到一聲大吼，如平地起炸雷，把個麻子的耳朵震得嗡嗡響。還沒有容他回過神來，吳屠戶突然瘋了，拿著手中的斧子，就朝空中砍去，嘴上還吼道：“哪里去!”

吳屠戶好像在攆人，邊跑連喊，“你跑不了，吃我一斧!”

但麻子明明見這兒除了他，只有吳屠戶自己，沒有第三個人在場呵。麻子不敢大意，大喊——來人喲，這吳師傅瘋了!

小街上近鄰很多，一下就擁了好多人進來。本來人們就有湊熱鬧的習慣，有了事，就一哄而上。人們問：“這吳師傅咋了?看他的樣子，像是瘋了?！?/p>

麻子只好從頭講來，最后得出的結論是這人嚇瘋了。但眾人不信，一個殺豬的大男人，膽子大得很，怎么會被幾句話嚇瘋?不可能吧，吹什么牛喲!

不過眾人不信也得信，因為之前就只有麻子人在場?，F在大家看到的吳師傅正拿著斧子，在屋內東一斧西一斧亂砍，嘴上還在叫“你往那里逃”，腳下像是醉了一樣。

最后，吳屠戶掄著斧子對著自己的脖子，在大家一個驚呼還沒有叫出口時，他把自己的頭顱早給砍了下來，那頭滴溜溜在地上轉。

眾人想走，卻邁不開腿。還有的人嚇得屎尿都出來了。麻子更是怕得要命，生怕自己說不清楚，往天每次來都要向吳屠戶要點什么回去下酒，這回他趕緊跑，他得去縣衙門報案，不然他是長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

連續兩個奇案，一下讓平靜的萬縣城謠言滾滾，人心惶惶。有的說是出了妖怪，有的說是個大盜，有的說是土匪的線人——但事情并沒有完……

三

萬縣最有名的花船，停泊在陳家壩的河面，水域名叫牛角沱，因為它的形狀像是牛角，人們就這樣稱它。花船就是弄一只小船，上面安上一張床位，有一個艄公，一位花娘，然后泛舟江上，在水波輕蕩中做男歡女愛之事?？磥韯×业倪\動早已結束。男人已將內息調理完了，推開伏在他身上的女人。

女人抗議道：“干什么呵您?我正要入眠呢。”男人不是別人，是萬縣有名的富翁鐵漢劉福。

說他是富翁，因為他有好多家絲棉鋪，幾乎把萬縣的絲棉壟斷了，因此他家富得流油。說他是鐵漢，是因為他在女人手里，從沒有敗過。因此好多女人明知他是個浪子，也想和他有一夜情緣。

今天他有事，因而要急著離去。

“劉大爺，你走那么快干嗎?小女子還要好生服侍你呢!”女人躬著身子，用鋪蓋遮住高聳的胸部。

“我才從重慶回來，還沒有回家。另外今晚約了朋友的，說好了到高筍堂的醉八仙喝茶，商量事情?！?/p>

“不知你這位高朋是誰喲?劉大爺該不是去約會啥女子吧。”女人假裝吃醋。

“說起來你也可能知道，他是萬縣有名的富翁胡長貴!”

“喲我的劉大爺，你永遠也見不著他了!”

劉福上前一把抓住這位女人：“什么話?我為什么見不著他了?”

“劉爺你松松手好不?快把我憋死了。松了手我慢慢告訴你!”

“好。你快說!”

“本來我也不知道，是我們同院的小姐妹紅蓮告訴我的。她說昨天晚上，有個叫單一禪的人，找她睡，就是怎么整也不行，那玩意兒就像根下窩的面條，軟溜溜的，因為這人目睹了胡長貴死的慘狀，心里怕得不行?！?/p>

“那胡胖子是如何死的?”

