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敏噌一下站起來,疾步走到寫字板前,只幾筆,就勾出了一個房子的結構圖。
那是朱敏在美國買的第一套房子,花了他幾年來辛苦攢下的17萬美元。有意思的是,那以后,每當攢足幾百美元,夫妻倆就會開輛小卡車去Home Depot(家得寶)買建筑材料,業余時間,二人就在房子后面一磚一瓦地搭房子,就這樣搭了一年多,加蓋了大概100平方米,朱敏說,趕緊賣了,去買個新的。結果,這套房子賣了27萬美元。朱敏拿著這筆錢,買了一幢50多萬美元的大房子。
“那房子要是弄一下,賣個150萬美元不成問題,所以,我當時還想過做房地產呢,后來一看,辦公司比做這個還要賺錢,還要興奮,就拉了個工程師,業余時間一起做。”
1991年,在自己家的車庫里,朱敏開始了他的第一次創業。
硅谷的神話總是這樣開頭的。
第一次體驗生命價值
一直到30歲,朱敏才猛然發現了生命的價值。
當時,返城知青朱敏剛分到一個建筑工地做工。有一天,朱敏正騎在20米高的架子上做電焊活,忽然聽到底下有人大喊,“朱敏,你的錄取通知書到了。”朱敏說自己“以前干活兒不要命的,反正是在社會最底層”,聽到這個消息,“趕緊抓牢一點兒,心想,我可千萬別掉下去。”
拖拉機設計與制造,大學四年,朱敏學的就是這個。朱敏是浙江寧波人,寧波當時有兩個很牛的大廠——動力機廠和拖拉機廠,拖拉機廠就在朱敏家對面。朱敏多年的理想就是,在“偉大的拖拉機廠里當個偉大的技術人員”。
朱敏沒想到的是,等到自己大學畢業的時候,包產到戶了,拖拉機沒人買了,偉大的拖拉機廠關門了。
那是1981年,新四大件蔚為風行,朱敏于是被分配到了冰箱廠。
也是1981年,IBM推出了全球第一臺個人電腦PC5150。
那時的朱敏,恐怕連電腦是什么東西都不知道,可幾年后,公派到斯坦福大學留學的朱敏居然幫IBM編程去了。
朱敏出國第二年,14歲的兒子朱磊考上了清華大學少年班,在父親的勸說下,朱磊跟全家人一起搬到了美國。一年后,朱磊考入斯坦福大學計算機系,19歲時便從該校畢業,并取得碩士學位。
在朱磊的記憶中,早年的美國生活是跟香蕉聯系在一起的。“剛去的時候,父親打工,母親給別人當保姆,我自己假期也打過短工,生活還是很苦,不過我們在國內的時候就很苦,所以也不覺得,至少當時美國的香蕉很便宜,一斤才0.2美元,我們吃了好多香蕉,吃得后來十幾年都不想再吃了。”
對于下鄉插隊當了7年知青的朱敏來說,這點兒苦更是微不足道。當年,為了給水稻施肥,朱敏從早到晚跪在田里,把糞堆弄散,為了省1塊錢,朱敏不惜跟牲口同坐一輛車回家。“旁邊,我的一些同學騎著自行車去上班,而我卻被告知,我一輩子都只能呆在這個村子里了。那才叫苦。”
一到美國,朱敏就走了一條跟大多數中國留學生截然不同的道路。
大多數中國留學生都住在學校,朱敏剛來就住在校外,大多數中國留學生喜歡扎堆,朱敏剛來就喜歡跟老美呆在一起。
他找了個管理公寓的活兒,房東有16套公寓,免費給朱敏他們住一套,剩下的,朱敏負責幫他管理。收房租了,朱敏跟房客們喝喝酒聊聊天;房客吵架了,朱敏操著寧波風味的英語擋在中間做調解人。有時候,朱敏也接一些小時工的活,幫別人掃掃地、洗洗馬桶。
周末,如果不鍛煉,朱敏就會去幫人種園子,他覺得干這活要比去中國飯店刷盤子好得多,一來也算是戶外運動,二來還能跟老美交流,“一邊干活一邊吹牛,又學習了英語,又積累了很多本地文化的知識”。
有個暑假,朱敏在學校看到一張IBM招募程序員的廣告。朱敏在斯坦福學的是工程經濟系統,對電腦知之甚少,晃了一個夏天,他愣是沒敢去。暑假完了,廣告還在,朱敏硬著頭皮去敲教授的門,教授看著這個成績單全A的學生說:“我就在等你啊,你怎么不早點來?”當即任命他為項目組長。在IBM,朱敏有問題也不敢問別人,只敢向自己的兒子求助。朱敏后來編程上的功夫便得益于這段經歷,WebEx(網訊)的前身網絡軟件會議的程序有一大半是他自己寫的。
第一筆種子投資
在車庫搗鼓Future Labs(未來實驗室公司)之前,朱敏已經在好幾家美國企業做過工程師。
如果非要較真,這還不算是朱敏的第一次創業。
插隊的時候,朱敏就經營過一家社隊企業,生產各種零部件。那時候流行縫紉機,朱敏他們就跑去上海攬活兒,做點螺絲釘之類的配件。“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們去上海出個差,還得去縣里開證明,偌大一個上海,只有一家旅館。”
活兒是攬到了,可朱敏他們既不懂技術,又沒有材料,怎么辦?
