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佩
群山環繞、溪水淙淙的旌善郡,是江原道南部太白山區的寧靜山村。山村雖小,山水卻大,曾是朝鮮貴族隱居的大好去處。
山楓乍紅的初秋時節,騎腳踏車滑行旌善鐵路,市集品嘗當地小吃,只覺山村不識愁滋味,連運松木至京城的老渡口,船夫還以韻文唱著山中傳說……。
山中時日如此悠緩,就像聆聽一首大提琴曲調,好幸福。秋天已來到江原道太白山區。微雨后,滿山松林一棵棵站得挺拔,溪谷矮楓葉尖微冒嫩紅,似含羞少女臉上淡掃的胭脂。
松樹林旁,停車走進酸味彌漫的大醬村,一位韓服大娘搬開甕蓋,露出缸口浴帽般防塵白布,我忽想起韓劇《大長今》里,韓尚宮幼時與好友埋的陳年醋,不自覺引頸張望,好想知道,甕里是否埋著塵封秘密。
陣前大將軍
隱藏太白山區旌善郡北部的大醬村,群山環繞似個大搖籃。清修道場般寧靜村舍旁,大醬村主人都完女鞠身探著一列列大醬缸,竟似叩叩敲著大木魚。究竟有多少大醬缸呢?“三千兩百八十個。”
“這壇已釀了三年。”都完女半截手臂沒人缸中,似挖起熟睡孩子般撈出一坨醬泥,嘴對嘴親吻般先嘗一口,才滿意掰一小塊分我們嘗。已腌三年的成熟大醬(韓式味噌)厚醇濃香,醬中還吃得出黃豆瓣,真想拿大蔥來蘸著吃。深黑缸里她又舀出一壇攙梅汁辣醬,嘗完甜潤口感仍留舌上,大娘已穩坐三千大醬缸間,陣前大將軍般拉起大提琴曲。一開始我還嫌遠方有車在跑很嘈雜,后來卻只見群山、松林、天頂白云,似都被這渾然琴聲養著。
都完女原是位留德大提琴家,18年前與還俗的和尚丈夫發現此地氣候合適,便協助當地農戶種植有機黃豆、獨創以寺院秘方和音樂“胎教”釀造的有機大醬,將偏僻山村打造成知名養生村。我好奇音樂家怎愛上和尚,韓國翻譯只含蓄說:這是她和師丈兩人的事。
孤絕釀大醬
漫步村旁松林,都完女率我們光腳踩松針活絡穴道,溪岸邊,她擲石投向對岸示范:“這樣就把煩惱丟掉。”我投了幾顆,果然變得好輕盈。
但我為長居都市節奏緊張,大娘卻為何煩惱?于是我便猜想,20多年前能至德國學音樂,都完女家世必甚好,卻因愛上和尚,只能與還俗丈夫離世隱居。當她拉起琴時,只能給大醬、給山巒、給松樹聽……,這愛情多孤絕、又多強悍,可真不輸任何韓劇。忽覺眼前大塊山水,仿佛就是孤絕愛情的療愈。
旌善郡曾是韓國著名煤礦產區,1970年代廢礦后,由九切里至阿烏拉嘰路段的運煤鐵路,于去年改裝為人力騎乘的鐵軌腳踏車(RailBike),全長約八公里的鐵道旅行,才開幕便成為江原道南區新奇景點。
我們共是四、五十輛腳踏車,由九切里站沿軌道浩蕩出發,沿途都是平緩下坡,除要注意與前車保持距離,踏來毫不費力。舊火車輪滑駛軌道,似火車般發出空隆空隆聲,一路徐行滑過山丘溪谷,似乘清風飛翔。
山巒間松林蒼翠,金澄澄稻田正要收割,田野茅舍鳥鳴啁啾似清脆可聞。平交道前,還有老農跟我們打招呼。太快樂了,這鐵軌像載人回到童年。隧道內,我們前面一對小夫妻還趁暗互吻。這一小時騎下來,他倆感情必加溫不少。難怪為騎這趟鐵軌腳踏車,韓國人得半年前就來預約。
渡口運松木
鐵軌騎至終點站阿烏拉嘰,站旁即是朝陽江上游阿烏拉嘰渡口。一條渡船橫臥江心,船夫悠坐船首垂釣,我們幾次叫喚卻都不應,原來今天是他“休假日”。直到我們鵠立不走,他才勉強把船蕩來。
一上船,大叔便以韻文唱起當地傳說:“你看前面兩條江,左邊水流很急是男生、右邊安靜的是女生,兩河相交在阿烏拉嘰,往前流進朝陽江。”細看他,卻沒在劃船,原來渡船掛鐵煉栓在橫越河岸的鐵索上,船夫只需長身勾鐵索推來轉去,便可將船推過河去。