“紅蓮說是嚇死的，是被一個唱歌的女人嚇死的?！?/p>

“唱的什么歌，還能嚇死人?這可是前所未聞呵。”

“說是唱的一首《長相憶》?！?/p>

劉福嘴中念念有語：“《長相憶》《長相憶》——”說著身子像雨中的浮萍，歪歪倒倒起來，差點要倒下。

“劉爺，你怎么了?劉爺，別嚇我這個小女子喲!”女人哭泣著上前，她要扶住搖搖欲倒的劉福。

但女人沒有扶住劉福，相反，劉福突然撲過來，一把扭著赤條條的女人，把她按在床上，雙手死死地卡住女人的脖子。然后翻身跨上，就要開戰。女人在下面不敢動，也不能動。她多想外面劃船的艄公來幫忙，可院里媽媽規定，絕不準艄公介入，他的任務只是劃船，這也算是行規吧。

一陣山搖地動，劉福突然止住了，慢慢地從女子的體內滑出來。女子才敢睜開眼睛，只見劉福臉上筋肉扭曲，大汗淋淋，目光中閃爍出瘋狂。還有他的陽物仍舊昂揚，色澤紫紅。她的心中更是害怕，正要大喊，還沒有來得及出聲，劉福的那桿槍突然噴射出一股濁物，但不是白色的，而是紅色的血漿。劉福然后像一座冰山，忽然崩塌，一下砸在女人身上。

女人被砸昏了。

直到月下西天，小船靠岸，半天不見女子和男人出來，這下輪到艄公慌了，忙叫來院里的保鏢，進了船上的那個小室，才發現劉福早就死了，女人還在昏迷之中。

四

萬縣衙門內，有個小小的四合院，很精致的，有小山，有水池，有走廊，還有一片花圃。一位儒雅中年男人，正在賞花。

這時，一位小廝在家人的帶領下，來到中年男人跟前：“涂先生，大人有請!”

涂先生跟著小廝來到萬縣知縣梁佐跟前：“大人，有何吩咐?”

梁知縣道：“涂先生，這三個命案的卷宗你可看完了?”

“看過了。”

“你認為三個案子如何?”

“我初步認為，案子定性不準。捕房認為萬老板用斧頭砍下自己的頭，是失心瘋所致。劉福死于花船，是因為竭精而亡。第一個死的胡長貴，是萬貫家財，與那歌女是第一次相見，根本沒有仇恨，一個大男人也不可能被一個小女子的歌聲嚇倒呵，而且死后化為骷髏，因此定性為巫術作怪。三案看來不一般呵。不可能就這么簡單呵?！?/p>

梁知縣道：“我近來身體不適，想靜養一段時間，縣衙里的事你幫著辦。特別是這三個案子，你代我偵破，先不要責怪縣上的先前辦案的蠢貨。他們就那水平。你先去私訪，如何?但一定要從快偵破，不然全縣人心惶惶的，民心不穩，可是從政之大忌呵。切記，切記。”

“大人差遣，敢不從命?我一定認真辦案，請大人放心?！蓖肯壬斎恢肋@梁知縣沒有什么病，是因為他辦不了這三個命案，這人本是草包一個，這知縣也是花錢捐的。但涂先生沒有推辭，因為食君之祿，但為君分憂呵。

“不過。我想請捕頭張少萬協助，如何?”

“可以呵，破案本來就是他的職責喲!何況前段時間他負責偵破此案，就沒有搞出名堂，讓他戴罪立功吧。”

小桃園并不因為胡長貴暴亡在那兒而影響生意，仍然是天天客人爆滿。

當涂先生和張少萬來到這兒時，正是營業的高峰期，只見客人滿座，幾乎沒有什么空位置。張捕頭露面的機會多，因此好多人認得，相反，這位知縣的師爺涂先生，大家就認不得了。他們二人實地再查胡長貴案發現場，盡管老板十二分的不情愿，還是將那桌客人移走，騰出地方來。

涂先生要求將那晚的現場再現，“胡長貴坐在哪里?”

那晚的那個店小二說：“坐在北面的椅子上!”

涂先生走到北面的椅子上坐下。他立馬發現桌面有問題。上面有斑痕，好像是灼傷的。

“小二，你過來。這是什么痕跡?”