機緣巧合。朱敏聽說,在上海,有些技術工人因為個人問題被縫紉機廠開除了,他就跑到上海去找,說服他們來給企業做技術指導。
找材料的故事更有趣。“當時生產一種零件,要用銅,有人告訴我甘肅有個銅礦,我就趕緊帶了幾個人去找,礦是找到了,可人家不賣。幸好,那邊有很多人是從上海過去的,還可以套套近乎,我就問他們有沒有什么東西特別想要,他們說特想吃帶魚。我馬上讓人到舟山去買,用冰凍上帶到甘肅。后來,礦上就貼出海報了:今天有帶魚,誰想吃帶魚就來加班。”
就這樣,朱敏他們以物易物,用舟山的魚換來了甘肅的銅。
可如今的Future Labs跟當年那個社隊企業可是兩碼事,最大的問題不是技術,更不是材料,而是錢。
朱敏很早就意識到了資本的力量。
上世紀80年代末,朱敏就開始接觸投資人了。當時,朱敏想做ERP,一位美國朋友給他介紹了個臺灣人。第一次見面,美國朋友買咖啡去了,兩人面對面坐著,我看看你,你看看我,都不知道說什么好,憋了半天,臺灣人開口問了一句話——你們大陸是不是有兩個人拼一條褲子穿的?
“他們會覺得,你們這么窮,怎么還會想去做企業。”朱敏說。
可想而知,這個投資黃了。
而當時的朱敏,還不知道有正式的VC。
朱敏后來覺得,還是要“把東西做起來再去找投資”。Future Labs的第一筆種子投資是一個新加坡人投的,1996年,Future Labs以1300萬美元的價格賣給Quarterdeck的時候,公司已經發展到了二三十人的規模。
第一重要的創業伙伴
就是這個時候,朱敏結識了他后來患難與共的創業伙伴蘇布爾·伊亞(Subrah S.Iyar)。
蘇布爾曾在英特爾、蘋果電腦等公司負責市場開發,1995年,他加入Quarter deck,擔任北加利福尼亞因特網業務分部的總經理,Quarterdeck把Future Labs收入囊中后,蘇布爾被任命為Future Labs的總裁。
那時,用朱敏自己的話說,他已經“慢慢引退了”。在并購之前,Future Labs策略性地進行了一系列的包裝,這包括,從外面請一些有名的人來做CTO、副總裁之類,當然,這些人大多不知道Future Labs到底是干嘛的。
蘇布爾特別喜歡Future Labs的產品,他四處尋找這些產品的創始人。后來,蘇布爾偶然碰到朱敏,兩人聊了大概三分鐘,蘇布爾之后告訴朱敏,他當時心里就想,這個人是我一生要一起做事業的人,朱敏說自己也深有同感。
“某種意義上,這相當于一見鐘情。”朱敏大笑。他已經不記得這三分鐘他們具體聊了些什么。
1996年,朱敏仍然看好網絡人際交流的市場,他和蘇布爾用200多萬美元把Future Labs的知識產權買了回來,創辦了網訊。蘇布爾和朱敏,一個做CEO,一個做CTO(首席技術官),一個主外,一個主內,股權一樣,年薪一樣。
最大的問題,在朱敏看來,還是錢。
“要有很多錢,像網訊,有人說,我技術比你好,我說,你明天就會完蛋,為什么?很簡單。在美國,做一個網訊這樣的企業,你至少需要拿到1億美元才行。有幾個投資人會相信你,給你1億美元去花?特別是一個中國人在美國。所以,這才是最大的挑戰,你要讓投資人覺得,你的團隊是一個winning team。”
2000年7月,網訊在納斯達克上市,那真不是一個好年頭,網絡泡沫破滅,以科技股為代表的納斯達克股市崩盤,網訊好不容易上了市,卻被投資者看成是另一個泡沫,股價一度跌至5美元。