“阿烏拉嘰”意思是“兩川交會處”,過去也是太白山區紅松木運至首爾的起點。這也是趟奇妙航程,了解當地歷史的友人說,由于水路艱辛,當時運松人送一趟松木到首爾一趟,可賺到成堆成捆財富:“首爾以前還有專門接待運松人的妓女。”
這可不妙,鄉村小伙涉世未深,錢財豈不被榨光?果然,回程時,大叔站船頭繼續報導:“有位旌善少女,與情郎約定,等他運松回來便結婚,少女一直等,情郎卻沒回來。”他手一指對面“余松亭”:“喏,那少女的雕像還在等。”
山村不知愁
太白山區秋天步調悠緩,沿溪西行,韓國友人忽指窗外:“這是韓國標準的風景。”探頭望去,溪邊盤石古畫般倚著三兩老松,姿態蒼凝似已穿越時間而獨立。一面探看山景,想起秋天正是養生時,忙央友人帶我們體驗韓式食療。
雖然韓國人夏天才進補(寒帶民族以熱攻熱防中暑),山村農家以鹿角、黃耆、當歸燉煮的“黃耆燉雞”卻秋夏皆宜。放養野雞肉質甜韌,山產馬鈴薯清爽香腴,熱呼呼喝完雞湯粥,似將山水靈氣也吃進,連韓國友人都嘆:“藥材很多,很滋補。”
旌善郡曾是朝鮮貴族(“兩班”)流放落戶的地方,友人說:“所以這一帶人都認為自己是貴族的后代。”我們剛好趕上每月二號、七號舉行的旌善邑“五日市集”,來自四鄰山村居民的自家山產、傳統工藝堆滿街巷一稻草編的草籃、草鞋,烤魚干、腌山菜、松茸泡菜野參,鄉村古風彌漫,仿佛還會跑出個樵夫來。
小街嘗著白菜煎餅、山村面,聽廣場旁的旌善阿里郎表演,只覺恬靜山村不識愁滋味。似就為了保留純粹山水,連時間也不忍催趕它。
煤炭烤韓牛
山途行經江原道渡假村賭場旁,沿街卻見整排汽車當鋪。當地導游忽很感慨:“江原道設賭場原為改善地方財政,但因這里是韓國惟一準本國人賭博的場所,窮鄉居民想靠賭翻身、卻輸更慘……。”為照顧當地居民,輸光賭本的賭客至旌善火車站搭車返鄉時,還可領兩萬韓元當車錢,導游卻說:“但他們領了又去賭。”
由旌善郡南行半小時來到江原道另一煤礦城“太白”,電影《悲情城市》般大山景下,參觀著舊礦場改建的煤礦體驗館,館中展示礦場生活雖臟兮兮,來到市區燒烤店,我卻在炭爐上嘗到烤韓牛的鮮嫩清香。
由于高原水質佳,太白地區所產韓牛肉質鮮嫩,是每個韓國人聽了都眼睛一亮的餐桌極品。小店電視里播著南北韓領袖金正日與盧武鉉在平壤會談。大伙邊啖美味邊看電視,太白煤炭熱烘烘烤出牛肉清潤口感,與沾醬完美融于口中,鄰桌忽有人發現:“我們總統割了雙眼皮。”
白云繞仙鄉
秋陽下驅車至旌善南部山區,太白山北坡已漫開蘆葦花海。禿頭山登山口前問人,爬完全程約一小時,便放心向一千多米山頂行去。漸爬卻越覺山勢陡峭,腳也發軟,山徑回望,卻見渾厚山嶺青翠起伏,滿山蘆花點點鋪展,美似幻境。原來禿頭山雖名“禿頭”,其實山間植物生長茂密。
終于登上山頂時,卻下雨了,一對從另面山丘上來的夫婦卻說:“這不是雨,是云。”茫茫白霧籠罩山頂似幻極仙境。像做仙呢。云氣下降后,山路濕滑,我們一行輪番滑個四腳朝天,屁股印著黃泥印子,才狼狽下山,云也追來,掩在山坡蕎麥花田上,白花點點一片空靈。鉆進路邊小攤,大口塞進泡菜等小吃,老板娘還請我們喝她自釀的松葉酒,酸酸的,像清乳酪。一看表,我們爬了豈止一個半小時,好似就為來吃這小鋪熱呼呼小吃似的!
友人說:“山里秋天來得急。才看到滿山楓葉全紅、馬上葉就落了。”山中數日,我們卻遇到悠緩時刻,剛好看秋葉一點點變紅,似聆聽著一首大提琴長調,好幸福。
(責任編輯/唐馨)