小二認真看了一陣，然后說：“我也不敢十分肯定，好像是火鍋底座燙下的印痕?！?/p>

“當晚幾個人在吃飯?”

“只有胡老板一個人在吃。”

“另三個人是誰?他們為什么一樣不吃?”

“那三個人吃過了，是來這兒和胡老板談事的。他們中兩個是胡老板生意上的朋友，還有一個好像是學堂里的一位先生。”

“那胡老板吃的什么?”

“帳臺上記有，是三只風味鴨，還有一罐南浦酒，一碗蓮子湯。”

“胡老板是什么時候不對勁的?”

“快吃完了，他喝了幾口蓮子湯，然后小白來了，就開始不對勁?！?/p>

“這么說，先前一直沒有問題?”

“對呵，就是那個唱歌的女巫小自來了，胡老板才不對勁起來。”

“女巫?哪個女巫呵?”

“就是那個唱歌的小白，她一進來，胡老板就不對勁了?！?/p>

“小白是你帶進來的?”

“大人，小白是我帶進來的，可我并不知道她是女巫，更不知道她會殺人!”

“你怎么知道她就是女巫?”

“我也不知道她是女巫，是大家這么說的。”

“你和她熟嗎?”

“我也不熟，她是葒歌坊的人，是她們的老媽介紹來的。”

“當時還有什么情況?”

“沒有什么了，小白和胡老板根本就沒有接觸，只是小白一開唱，這胡老板就不對頭了?！?/p>

“嗯，知道了。那晚用過的器皿還在嗎?”

“在是在，只是可能混淆了，現在哪分辨得出呵?！?/p>

涂先生向張捕頭望了一眼，張捕頭立即低下了頭。誰叫自己沒有保護好現場呢。這可是破案的直接物證呵。

“你們的泔水如何處理的?”

“我們每天的泔水賣給北山觀后面的魯大腳，他挑去喂豬。”

這時老板上前要請涂、張二人入席，二人趕緊告辭。

北山魯大腳家。

涂先生和張捕頭的到來，讓魯大腳惶恐不安?！澳銈?，你們是一”

“你天天挑小桃園的泔水嗎?”涂先生當頭喝問。

“回大人的話，是的!”

“近來有什么奇怪沒有?比如死了豬?”

“沒有呵，我的豬好好個的，不信你們到豬圈里去看!”

果真沒有什么意外發生，這讓涂先生在回來的路上不停地搖頭，還在自己言自：“不對呵，不對呵?！?/p>

張捕頭莫名其妙，也就不方便問話。

萬縣衙門。涂先生升堂審案。

“帶小白!”

不到一刻鐘，兩名捕快就帶上了犯人小白。才幾天時間，一個國色天香的少女，就在牢中變得形如枯槁。臉色自得如裱了層石灰。

女子一進屋，一下就跪倒在地：“青天大老爺，小女子冤枉呵，你得為我伸冤作主呵!”

“我問你，你必須如實回答!”

“你以前認識胡老板嗎?”

“不認識!”

“還有那個學堂的先生呢?”

“先生我認得，大家叫他樂先生，他會作詩，常到我們歌坊來給我寫新歌?！?/p>

“那天，胡胖子有何與人不同的地方?”

“我一進門，他的雙眼就鼓起，像是要吃人一樣!”

“他是何時死的?”

“我唱了幾句曲子他就不對勁了!”

“就是說你唱完曲他就死了?”

“不是，我唱完曲，那位樂先生發話后，胡老板才死的!”

“樂先生說的什么話?”

“他說，這是我們萬縣最大的文人陶先生所寫的《長相憶》，寫盡了悲歡離合之情?！?/p>

“這首曲子是趙老板點的嗎?”

“不是，是我自選的。”

“那你為什么要選這首曲子呢?”

“是我們曲坊里的媽媽說的，不管胡大爺點什么，你只要唱這首曲子就行了。她說只要照她安排的辦，以后我從良時，分文不收。”

“你就照她的辦了?”

“是的?！?/p>

涂先生微微頷首，叫人把小白帶下去。

“帶謝麻子上來!”