危難關頭,Jan Baan站了出來,這位ERP軟件業的先驅正是網訊的一位投資人,他牽頭為網訊做了一次2000萬美元私募。事實上,Jan Baan當時沒有多少閑錢,他的公司也受到了沖擊,但他還是咬著牙說,網訊很好,這2000萬美元我都出了。投資銀行一聽,也跟著投,最后,Jan Baan自己出了500萬。
“我們當時還有七八千萬美元,并不需要那么多錢。我們一個季度差不多要燒2000萬,投資者這樣算,錢如果夠燒5個季度就能活,否則就是死路一條,我們反復解釋,我們的銷售會上來,成本會下去,沒人相信。私募的目的,就是讓他們看看,我們很有錢,我們不會死。”
與此同時,朱敏自己也披掛上陣,統管財務和運營,果然,成本下降了300萬美元,銷售額上升了300萬美元。網訊的股票很快又漲到了十幾美元,危機過去了。
可以說,沒有風險投資,沒有納斯達克,就沒有現在的朱敏。
朱敏很早就在跟人談收購的事。對此,他有個妙論,他說:“硅谷的高科技公司,就像空中的風箏,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向上飄,有的停在半空,而有的已經開始向下墜了。企業家們的任務是,向上拋出繩索,讓自己的風箏鉤住向上飄的風箏,向下砍斷繩索,讓自己的風箏掙脫向下墜的風箏。”
2007年3月15日,Cisco(思科)宣布以32億美元現金收購WebEx。網訊,這只朱敏在硅谷親手放飛的“風箏”總算鉤住了一只飛得更高的大“風箏”。
但此時,朱敏人已不在硅谷,兩年前,他辭去網訊首席技術官的職位,回到了中國。3月15日當天,硅谷剛過凌晨兩點,蘇布爾就迫不及待地給朱敏打了個電話,礙于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的規定,朱敏這位“除了腦袋,其他都可以換”的印度朋友沒有明說,但朱敏已經猜到“有重大事情發生了。”
“就像女兒嫁出去了一樣。”朱敏向記者形容自己當時的感覺。
第一次角色轉型
回來還是不回來,朱敏想了整整3年。畢竟,從美國到中國、從做企業到做投資、從做高科技行業到做偏傳統行業,無論哪一個轉型,對“年紀已經不小”的朱敏來說,都不啻一場賭博。
如果你問朱敏為什么回國,他一定會告訴你,他是為了“還鄧小平兩萬美元的貸款”。
你也許會覺得他矯情,但也有人相信他的真誠,例如鄧鋒。
鄧鋒第一次見到朱敏是在上世紀90年代中后期。那時,在硅谷的清華大學畢業生搞了個企業家俱樂部,常常請一些有經驗的人過來講課,有一次朱敏過來了。“他上來就講‘我們能出來要感謝鄧小平’之類的話,在留學生圈子里,很少能聽到這樣的話,我感覺他是用心來講的。”鄧鋒說。
不光對鄧小平,朱敏對中國也是愛得深沉,一個典型事例是,盡管在美國安居樂業了十多年,朱敏進進出出拿的一直都是中國護照。
現在,回國已有兩年的朱敏說自己“慢慢找到一點感覺了”,他的賽伯樂(中國)投資管理咨詢有限公司緊挨著他的母校浙江大學,賽伯樂的對面,是他和兒子朱磊共同出資創辦的紅杉樹(中國)信息公司。
(編輯/秋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