“你具體說說吳屠戶是怎么死的，不得扯謊!”

“小人不敢。那天，我去吳屠戶那兒，本想討點豬下水來下酒，我們是朋友，他往天經常給我這類東西。開始他還好好的，我講了胡老板被巫女嚇死的事，他就變了，一下瘋了起來，拿起斧頭亂砍?！?/p>

“你怎么知道那是個巫女?”

“是學堂里的樂先生講的，說那巫女唱了首什么《長相憶》，把個好端端的胡老板給嚇死了。那晚，人家樂先生在場，不信也不行呵!”

“好。帶下去，以后再傳訊!”

第三個帶上來的人叫蓮蕊，就是在劉福身下的那個花船上的妓女。

“說說那晚你和劉福的事，他是咋個死的?”

“開始我們好好的，劉爺是?？?，每回都盡興。因為他是男人中的猛男。想不到，我們第一次完后，在第二次未開始之間的間隙，我講起了胡長貴的事，他一下就變了。臉上汗滴，肉都扭曲了，特別那個物件，變得又長又大，最后射出的居然是血!”

“你提到過道《長相憶》嗎?”

“提到過，那是歌女唱的小曲名?！?/p>

“誰告訴你它叫《長相憶》?”

“是學堂里的樂行生，那晚人家在場呵，清楚得很!”

涂先生的心中漸漸清晰起來，有兩件事把三個命案串了起來——是《長相憶》，二是樂先生。

五

兩天后，張捕頭向涂先生匯報。

樂先生是個舉人，家中貧寒，不得不謀了個教書的職業糊口，此人有些才學，擅寫歌詞?？焖氖畾q了，還沒有結婚。

“那她有未婚妻沒有?”

“查了，也沒有。但他和一個女人相好。”

“那人是誰?”

“葒歌坊的老板傅一娘?！?/p>

“呵，有些兒套頭了。你再查一下這傅一娘的來路?！?/p>

“是!”張捕頭很干脆地答道。

這一查，查出一樁二十年前的驚天大案。

張捕頭帶人長驅直入。涂先生卻沒有跟來?？墒牵瑥埐额^眼前的“葒歌房”卻是大門緊閉，好像是息了業似的。

張捕頭砸開了門，派人抓住了歌坊的媽媽傅一娘。想不到的是，傅一娘根本就沒有反抗，而是很從容地跟著他回了縣衙。涂先生還沒有開審，傅一娘就招了，這三個命案全是她派人作的，因為她要報仇。于是她講起了往事——傅宅血案。

十五年前，傅家居住在萬縣的關口村，那兒三面環山，一條小河當中流過，風景秀麗。傅家是遠近聞名的世家，祖傳有醫術絕技。特別擅于制麻藥。

一天晚上，有三個人悄悄爬進了傅家大院。用他們的刀開始一個個地把睡夢中的傅家老少一一砍死。好些人還不及哼聲就成了鬼。

最后，他們到了傅家的主人傅林的寢室，把兩口子綁了起來。

為首的那人道：“實在對不起您了傅先生，你的家人、仆人全死了。這些是他們的頭!”

幾十個血淋淋的頭全擺在傅林兩口子面前。

傅林兩眼充血，厲聲吼道：“你們要干什么?!”

“傅先生息怒，你是個有文化的人，要講究修養。我們要干什么，難道你不知道?”

傅林道：“我怎么知道你們這些禽獸要干什么?”

“我們兄弟三人只是要向您傅先生借一件東西。”

“什么東西?”

“《長相憶》!”

傅林像是被雷擊了一樣，打了一個寒顫。

原來，這長相憶是一種毒藥，人服下之后，當時并無異常，但十二個時辰之內，一定會毒發身亡。傅林借用了陶先生的名詞《長相憶》，實際是讓人永遠地在地下相憶。

傅林本來是想研制麻醉藥的，不料卻制成了這種毒藥。想毀了它吧，但是他畢身研究出的成果，于心不忍。保留呢又怕流入社會，禍害無窮。就在他猶豫不決之時，這消息傳到了黑白兩道，給他帶來了殺身之禍。

“傅先生意下如何?是自己交呢，還是讓我們動手搶?”

這時，三個中的一個把傅林唯一的女兒傅青帶到了他面前。傅青那年才十六歲，正是豆蔻年華。

“傅先生，你不說，我們就強暴了你的女兒!”

傅林的女人早昏死過去。

傅林咬緊牙官，他知道，這《長相憶》一旦流落出去，就不是一個人死，而是不知有多少人會死。

因此，他沒有吱一聲。

三個畜生就當著傅林的面把傅青輪奸了。那少女凄慘的叫聲，讓老天都要流淚同情。只有這三個畜牲無動于衷，還在那兒得意地笑。

傅林以頭撞地而亡。他的妻子已被活活氣死。

傅青忍著巨大的悲痛，從昏迷中醒來。她說：“給我穿上衣裳!”

這下輪到三個惡人驚詫了，不知這小女子要干什么。都這個時候了，她還有這份從容?

好一會兒，傅青拿起墻上的琵琶，對三個惡人道：“我給你們彈一首曲子?！比缓笠粋€人邊彈邊唱——山青水秀，江南美，秀樓盼春歸，只見燕子飛，不見情人回——

歌聲婉轉，三個惡人聽得目瞠口呆，不知所云。

傅青道：“你們三個惡人殺了我傅家滿門三十二條命。我死后，必然會化成厲鬼，找你們報仇!”

于是室內一片毛骨悚然，傅青說完，從袖子中取出一顆血紅色的藥丸吞下，接著厲聲道：“三個惡人，若再聽到這《長相憶》，就是你們三人的死期!”說完倒地身亡。

三人心有余悸地離開傅家大院。當然他們還順帶搶走了胡家的積蓄，只有毒藥還是沒有找到。

六

傅一娘就是傅青。

涂先生私下給張捕頭的推斷是正確的，因為他早叫張捕頭把歷年來的血案全部搜集了一遍，發現傅家血案未破。于是進行了推理。這不，傅一娘的話讓他的推理得到了證實。

“那顆藥并沒有要你的命，作為傅先生的女兒，從小就很懂藥的。你假死，待三人走后又活轉來了，于是隱名埋姓，暗暗報仇。對不?”涂先生道。

“這二十年里，我有好多次機會可以殺死這三個惡人，但是我沒有十分的把握，因此我一直隱忍不發，潛心研究一種比《長相憶》更霸道的毒藥。這種毒藥無色，無味，也聞不出來。人體后并不立即發作，而是在一定的心理壓力下才發作?！?/p>

“火氣大的人，潛入血，血肉盡蝕，化為白骨。腎虛者潛入下體，噴精而亡。心陽虛者，潛入腦，形似瘋癥，血崩腦脈而死?！?/p>

涂先生接著道。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傅一娘瞪大了眼睛。

“我么?也是祖傳醫世家呵?！蓖肯壬Φ?。

接著他又道：“你處心積慮，早就給三人下了毒藥。那天在小桃園，你叫小白用歌激胡長貴，因而他當場死亡。至于那個教書先生，我沒有猜錯的話，他應當是你的情人，也是你派去打人這三個惡魔身邊的線人。因此才了解他們三人的行蹤，才有機會放毒，才可以放風給吳老板和劉老板。對么?”

傅一娘點頭稱是。她真想不到如此高明的作案手段還是被他發覺了。

“哎，你為了報家仇，受了這么多磨難。我不忍心讓你再受苦，你走吧?！?/p>

“先生，家有家規，國有國法，我殺人該償命，我求你們放過樂先生，他是無辜的，為了得到我的愛，他整整等了我二十年，是他幫我報了大仇。何況你們放走了我，你和張捕頭也不好交待。我的大仇已報，心愿已了，就再讓我死吧!反正我已死了一次，就不怕死第二次了?！?/p>

說完咬斷舌根，氣絕而亡。涂、張二人唏噓不已。

那曲《長相憶》，留在了深深的記憶。那個樂先生，自己投案來了，得了個從輕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